黃昏時分，雨停了。初霽的天空，掛起一彎巨大的彩虹，位居西方，貫通南北。
陲陽城北，藏月大沙漠上的江家採石場，依然是多年樣的那般簡陋的凌亂的樣子。一羣****上身的奴隸，揮汗如雨地忙碌在亂石之間。
幾間簡樸的石棚搭在採石場旁邊，已過而立之年的江厲，依然是那副痞子模樣，懶散地躺在石棚中呼呼大睡。他身邊幾名管役，正吵吵鬧鬧地玩着色子。
頭髮灰白麪容清瘦的江洋，拿着鐵器，和其它奴隸一起忙碌在亂石堆中。他後半生幾乎都是在雕刻石塊中度過，歲月也在他臉上雕刻出深深皺紋。
“咳咳……”瀰漫的石粉突然將他刺激得咳嗽不止。
年邁駝背的老鐵，急忙放下石塊，大步走過來說道：“老爺，您休息一會，這些活留給我們下人做就行了。”
江洋擺了擺手，說道：“我沒事，時候不早了，你去煮飯吧。”
“哎，好，我這就去。”老鐵直起身體，突然發現一頭三峰駝拉着的平板車，上面堆積一些酒水等物品，一名穿着黑衣的少年執着繮繩，向他們駛來。
“那是？”江洋也發現了那輛駱駝平板車，疑惑地站了起來，他們這採石場幾乎與世隔絕，一年到頭，除了江家偶爾有人來拉石料，就很難再有人來過。
“是何掌櫃的義子嗎？”老鐵疑惑地說道。前些年，何川經常會提些酒水來和他們閒聊，這事偶爾也由甘霖代勞。雖然江洋他們不知道何掌櫃這等城中小有名氣的大人物，爲何來結交他們。但是，他們看得出何掌櫃沒有什麼企圖，久而久之也將那對父子奉爲貴客，來了之後衆人都會停下手頭的活，邊喝酒邊聽他們笑談天下傳聞。這對他們來說，算是最值得期待的事了。
“不是，何掌櫃的義子是金色頭髮。”江洋搖頭說道：“不過，應該與何掌櫃有關吧，他好久沒來了。”
“厲哥，快出來看，何掌櫃送酒來了。”正在酣睡的江厲，突然被一個管役叫醒。
“何掌櫃？何大人？”江厲陡然驚醒，怔了一下，大喜，急忙地拿過一旁的衣服穿上，爬起來大步走出石棚。
這時，原野已經駕着駱駝車停到採石場旁邊，看着熟悉的環境，他心頭涌起陣陣感動。他在這裡生活了九年，雖然清苦，但在大家的照顧下，他至少保留着半個美好的童年。
“何大人，哈哈，你好久沒——”江厲大笑着衝了出來，卻突然發現來者不是何川也不是甘霖，不由一愣，仔細打量眼前這個長着沙族人古銅色皮膚的少年，嚇得不知該說什麼。
原野雖然從小被江厲欺負，一直把他當成凶神惡煞看待，但現在見到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這張兇惡的臉曾經嚇得他幾次做噩夢，此時看來，穿着骯髒的衣褲的江厲，臉上長滿鬍渣子，無賴中帶着粗俗和膚淺，已經再也嚇不到他了，甚至都沒有資格仰望到他的高度。
“厲哥哥還認識我嗎？”原野笑着從平板車上躍下來。
江厲看着原野的裝扮與模樣，不由一陣驚慌。英俊的面孔，明黃色的眼睛，黑色霸氣的戰袍，赤色戰靴，一柄繚繞着黑色藤紋的玉白色刀柄中，插着一把帶着獸骨手柄的直刀。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族的子弟，他拼命在腦海中回想，有沒有結交過這樣的人物，最後卻一無所獲，不由結結巴巴地問道：“大，大人認識小的？”
原野沒有回答江厲的話，而是轉過臉，看着從亂石堆中走來的江洋，眼睛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穿着青布破衣的江洋，蹣跚行走在亂石中間，佝僂的身體儘量挺直，想盡可能多地保持鎮定。
其它奴隸紛紛直起身體，站立在亂石中，扭頭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原野。他們****的身體上被太陽曬掉一層層黑皮，也佈滿了灰塵與道道汗跡。雖然前來的少年長着和他們一樣的膚色，但他們沒有猜測來者是不是他們沙族人，做爲奴隸一族，他們從不敢奢望自己的族人中能出這樣體面的人物。
“小人是這個採石場的管役長，請問武者大人有何吩咐？”江洋拱手敬畏地說道。就憑那一身裝扮，和英俊的外表，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是個他們惹不起的角色，雖然他蒼老的手不停地顫抖，有些驚慌，但還是盡力保持一名管役長的風範。
原野取下妖花藏龍刀，擡步走向江洋，這一舉動嚇得江厲與衆奴隸一陣窒息。
江洋低着頭，看不見他蒼老的臉，只能看到大量沙塵沾染在他灰白頭髮上。
多年以前，幼小的他經常被江洋背在身後，那時對他來說，江洋的背影就像山一樣，給他溫暖與依靠，讓他在最殘酷的沙漠生活中，度過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他瘦弱的身影，竟然變得如此蒼老，不禁令人心中酸楚。
在距離他三米外的位置，原野雙膝猛然跪下，將帶着刀鞘的妖花藏龍刀壓在沙地上，額頭抵在刀鞘上，痛哭着大喊道：“原野不孝，時隔這麼多年，纔來拜見江伯伯！！！”
“原野？！”江洋猛然擡起頭，怔怔地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這名少年，頭腦不禁眩暈，身體踉蹌不穩，直欲向後仰倒。
“爹！”江厲急忙扶住江洋，忌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原野，懇求道：“請武士大人不要捉弄我們了，我們不過是些窮苦的下人。”
原野擡起佈滿淚水的臉，委屈地說道：“伯伯不認識原野了嗎？”
江洋直勾勾地看着原野那張俊俏的臉，推開江厲的手，緩緩走到原野面前，伸出手抓住原野的胳膊，顫巍巍地將他扶起來。他長有老年斑的乾癟嘴脣，不停翕動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野？！！”急忙跑過來的老鐵，在看清原野的樣貌之後，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喉嚨咕咕響動着，強烈的感情衝撞在他內心深處，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時光一過便是五年，原野的那充滿童稚的小臉依然鮮活在江洋心中，他重無數次猜想，如果原野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但每每想起，便是一陣癡癡的惆悵。
注視良久，江洋緩緩開口，沙啞地說道：“原野，真的是你？”
“江伯伯！”原野猛然抱住江洋，痛哭道：“是我，原野啊！”
抱着原野結識的身體，江洋仰望着西天那條絢麗的彩虹，老淚縱橫，喃喃說道：“好孩子，還活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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