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
於保國找了縣城裡面最大的一家酒店,要了最大的一個包廂,擺上了滿滿一桌子酒菜。
於保國在酒桌上不斷向盧光耀敬酒,他自己也喝了很多。於家幾個孩子都有些詫異,這麼多年了,於保國可是很少喝這麼多酒的,看來他今天是真高興了。
於保國確實高興,壓在心頭多年的擔子終於放下來了,以後於家可以光明正大走在陽光底下了,多麼值得高興啊。
這是他們於家幾代人的心願啊。
一入江湖,事不由人。江湖越老,地位越高,越身不由己,甚至禍及子孫。他們於家能這樣順利退出,真是福報深厚了。
於保國很開心,可盧光耀的情緒卻有些低落,在酒桌之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若是平日裡的於保國,定然能發現盧光耀的不對,可今日於保國太過興奮了,又喝多了酒,倒是沒發現盧光耀的異常。
羅四兩也沒管那麼多,只是自顧自吃着,他今天可給累壞了,得把本吃回來,他就專挑好的吃,胡吃海塞,吃相那叫一個瀟灑。
於家兄妹也在慢慢吃着,神情也有些低落。於小飛是在惱恨自己之前的愚蠢行爲,於小婷則是在想着羅四兩,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羅四兩,尤其是羅四兩之前提出的那個要求,她都想拿頭撞牆了。
徐小刀也挺開心的,就是他一直在陪着於保國喝酒,這爺倆都沒少喝,現在他也有些上頭了。
菜吃過半,盧光耀突然站起來,往外走去。
“您去哪?”於保國趕緊起身問道。
盧光耀沒回頭,直接擡起手臂搖了搖,就出門了。
飯桌上頓時一靜,衆人都被盧光耀的突然舉動搞得不明所以,皆是面面相覷。
羅四兩放下正在啃的雞爪子,看着盧光耀的背影,有些怔怔出神。
於保國問羅四兩:“小兄弟,老爺子這是……”
羅四兩搖搖頭,稍微思索了一下,說道:“可能是有些感懷吧。”
“哦。”於保國點點頭,又問道:“那我們需不需要……”
羅四兩打斷道:“不要了,這種時候我師父不喜歡被人打擾。”
於保國只能作罷。
羅四兩道:“繼續吃飯吧。”
衆人再動筷子,可突然覺得這滿桌酒席都有些沒滋沒味的。
羅四兩也沒有多吃幾口,然後就出門去洗手間了。羅四兩上了廁所,洗了手出來,走在過道上,突然瞧見正站在過道上往外看的於小婷。
這酒店建在小河邊上,走廊朝外,正好能看見小河。湘西地處山區,地勢落差也大,河流也比較急,遠處看看這奔騰的小河,還真有幾分看頭。
“嘿,看什麼呢?”羅四兩叫了一聲。
於小婷趕緊回頭,一瞧見是羅四兩,她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連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羅四兩看了看她,心中好笑,他湊上前去。
於小婷頓時就被嚇得往後倒退,竟有些驚慌失措。
“哈哈哈……”羅四兩見這個在火車上囂張潑辣的女賊被自己嚇成這個樣子,他也覺得甚是好玩。
羅四兩打趣道:“喂,大姐,你可比我還大,怎麼還這麼怕我啊?”
於小婷紅着臉,低聲爭辯道:“誰怕你了?”
羅四兩笑道:“是嗎?我可把捆神鎖給解了,我的獎勵什麼時候能到啊?”
於小婷急道:“你別太過分了。”
羅四兩一攤手道:“願賭服輸啊。”
“你……”於小婷指着羅四兩,羞憤不已,眼中的淚水都在聚集了。
羅四兩一看對方都這樣了,他立馬喊停:“好了好了,不鬧了。”
於小婷氣呼呼地把手放下,轉身看着走廊外面,不理羅四兩,她感覺委屈極了。
羅四兩輕舒一口氣,笑了笑,說道:“上次在火車上錯怪你了,別怪我了,好嗎?”
於小婷愕然轉頭,她還第一次聽到羅四兩跟她說軟話,在她的印象裡,眼前這個臭小子一直在欺負她,從認識她開始到現在就沒停過。現在對方突然來這麼一出,她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羅四兩看着她:“既然退了江湖,以後就要記着自己的身份,別再用蘇秦背劍了,也別再出手了。你的性子這麼要強,說不好會出事。”
儘管羅四兩說的是關心之言,可於小婷卻半點不領情,她頭一甩硬邦邦道:“我不要你管。”
羅四兩老氣橫秋道:“叔叔這是關心你。”
於小婷鼻子都給氣歪了。
羅四兩又道:“對了,我的獎勵你先欠着,改日吧,改天再問你討,記得給我漲點利息啊。”
“滾。”於小婷一腳飛過去。
羅四兩身子一躲,沒踢到,羅四兩哈哈大笑。
……
盧光耀不在店裡,他在店門口,在小河邊上,看着河水。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也不怎麼熱了,風吹在身上還挺舒服的。
盧光耀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思緒萬千,也感慨萬千。這兩日見了於家人,又見了谷家人,他的思緒也不可避免地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那個被仇恨填滿了整個胸腔的倔強男孩,在漫天飛雪中,穿着單薄的破衣服一步一步在雪地裡走着,那個孩子稚嫩的臉龐已經被寒風颳出數道深深的裂痕,稍稍一碰就疼的厲害。
這個孩子就在雪地裡孤零零地走着,就像是暴虐的幼狼,雖然稚嫩,雖然體弱,但他的意志都比任何一隻頭狼都要強大。天地孤零,只有他一人迎風前行。
那個孩子也不知道走了許多,他一直在走,走到連意識都模糊了,只剩身體的本能還在驅動着他。
最後他敲響了那道門,門開了,他報上了自己的來歷之後就暈了過去。
沒錯,這個孩子就是盧光耀。這道門就是於家的門,於家收留了他,而他也帶着滔天的仇恨和無盡的憤怒在老榮行苦心學藝,妄圖學了無數本事之後再去復仇。
那真是一段瘋狂的歲月,哪怕是盧光耀用幾十年後的目光看當初,都不免爲自己當初的瘋狂,暗暗心驚。
今日之事,也激起了他曾經的回憶。
於家完成了九龍堂會,可以退出老榮行了,他們世代的心願終於要完成了。
盧光耀在爲他們高興之餘,情緒也不免有些低落。他們的心願是完成了,可自己的呢。
自己堅持了大半生的心願,又要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他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嗎?
盧光耀不免有些感懷,已經花白的頭髮在此刻顯得更加無力和滄桑了,他重重吐了一口氣出來。
他就一個人靜靜看着河水,皺着眉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或許就連盧光耀自己都不知道。
就這樣過了許久,外面都黑了,如同一尊雕塑的盧光耀這才稍稍動了一下,原本死氣沉沉的人這才恢復了一些生氣。
盧光耀搓了搓臉龐,看了看鬼馬張家族的方向,又扭頭看了看酒店,眸子裡面重新燃起希望,一切都還有希望,不是嗎?
盧光耀重新振奮了精神。
“嗡嗡……”傳呼機抖了兩下。
盧光耀拿出來一看,神色微微一變。他趕緊起身往酒店走去,借用了酒店的電話,他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盧光耀聽着電話,眸中的銳利之色漸漸盛了起來。
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話:“他回來了,就在吳州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