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別的時候我都依你,這一回不行。什麼難聽話我從前沒聽過,這次都接着就是”

眼見江氏犯了執拗,陳瀾又苦勸了兩句,見實在是無法,只好依言照辦。婆媳倆又換了一件褙子,這才一塊出了‘門’。爲了以防萬一,陳瀾還招來紅螺額外吩咐了幾句。等到了那水榭,兩人尚未進‘門’,就聽到裡頭傳來了陣陣‘激’烈的言辭。

“這官員上任也是有個期限的如今前任兩江總兵走也走不得,他人卻不去上任,還把老婆老孃都安置在揚州,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荊王殿下那樣的天潢貴胄,分明是跟着他下了揚州遇刺,他卻堅持不認,那邊淮安的官船上根本就沒有人這樣大的膽子,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說是去了什麼劉家莊,可分明有人看見他在南通出沒,還鬼鬼祟祟和碼頭上的幾艘船接觸密切。各位大概還不知道吧,南通的碼頭就在昨天,剛剛被一片大火燒成了灰燼”

聽得這些言語,陳瀾不禁側頭去看江氏。見人雖面無表情,但嘴‘脣’已經緊緊抿在了一起,兩隻放在腰間的手也正緊緊握着,她不禁心頭大惱。隨着紅纓上前揭開了那簾子,她扶着江氏跨了進去,目光在衆人臉上一掃,果然發現了幾個沒見過的生面孔。

“楊太夫人,楊夫人。”

儘管剛剛還在背後大放厥詞,但如今是兩位‘女’眷當面,衆官少不得維持着表面上的客氣。今天來的這些人裡頭,無不是斷定楊進周人不在此地,此時見到江氏和陳瀾,心中自是更確信了。尤其是此前才吃過癟的浙江巡按御史周泰同,見禮過後就搶先開了口。

“不知道楊大人可在?”不等陳瀾接話茬,周泰同就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此行是從淮安拐到了劉家莊那邊,壓根就不曾見着楊大人,隨即又快馬加鞭去了一趟南通,這纔剛回來,渾身骨頭也幾乎顛散架了。還望楊太夫人和楊夫人莫要拿出搪塞人的話。”

“搪塞?”江氏哂然一笑,隨即慢悠悠地說,“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這男人們入朝爲官奉旨辦事,有幾個是和家中‘女’眷商量大事的?周御史既然是天子信臣,想來也不會因爲從同僚那兒打聽不出事情來,便衝着其高堂妻子下功夫吧?休說我和媳‘婦’從不管男人們的事情,於他的下落並不知情,就是知情,衝着這機密兩個字,也不是能隨口透‘露’的。”

“楊太夫人”此時開口說話的,卻是金陵知府吳應,他欠了欠身,滿臉鄭重地說,“因爲楊大人不曾前去上任,前任兩江總兵不得卸職,這‘交’接不能辦理,兵事軍務等等千頭萬緒又該如何?”

說到這裡,他就慢悠悠地說:“不過,既然當初有人把偶園的那位認作是荊王殿下,而楊大人卻說那是自己同行的一位世家公子,兩江總督馮大人和巡撫葉大人已經親自帶着人去偶園了。若是,自當拜見之後叩詢真相;若不是……奉旨巡狩江南的荊王殿下如今不見蹤影,縱使楊大人並非與其同行而來,遇着這樣的大事,他是不是也應當協同徹查?而且,那位寄住在偶園的公子,是不是也該說明一二,緣何放任那種風聲流出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無疑是赤luo‘裸’地把所有東西都攤到了檯面上,一時間整個屋子裡一片寂靜。陳瀾瞧見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備許陽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打算作壁上觀的態勢,心裡哪裡不明白他們的想法,當即攙扶着江氏的手微微一緊,果然婆婆就淡淡笑了笑,沒接那話茬。

“吳大人所言上任事宜,原是沒有錯,只上任之事一有事急從權,二則是期限有長有短。我家老爺從兵部辦關領上任事宜的時候,期限便是……六個月。”陳瀾見衆人一下子爲之譁然,便頷首笑道,“諸位若是不信,可去兵部打探。只這事情前任兩江總兵該當知曉,至於爲何不知會諸位,倒是奇怪得緊。至於偶園……”

她拖了個長音,見‘門’外又有人躡手躡腳進來續茶,就有意停了下來。直到人一一續茶之後又退了下去,她才一字一句地說:“偶園那邊住的人,是鎮東侯世子”

此話一出,放眼望去見滿座皆驚,陳瀾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這一招可謂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相信那是荊王的,自然是爲之愕然;不相信那是荊王的,更不會想到自己把人揭出來。因而,只是這麼一停頓,她就若無其事地說道:“鎮東侯世子奉父命到江南採辦,請示了皇上之後,正好趁着我們下江南同船而行。至於錯認,他又不曾宣揚,又不曾冒名,難道他堂堂世子,經不起別人稱一聲公子?”

坐在末位的揚州知府樊成此時是滿頭大汗,可偏偏不敢擡手去擦,哪怕低着腦袋也能察覺到兩邊‘射’來的無數惱怒目光。雖是丟了大臉,可想到只要咬死不認錯認了人,他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一時間又自我安慰了起來。

“既然楊夫人這麼說,咱們也沒什麼好問的了。”督漕御史林之善這時候才站起身打圓場,“這麼着,楊大人的下落,咱們讓地方州府留意着就是,偶園那邊馮大人和葉大人想來撲了個空,咱們趕緊過去,會合了之後再商議一二。”他說着就意味深長地衝陳瀾拱手做了一個揖,“今天實在是驚擾了楊太夫人和楊夫人,接下來自然是我們這些男人的事,絕不會再行驚擾兩位。”

儘管他在今天的來人中品級算不上最高,但這一領頭,文官們自然都是站起身來。而作爲武官,平江伯方翰這才彈了彈衣角站起身,得體地拱了拱手之後卻第一個拔‘腿’就走,許陽自然是連忙追了出去。不過一會兒功夫,剛剛滿屋子的人就散得乾乾淨淨。

“阿瀾,還是你能幹,這就輕易打發了他們。”

面對如釋重負的江氏,陳瀾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好半晌才嘆了一口氣:“娘,只是暫時解決了眼下的事,要說打發還早得

不過數日的功夫,萬泉山莊便是另一番光景。

儘管黃媽媽依舊是執禮恭敬,但原本一丁點事情就眼巴巴圍上前來的其他下人就沒有那樣好的涵養了。哪怕不至於叫不到人,可是趨利避害的心思卻寫在臉上,表現在拖拖拉拉的行動上。若是照陳瀾的本意,索‘性’就奉着江氏搬了出去,可黃媽媽卻每每惶然勸阻,到最後乾脆出來行了家法,這偌大的地方這才消停了下來。

然而,這萬泉山莊安靜了下來,江氏身上卻有些不好。她雖不是養尊處優的柔弱‘婦’人,可早年畢竟吃了太多苦,事發之後最初陳瀾還瞞得住,但隨着情況陡轉直下,她自是品出了滋味來,陳瀾這個做媳‘婦’的就再也不好緊緊捂着了。當知道如今外頭傳聞的時候,江氏氣得眼前發黑,險些壞了一貫不拿東西泄憤的慣例。

這會兒,她攙扶着莊媽**手緩步來到東屋‘門’口,隔着‘門’簾就聽到裡頭傳來了陳瀾的說話聲:“這兩封信送到京城,一送給安國長公主,一送到陽寧侯府給四弟。記着,不是老太太,是四弟至於這一封,送到杜府給杜閣老。”

話吩咐完之後,裡頭就傳來了柳姑姑熟悉的聲音:“夫人,如今這種關頭,爲何不向皇上題奏,總得替老爺申辯申辯吧?若怕送不進去,咱們還可以送到酒醋面外廠給金公公,讓金公公設法送給了御用監夏公公,然後轉呈上去。再說,羅世子如今正是內閣行走,何不……”

“柳姑姑莫非是糊塗了麼”陳瀾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異常嚴厲,“莫說叔全此次下江南是奉旨行事,就算不是,此次也是前去奉公辦事,若是因爲一兩句謠言就貿貿然陳情,不但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更顯得我楊家不知輕重再者,加急送信是要藉助娘留下的那些人,但你不要忘了,他們並不是我的‘私’人,託之於內宦的勾當若是稟報上去,豈不是給叔全多添一條罪名?至於羅世子,正因爲他如今在內閣,所以更加不能給人添麻煩。”

聽到這裡,江氏不禁微微頷首,隨即竟是撒開扶着莊媽**手,徑直進了‘門’去。見陳瀾擡頭看了過來,旋即立即起身上前相扶,她便說道:“我在外頭都聽到了,你說得很好。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不能自‘亂’陣腳,確切消息還沒到呢”

柳姑姑少有被陳瀾這般嚴厲地斥責過,剛剛就已經面‘露’赧顏,此時江氏這話一說,她更是慌忙上前請罪,可膝蓋才彎下去,手腕就被江氏一把托住了。

“我知道你一心都是爲了家裡着想,但如今不比往日,需得更加謹慎。謝罪之類的話就不要說了,心裡明白就行。好了,你就按照你夫人吩咐你的話去辦吧”

陳瀾見柳姑姑這才擡起頭來,便衝着其微微點了點頭,見其連忙疾步去了,她才扶着江氏坐下。原待要說幾句寬慰的話,可這會兒她蠕動了一下嘴‘脣’,偏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那下落不明的不是別人,是她的丈夫,她這兩天已經勸慰得不少了,眼下還能再說什麼?

“苦了你了。”江氏深深嘆了一口氣,仔仔細細端詳着陳瀾那略顯憔悴的樣子,又搖了搖頭,“原本還想着下了江南,你能好好調養一陣子,誰知道這些天好容易眼看着你身體壯健了,結果又出了這樣的事。全哥是我的兒子,從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兇險,但這一次卻着實難測……我昨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他……”

聽到這裡,陳瀾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子抓緊了江氏的臂膀道:“娘,你不要想這麼多他一向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敢那樣做,就總有他的理由,也總有相應的準備。更何況荊王如今也不見蹤影,說不定是兩人早就商議謀劃好的。鎮東侯世子已經去了南京,鎮東侯府是江南商人最大的主顧之一,諸多消息都能打聽到,我們就不用擔心了。至於那些說閒話的、上彈劾的、幸災樂禍的,就希望看到我們這邊自‘亂’陣腳”

看着陳瀾那緊抿嘴‘脣’的堅定表情,江氏不覺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嘴角一時就掛上了一縷笑容。就在這時候,只聽得外間傳來一聲夫人,緊跟着,芸兒就進了屋子來。

“老太太,夫人。”她沒料到江氏也在這兒,竟是遲疑片刻纔開口說道,“外頭,外頭江家族長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