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滄州開元府的鐵獅子就不必像景州塔那樣費神費力地攀登了,看完鐵獅子游了開元寺,楊進周顧着陳瀾的口味,自然又是選了一家鬧市的客棧住下,讓夥計把四下裡的小吃全都蒐羅了來,什麼驢‘肉’火燒、什麼滄州冬菜、什麼羊腸子……因這一路回京頂多就是三四天,他們這一住就是三日,四下裡該吃的該玩的都嘗試過了,臨到上路時還特意捎帶了幾口袋的滄州金絲小棗。這天早上正準備結了帳往天津去時,纔到‘門’口套了車,就只見‘門’前大街上兩騎人疾馳而過。

見多了驛站的四百里六百里加急,夫妻倆也只是都看了一眼,並未放在心上,等到一路到了天津三衛,他們才發現某些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原來,竟是翰林‘侍’讀學士羅旭明折拜發,彈劾北直隸學政玩忽職守,以至於下屬州縣買賣廩生,院試作弊等等種種不法事,一時間,這位始終不曾低調下來的威國公世子又是名動河北。

不但如此,興許是羅旭微服‘私’訪的事情已經泄‘露’了出去,楊進週一行住進了客棧之後沒多久,衙‘門’便來了人查路引。隨行的一個親隨雖是拿出了路引,但那領頭的差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詳了許久,終究是捏着不肯放,嘴裡仍是繼續盤查,末了甚至還提出要進屋按路引覈對人數,那越來越大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內間的人。

因這是最後一程,楊進周便只帶了陳瀾坐車出去,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棧中。這會兒柳姑姑打起‘門’簾出去,冷冷瞅了那幾個差役一眼,見頭前那個領頭的差役甚至還肆無忌憚地往她臉上打量,她便隨手遞了一個信封出去。那領頭的差役見此情景,不覺端起了架子,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位嫂子,上頭如今查得嚴,這一套可行不通了。各位這行李是否有夾帶,身份是否屬實,我可不得不得罪了。”

“這是給你們指揮使的帖子。”柳姑姑見那差役面‘色’一凝,手就僵在了那兒,這纔不緊不慢地說,“我家大人攜夫人路過這兒,因明日啓程,不及登‘門’造訪了,所以說道一聲。”

這一聲大人讓那差役倒吸一口涼氣,再一看柳姑姑那絲毫不‘露’奢華,可卻也並不顯寒酸的衣着,再忖度忖度剛剛那隨從模樣漢子的口氣架勢,他的面‘色’就有些架不住了。低頭瞅了瞅了手裡的路條,他立馬打點出了滿臉笑容,竟是雙手把路引遞了回去,隨即又把那一封封了口的帖子接了回來。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嫂子還請勿怪。這東西小人一定送到,一定!”

等着差役帶着人一走,手裡拿着路引的那親隨忍不住上前衝柳姑姑道:“姑姑給他的是什麼帖子?咱們這一路都不曾‘露’過身份,如今到了天津三

“別人既是有意找茬,你不管怎麼做,別人都能找到由頭。”

陳瀾想到這一趟遊玩盡興,結果卻在快回京師時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心中自然滿是氣惱。她正要開口吩咐什麼,就只覺有人輕輕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扭頭看見是丈夫,她呆了一呆,嘴角就輕輕挑了挑。

“你有主意了?”

“那張帖子剛剛被前頭那幫差役拿走,後頭就又來了一羣兵,總不是巧合。他們這些人不可能和我才宿怨,不是‘蒙’蔽就是受人指使。天津衛是關隘要處,想來有些人是打算兩頭鬧大了,最好朝野間沸沸揚揚,讓我們回京之後灰頭土臉不好過。既然如此,怎麼能讓他們如願?要真是被這些小算計壞了名聲,回去之後四弟都要笑話我沒能耐了。”

說到這裡,楊進周衝着陳瀾微微一笑。又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按,隨即就大步出了‘門’。隔着那一扇木‘門’,陳瀾只聽見外頭傳來了他沉着的吩咐聲:“挑兩個人,隨我去指揮使司。把咱們車上預備的迴避牌子擺到‘門’外去,你們全部給我換上戎裝在外頭守着。厚厚打賞掌櫃和夥計,但使再有人上來,讓他們……”

聽楊進週一說就是好一番話,陳瀾起初那一點擔心很快就飛到了九霄雲外。隨着腳步聲的遠去,她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隨耶就招手示意柳姑姑過來,又笑着安慰道:“姑姑就不要自責了,這事情怪不得你,原是有人要藉此生事。只這麼一出猴子戲看上去拙劣得很,也不知道是有人臨時起意,還是還有什麼後招。你去把夥計叫來,我問他話。”

聽了這話,柳姑姑心裡方纔好受了些當耶出‘門’去。一旁扮了好一會兒乖巧的芸兒自是趕緊上前扶了陳瀾往裡屋,又搬了椅子請她坐下,自己則是躡手躡腳到‘門’簾邊上守着。好一會兒,她才透過‘門’簾瞧見柳姑姑引了一個夥計進來。大約是聽人說了什麼,那夥計的臉上沒了起初的受驚過度反而還有心思東看看西看看,滿臉的機靈過度。

直到柳姑姑提醒了一聲。那夥計才慌忙點頭哈腰地行禮。陳瀾雖看不見外頭,可見荊匕在一邊看一邊偷笑。她大略能猜出外頭光景,當即和藹地問了那夥計幾句本地風俗之類的俗套,隨耶才問道:“這天津衛和別地不同,乃是衛城這理政署反而是後設,想來是文武分管一樁,互不干涉了?”

“夫人您這就說錯了,哪有這麼簡單的!”那小夥計斜睨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柳姑姑,眼睛滴溜溜一轉,繼而便彎了彎腰陪笑道,“這衛城打我記事的時候就才指揮使司和理政署,可歷來就是不對盤的。就好比說如今這位俞指揮使人家是三品官,理政才只不過六品,可這政務民生上頭全都是一把包攬了,俞指揮使自然是心頭不忿,所以就抓着海運漕運緝‘私’的勾當派出執法隊滿城搜檢。而那位許理政也不會放了這一攬子,於是滿城之中不是差役就是兵卒,成日裡看上去嚇人得很。”

“哦,那這兩位在此地多少時曰了?”

“俞指揮使纔是剛來,許理政卻是已經幹了三年一任,只上頭沒有消息,於是自然就留任了。”那小夥計聽到簾後的聲音悅耳動聽,臉上笑得就更殷勤了,想了想又連忙添了一句,“俞指揮使剛來的時候和許理政三天兩頭不對付,後來才漸漸消停了也難怪,外頭一直都在傳據說這位俞指揮使是荊王……”

他突然一下子住了口,等發現剛剛玟絲不動的柳姑姑正用利箭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他那懼怕立時化作冷汗出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外頭都流傳說,那俞指揮使是未來太子殿下舉薦的人。他‘性’子風風火火雷厲風行,兼且還不到四十,平時暴躁起來誰都敢罵,據說火氣大的時候連衙‘門’的屋頂都能掀翻了,所以,所以……”

這所以後頭的話,陳瀾自然不會再繼續追問下去。倘若說她先前不明白,此時此刻就大略清楚了。雖說這挑撥衝突的法子並不高明,但從柳姑姑把東西遞出去,到發生了那麼一遭衝突,總共也就只有一丁點時間,那位理政倒是才些急智。

因而,她沉‘吟’了好一會兒,便問出了最後一句話:“那許理政來這兒之前做過什麼官,你可知曉?”

她本以爲那小夥計既然連天津衛指揮使是荊王舉薦都知道,許理政的來歷必然也不在話平,然而結果卻出乎意料。外間期期艾艾好!會兒,方纔傳來了一聲乾咳。

“夫人恕罪,許理政從前做過什麼官兒……卜的還真是不知道。這位大人上任之後,一切就和從前幾任大老爺差不離,該收稅收稅,該派差派差,無論是官司還是其他,都沒什麼大特殊的,就只是常常往海邊碼頭走,據說家裡人也開了鋪子做生意。這都是老規矩了,沒什麼好說的,至於其他事,坊間流傳很少。”

一文一武,一個低調得沒人知道來歷,一個卻是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縱使陳瀾原本並無偏向,此時此刻也已經品出了幾分滋味來。該問的都問過了,她見芸兒回過頭來看着她,便衝其打了個眼‘色’,下一刻,就只見這丫頭把‘門’簾縫隙拉大了些,衝着柳姑姑比劃了幾個手勢。沒多久,外頭就傳來了千恩萬謝的聲音。

坐在裡屋思量了好一會兒的陳瀾終於出聲叫道:“柳姑姑。”

不消一會兒,柳姑姑就進了屋子,垂手穩穩當當站在了那兒,只是,當她聽清楚陳瀾的話時,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她才一下子醒悟過來,臉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神采飛揚:“夫人放心,奴婢都明白了,一定會原原本本把話帶到。咱們只走過境,卻有人想借着咱們鬧上一出,就算不能把人怎麼樣,也得讓他們寢食難安!…”

柳姑姑去後不久,就有一撥二三十個軍漢氣咻咻到了客棧‘門’口。也許是迴避的牌子擺了出去,又見着兩個戎裝的帶刀護衛,一羣人一時間都有些猶疑不定,彼此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這些人就分出了一多半在這兒看着,還有七八個則是匆匆迴轉。又是小半個時辰之後。剛剛離開的人就飛也似地跑了回來,只嚷嚷了兩句,剛剛還虎視眈眈守着客棧的大隊人馬就立時散去,倒是讓客棧大堂裡躲在櫃檯後頭的掌櫃和夥計莫名其妙。

直到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因爲先頭那幾出而顯得空空‘蕩’‘蕩’的大街上方纔再次傳來了馬蹄聲。相比去時的三個人,這一次卻是十幾個人護送了楊進週一行回來。爲首的軍官一直把人送到了客棧‘門’口,這才拱了拱手道:“楊大人,都是下頭人不懂事。險些衝撞了,您要是不介意,明天一早我親自帶兵送您出城?” &

“俞指揮使不用這麼客氣。我和內子又非公務,怎能勞你派兵?。”楊進周略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那後頭的諸多軍士,這才誠懇地說道,“今次之事既然已經說明白了,不過是些許誤會,不足爲道。但俞指揮使受命鎮守天津衛,平日爲人處事。儘量不要讓人抓着把柄。那些明面上的衝突看似都壓下去了,難免有人一直悄悄扣着,應景就砸了出來。…”

儘管楊進周的年紀比那俞指揮使年輕許多,但這番話卻說得有理有據,更何況有先前在指揮使司的那番廝見。聽話的當事人在臉‘色’連變之後,最終鄭重其事地一揖到地:“楊大人提點,下官記下了,日後一定好好管束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