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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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手上的繡繃放下,趙梅兒揭開腿上蓋着的棉被,從牀上下來,穿上那雙已然有些擠腳的半舊棉鞋,理了理自己穿着的紫色粗棉布襖子和襖裙,急步往外走。

掀開西屋的舊棉簾子,再打開堂屋闔着的兩扇脫了漆的木門,她踩着清早起來雖然掃了雪但依然有些泥濘的通往院子門的土路徑直走到院子門口,將破舊門扉上的木門閂拉開。還不等她開門兒,那院子門就被人從外頭往裡推開,趙梅兒忙側身往旁邊一讓,嘴裡卻笑着嗔怪道:“瞧你,毛毛躁躁,不都來給你開門兒了麼?”

自己妹子趙蓮兒性子有些急她是知道的,所以會這麼說。不過,等趙梅兒側身之後,從門外進來的卻並不是趙蓮兒,而是臉上堆着笑的馬牙婆。

趙梅兒一見這馬牙婆,臉上的笑意立時就僵住了,還沒等她說話,從馬牙婆身後又走進來一個人,見了她面上有些鬱卒地喊了聲,“姐。”

還沒等趙梅兒答應自己妹子,那馬牙婆卻搶先訕笑着開了口,“大姐兒,你娘好些了沒?今日我來可是有好事情跟她講……”

一邊說話,馬牙婆雙手攏在袖子裡,一邊往西屋那邊看了一眼,轉回頭笑眯眯地望着趙梅兒,不等她答話,又上下掃了她一眼,嘴裡嘖嘖有聲,繼續說:“這多日不見,大姐兒可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趙梅兒不喜歡這馬牙婆,特別不喜歡她讚自己的容貌,一般的女子被別人稱讚容貌美麗想必都是喜歡的,可是從這馬牙婆嘴裡說出來,會讓趙梅兒感覺到森森然的寒意,彷彿被雪野裡的惡狼覬覦一般,沒來由的一陣害怕。

方纔在屋子裡也繡了好一會兒繡品,沒聽到外頭的聲音,本來以爲這馬牙婆不見屋子裡的人來開門,肯定會知趣地離開,誰曾想她竟然在外頭不聲不吭地等到趙蓮兒回來叫門,並且搶先一步進來。但這人此刻進來了,趙梅兒面薄又不好攆她。

抿了抿脣,並不答馬牙婆的話,反是伸手去拉住趙蓮兒的手,往屋子裡走,一面走一面呵護地帶了笑道:“快些進去,定然是凍着了罷,手這般冷……”

趙蓮兒手裡挎着個搭着一塊半舊碎花藍布的籃子,拖着步子跟着趙梅兒往屋子裡走,並不像往常去香園繡坊交了繡品回來時的歡喜雀躍的摸樣,而是神情沮喪的摸樣。趙梅兒也留意到自己妹子臉色和以往有異,但這時候她顧不上問她這個,滿心裡想着的是自己妹子一大早地凍天寒啥東西都沒吃,就踏着雪往南城的香園繡坊跑了一趟,定然是凍壞了,這會兒快些讓她進屋裡上牀上去捂一捂纔是。

姐妹兩個進了屋,馬牙婆也緊跟在後頭走了進來。她就像是沒覺得這趙家兩姐妹對自己不理不睬一般,面兒上一絲兒尷尬的神色都沒有。也難怪,這馬牙婆在吳縣城裡給人家說媒,兼帶着買賣人口已經超過三十年,比這趙家姐妹更難看的臉色她都瞧過。眼前這姐妹兩個花容月貌的,可是好貨色,要是經自己的手說給富貴人家做填房妾室,或者做丫鬟使女,必定比一般姿色的女子更容易,且得的中間介紹的銀子更多。看在銀子的份兒上,她可是一點兒不介意吃閉門羹或者別人給自己冷臉子瞧。再說,這幾十年下來,她的臉皮早已經是城牆一般厚了,碰到這種窘境對她來說完全不在話下。

趙梅兒拉着妹子的手進了堂屋,意欲往西屋裡去時,卻發現趙蓮兒住了腳停了下來,低下頭不走了,不由得轉回頭看她,眼裡有問詢的意思。

趙蓮兒顯然看到自己姐姐眼睛裡的問詢之意,不免咬了咬脣,小聲道:“姐,今兒個我去南城香園繡坊沒有見到周娘子……”

“什麼?那周娘子年前不是說好了正月初三去交貨的麼,怎麼會今日去了沒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聽。”趙梅兒驚訝地問道。

趙蓮兒甩開趙梅兒的手,看一眼西屋,自己挎着籃子走到堂屋的四方桌邊,將籃子放下,隨即坐到桌邊的春凳上,見自己姐姐跟過來在自己身邊兒站着方說:“姐,你小聲點兒。”

趙梅兒聞言自然知道這是妹妹不想讓西屋裡病倒的孃親聽見這些心裡難受,對養病無益,讓自己小聲說話。她剛纔聽到妹妹說年前接下的香園繡坊的繡品沒有跟那周娘子交接,心裡一時之間有些緊張,所以纔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這會兒聽了妹妹提醒,方有些赧然。便點了點頭,又伸手去將桌子上放置的籃子裡的那半舊的一塊碎花藍棉布揭開,果然看到了那幾條繡好的裙子,依舊是摺疊地整整齊齊得躺在籃子裡,心裡頭難免一沉。很快想到的便是要是這些繡品交接不了,那指望得到的幾百文工錢到不了手上,拿什麼去給病着的孃親抓藥,今兒晚上孃親只還有昨日熬好剩下的一碗藥喝了。

原來一心想着今日拿繡好的繡品換了銀錢回來正好給孃親抓上兩副藥,再撐半個月,或者孃親的病就能好一些了。可要是這藥續不上,孃親的病怕是會沉重下去,這可怎麼辦好?趙梅兒不自主地蹙起了眉頭。

這邊廂趙蓮兒接着趙梅兒的話頭開始絮絮叨叨地說開了,“今兒一早我去到那南城的香園繡坊拍開了門,那來開門的守門的小廝陳六見了我不待我說話,便說周娘子去長橋鎮她孃家了,凡是要跟她交接的繡品要等她回來才收。我聽陳六這麼說,自然是要問周娘子什麼時候能回來。誰想陳六答他也說不準,估摸着少則十天多則半月,說不定要過了正月十五纔回來。”

“正月十五?”趙梅兒一聽眉頭不由得擰得更緊,心想今日才正月初三,這要是等到正月十五後那周娘子纔回來收貨,還有十來天,先不說吃喝顧得上不,就是孃親的病能耽擱得起十來天麼?這要是斷了藥,後果簡直不敢設想。一想到這個,她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被緊緊地揪了起來,胸悶地不行。

彷彿感覺到了自己姐姐的擔心,趙蓮兒繼續說:“我那時不死心,心想周娘子不在,可那香園秀坊的顧掌櫃是一直在的,或者可以請他看一看收下也是一樣。於是我便把這話對那陳六說了,誰料想他卻說顧掌櫃帶着一家人去了光福鎮,恐怕也得到初十以後才得回來。況且咱們是從周娘子手裡接的繡活兒,按規矩是該周娘子驗貨接手的,就算顧掌櫃回來了他也必定不會管這檔子事兒的。”

這話說完,姐妹兩個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家裡的境況兩人是深知的,外頭欠着伯父一家的十多兩銀子,家裡是一文錢都沒有,米缸裡的米也只剩下一斤多。最要命的是孃親還等着這工錢抓藥治病。從伯父家是不可能再借出一文錢了,街坊鄰居在自己爹爹死的時候已經出過力並且沒問趙家要過錢,這已經是有恩了,要是再去借錢怕是開不了口。

姐妹兩個雖然還有個舅舅叫張誠的,但卻並沒有在吳縣住着,而是在崑山安家,離這裡上百里路。趙二郎死後,張氏母女都還沒顧得上找人去崑山報喪,再說兩家平日也並沒有什麼來往,因爲趙家姐妹的外祖父母死了超過十年了,若說是在兩老口生前,張氏兄妹還過個兩三年聚一聚的話,那兩老口死後十年中,張氏兄妹也就只見過兩回,還是張誠回吳縣來給已經歿了的爹孃上墳來自己妹夫家瞧過自己的妹妹兩次,最後一次離現在已經有六年了。

現如今想起來唯一有可能借錢給趙家兩姐妹,解決目前困境的也就只有這個許多年未謀面的舅舅了。可是難道真要走上百里路去崑山找他借錢?外頭天寒地凍的,即便走着去能找到舅舅,也能借到錢,可是來回兩三天,孃親的病不一樣耽擱了麼?並且兩姐妹還想到,在如今這種嚴寒的天氣下,又缺吃少喝的,走上百里路去崑山,極有可能還沒走到那裡,人就會給凍壞了,甚至倒斃在路邊也有可能。再有兩姐妹畢竟是女子,年紀不大,一個人上路怕也會不安全,無論姐妹兩個哪一個人都不想對方去走這一遭,冒這種險。

想起這種種,趙家姐妹只覺得眼前的困境着實是一座大山橫亙於眼前,讓她們陷入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心下一片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