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那蘇州知府的三公子周松果然帶了幾個小廝,提了些茶糖糕點盒子,上門來拜見秦達祖和杜氏兩夫婦。
兩夫妻見他果然如那官媒人所說,相貌堂堂,舉止有度,並不像是一般官宦人家那種紈絝公子腹無點墨舉止輕浮的樣子。所以一番相看之下倒也還滿意。等那周鬆辭別了秦達祖兩夫婦離去後,兩人就拍了板,答應這位週三公子的求親,和周家聯姻。
不過秦達祖當時也問了周鬆,“不知道周公子因何仰慕我家惠平?”
這話裡頭其實有問他從何處曉得秦惠平這個閨中女兒,並對自己女兒產生好感的。說到底,還是擔心他是圖秦家的家財。但是如今劉招弟懷上了男胎,秦家有後,秦達祖就沒有這種擔心了,這也是他看過了周鬆這個人後爽快答應了周家的提親的原因。此刻的問話也就是順口一問了。
可是他順口一問,人家周鬆卻是恭敬回答:“自從小子隨着家父到蘇州城後,從城裡許多大戶人家的子弟口中得知惠平姑娘容貌出色,且很是能持家。我自小就許願,娶妻一定要娶這樣的女子,因此聽說後,就央求我爹孃替我做主,前來求親。”
秦達祖一聽,想,原來這位週三公子是要娶個能幹的媳婦兒持家,倒是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娶妻的要求不同。再說自己女兒能幹且又生得好的名聲在外,吸引這週三公子也是情理中事。後來,這週三公子又說,他從來也無意仕途,倒是對做買賣極有興趣。周家私下裡做的買賣都是他在經管,因此想娶個能幹的姑娘回去幫着打理周家的產業,這樣他也要鬆快些了。
周鬆這樣一說,秦達祖就更是相信了他的誠心。別說,滿蘇州府要找出一個比自己女兒能幹的在室女子卻是找不到了。這位未來的姑爺,週三公子倒是挺有眼光的。心裡又惋惜,可惜如此能幹的女兒要嫁人,幫着夫家打理產業,再也幫不上秦家的忙了。
不過轉回頭一想,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自己女兒有了好歸宿比幫着秦家賺銀子要強。再說,很快自己就有兒子了,以後把秦家的產業交到兒子手上,那纔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接下來,官媒再上門兒來問信兒的時候,秦達祖便應允了這門兒親事,將自己女兒秦惠平的八字交給了這官媒人拿去合婚。合了八字後,竟然得出了個上吉,這一下這門兒婚事更是板上釘釘了。
再後來周知府那邊下了帖子請秦達祖去蘇州城知府衙門裡頭相見,兩邊隨即就把這門兒親事的婚期給敲定了,定在次年二月十六,一個宜於婚嫁的大喜日子。只等秦惠平回來,便備下彩禮上秦府去下聘,到大喜日子那一天花轎上門兒擡她去知府衙門的後宅跟周鬆成親。
可是秦達祖不曉得的是,周鬆的確是聽人說起秦惠平,但卻不是從什麼蘇州城裡的大戶人家子弟嘴裡聽說的,而是從秦達祖的堂侄秦登堂嘴中知道的。
原來蘇州知府周廷安和在崑山任縣令的秦達祖的遠房堂哥秦達英是當年考科舉時候的同年。周廷安和秦達英同年中的進士,只是周廷安是名次靠前,後來進了翰林院,而秦達英名字靠後,沒有進翰林院,被派到山東做了個小吏。再後來,周廷安從翰林院出來,外放到山東做地方官,便是秦達英的頂頭上司。
因爲兩人是同年的關係,兩家就時常往來。所以秦登堂和周鬆相識,並且關係不錯。這一次周廷安調任蘇州知府,秦達英知道了,便讓兒子秦登堂帶上賀禮去蘇州相賀。於是他見到了周鬆,心生一計,就大力地吹捧自己的堂妹秦惠平是如何的貌美又是如何的能幹,並且說他堂叔只有他堂妹一個女兒,誰要是娶了她以後那秦家的產業就會落到姑爺手裡。
秦家是鉅富周鬆也曉得,並且他的確是管着周家私下做的買賣,也想得是娶個能幹的媳婦兒幫着持家做買賣。秦惠平容貌既美,又能幹,而且本身將會繼承億萬傢俬,對於周鬆來說,真是天上地下再沒有的好姻緣。
因此聽了秦登堂這些話後,他十分高興,便說要是能娶到秦惠平定然會重重酬謝秦登堂。誰知道秦登堂說他不要金銀,只要他堂妹身邊一個叫侍梅的丫鬟,並且說要是周鬆求親成功,到時候秦家陪嫁的四個丫鬟裡頭一定要有這叫侍梅的丫鬟的名字。
周鬆這才曉得原來自己這好友早打上了他堂妹身邊丫鬟的主意。不過,一個丫鬟能換得這樣一個好親事,他也覺得值了,便答應了秦登堂的要求。
後來他去求了他爹孃,兩人聽說有這樣一個女子,也合適無心仕途的周鬆,再聽說這女子家中鉅富,又是獨女,將來娶了她也就是娶了金山銀山,又怎麼會不同意呢?特別是周鬆的娘韓氏只不過是周知府的一房小妾,聽說自己的兒子娶這麼個有錢的媳婦兒,更是巴不得快娶進來,以後可以大手大腳花媳婦兒的錢不知道多快意呢。這輩子她在正室夫人的手底下吃了不少掛落,受了不少刁難,每月拿那十兩八兩銀子的月錢,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等媳婦兒帶了大筆銀子進門兒,有銀子了,也就再不用看她的臉色過日子了。
這些事情秦惠平自然是不知道,她先是被她爹派到杭州去處置秦家在杭州的“出了問題”的買賣,接下來眼看要辦完的時候,又接到一封家信,讓她去金陵處置同樣“出了問題”的秦家產業。
自從上一回大雪節氣的前一天跟着她爹秦達祖回到家裡,照顧了她娘幾天,等她好些了,正打算回蘇州去和趙梅兒團聚,就被她爹派到杭州了。而在杭州她心裡是無比思念趙梅兒,巴不得趕緊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回去。可是沒想到的是,她接下來又被她爹派去了金陵,秦家在金陵的產業更多,這眼看到了過小年,她竟然都還沒處置完。心裡着急得不行,便趕忙寫了封信,讓跟着一起到金陵幫着處理秦家產業的管事去找人送信到蘇州給趙梅兒。
誰知道這一回跟着她一起出來到杭州,到金陵的管事是秦達祖專門囑咐過的,要是她要叫人送信去蘇州給趙梅兒,就把這信給截下來。因此趙梅兒接不到信是自然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卻說賈維在十一月二十三那一日帶着賈家班的衆人和張氏母女兩個離了吳縣,出了城往崑山去,一日趕了六十里路,到傍晚的時候在桑林鎮的一家客棧落腳。衆人要了些飯菜讓店夥計送到房裡吃。趙蓮兒因爲和賈春很親近,就端了自己的飯菜去她們幾個戲班子的女孩兒房裡吃。一邊吃一邊說笑。
一碗飯還沒吃完,就見到賈秀匆匆地跑進來壓低聲音說:“不好了,我方纔下去打水,見到了那紈絝,吳縣的縣令之子武濤帶了公人來在底下櫃檯上問話,說要找蓮兒妹妹相貌的女子。我想他定是上回沒有得到蓮兒妹妹,這回俞大人出了事,他便趁機來找蓮兒妹妹的麻煩。這許多里路都追了來,可見這一回他是不會放過蓮兒妹妹了。好在咱們戲班裡頭的女孩兒多,那客棧老闆也鬧不清楚到底有沒有蓮兒妹妹。可是咱們的騾車在外頭,我想他很快就可以問出來,很快就能確定蓮兒妹妹跟咱們一起了。”
趙蓮兒將碗筷一放,一絲也不見慌亂道:“怕什麼?我又不曾犯什麼事。又怕見他怎的?再說了,咱們這許多人在這裡,難道還怕他將我搶了去?”
賈秀卻急紅了臉道:“你曉得什麼?以前他不敢繼續糾纏你,是忌諱俞大人,所以才撂了手。可如今俞大人出了事,他就再沒有懼怕,能帶了衙門裡的差人這麼遠追了來,顯然是要勢在必得的。你雖然說自己沒有犯事,但遇上他官家子弟,那還不是他說了算。他說你犯了事,你便犯了事,百口莫辯。”
不等趙蓮兒開口接話,坐在她身邊吃飯的賈春也將手中的碗筷放下,站起來問賈秀,“那你說,現在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將蓮兒真得交到武濤那紈絝手裡吧?”
“自然是不能!”賈秀一口否定道,皺眉咬了咬脣,往屋子後面的窗口那裡看了一眼,又掃了屋子裡衆人一眼道:“這樣,蓮兒妹妹,你馬上跟着我從這客棧的後窗翻出去,從客棧後門離開這裡,到外頭避一避。等那武濤來找你找不到人離去後,咱們再回來和戲班子裡的人一起去崑山。”
“這……我還沒跟我娘說一下呢……”趙蓮兒猶豫道。
恰在此時,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往這邊客棧的客房裡來。好在賈維等戲班子的人住得是靠近後院的一排客房,並沒有住客棧二樓,否則就算賈秀想帶趙蓮兒逃跑也不容易。
“他們過來了,快,咱們走!”賈秀急起來,也顧不得趙蓮兒還在猶豫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後窗那裡跑。
賈春見狀不放心趙梅兒,便也轉身跟着跑,一邊跑一邊小聲喊:“等一等,我也去。”
而吳菊則是不放心賈秀,二話不說放下碗筷,也跟在賈春身後往後窗那裡跑。
四個人才從客房的後窗翻出來,便聽到方纔衆人所在的那客棧門被“砰”地一聲踢開,然後聽到武濤的聲音傳來,“給我搜,務必要逮住那個叫趙蓮兒的小娘子,她可牽扯到一樁人命官司裡頭!”
賈秀拉着趙蓮兒的手貓着腰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地跑到了客棧的後門處,才跑出後門兒,又聽到遠遠地那武濤氣急敗壞的聲音,“快,她在那裡,跳窗跑了,給我追!”
“遭了,那紈絝發現咱們了!”緊跟在趙蓮兒和賈春身後的吳菊先慌亂地喊出聲。
賈春也在後面問:“賈秀,怎麼辦?他們追來了!咱們往哪裡跑?”
趙蓮兒方纔聽到武濤說自己牽涉到了一樁人命官司裡頭,才相信了剛纔賈秀說得那些話,真是官字兩張口,自己這樣的小百姓哪裡能說得過他們。也就不敢再犟嘴了,只是由着賈秀拉着自己的往前飛跑,心裡咚咚亂跳。她可不想落到那紈絝武濤的手裡!
“你們跟我跑……方纔在咱們來這客棧的路上,我瞧見鎮子往東有一座大山,咱們跑到山裡去暫且躲一躲,那山大,又是晚上,武濤帶來那十幾個人也搜不了山。等他們去了,我們再想法子回去。”賈秀拉着趙蓮兒的手往前跑,一邊喘氣不勻地說話。
趙蓮兒等女孩家平時很少外出,肯定是不會注意到四周的環境的。而賈秀是個男子,又跟他爹走過不少地方,自然是對這些更加註意。所以賈秀帶路往前跑,她們也就跟着他,讓他當帶路的人。
賈秀帶着趙蓮兒等幾個女孩兒很快跑出了桑林鎮,往鎮子東邊的那一座大山跑去。而武濤等人則是也隨後跟着跑出了客棧,緊緊地尾隨着他們。有衙役還不時喊他們站住,說要是不站住,一會兒逮着了他們,少不得一頓揍。
這種威脅的話,自然是讓賈秀等人跑得更快。可是畢竟他們年紀小,而且對當地的地形也不熟。而武濤那十幾個人卻是成年男子,腳下有力,眼看越追越近,賈秀等人卻是越來越跑不動,不免心中驚嚇不已。
好在當晚,空中尚有一彎殘月,月光照着,能看清山路。眼看夜色中那看起來朦朧的大山越來越近,賈秀等幾人心裡升起些希望,想着只要跑進了山,那麼在密林中,在身後追蹤而來的窮兇極惡的武濤那些人也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可是眼看要跑到大山跟前,路卻突然斷了,在四人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湍急的河流,截斷了山路,夜色中還能聽到嘩嘩的流水聲。
賈秀停住了往前跑的腳步,望着眼前這條湍急的大河目瞪口呆。心想,這真是老天爺在戲耍人麼,爲什麼不給人活路?眼看很快就要帶着趙蓮兒逃出昇天了,可如今卻突然出現這樣一條斷去了衆人希望的河。
蓮兒和隨後跑到跟前的賈春以及吳菊則是大口地喘氣,她們望着這條河簡直可以說是差點兒就要哭出聲來。
“……怎麼辦……他們眼看就要追過來了……”吳菊帶着哭聲喊。
趙蓮兒咬了咬脣,深深吸入一口氣,黯然道:“要不,我跟他去,免得牽連你們。”
“不行!”賈秀斷然拒絕。
“可是……”趙蓮兒望着眼前的大河想說不跟去又有什麼別的解決辦法呢?除非……
她狠了狠心,想到一個法子可以避免被武濤抓去受辱,也可以不連累賈秀等人,便對身邊站着的衆人含淚說:“秀哥,多謝你帶我逃走,還有春姐姐,菊姐姐,也多謝你們幫我。你們回去後,對我娘說,是我不孝,這輩子沒法報答她對我的養育之恩了。還有將來告訴我姐,我很想她,對了,還有賈叔,以後麻煩他照顧我娘了……”
衆人有一瞬間的怔愣,不明白趙蓮兒突然說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下一刻,賈秀等人大駭,只見趙蓮兒猛地往前衝出去幾步,隨後從那斷了的山路上跳進了底下湍急的大河之中。只聽“咚”一聲,河中傳來頗大的落水聲。
“蓮兒妹妹!”賈秀當先大喊一聲,前衝幾步,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接着是咬了咬牙,喊了一句“蓮兒”的賈春跟着跳下了河,最後是哭出聲大喊一聲“秀哥哥”的吳菊也跳了下去。
河裡便接連傳出三聲“咚”“咚”“咚”地落水聲。
跟蹤賈秀等人跑到河邊的十幾個衙役探頭往河裡一看,漆黑的河面上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聽見嘩嘩的流水水聲和嗚嗚的風聲,便什麼也聽不到了,不由得面面相覷。
武濤體力沒這些衙役好,是後跑到的,他方纔也隱約瞧見了趙蓮兒等人跳河,還有聽見了那人落下水的聲音。這時候跑攏了,也探頭往河裡看,同樣是什麼也看不到,便不由有些惋惜,“可惜了,差一點兒就捉住了,那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一旁的一個衙役就說:“公子,這也不能追了,還是回去吧。要是這幾個人裡頭有人淹死了,到時候這些刁民去衙門裡喊冤告狀,於公子的名聲有損。公子還是回去跟縣令大人說一說透一透風,早做防備纔好。”
說起這個,武濤纔有點兒心煩了,沒想到那趙蓮兒如此烈性,情願跳河也不跟自己。哎,跟這小娘子還真是無緣,得,這回去指不定還得挨爹一頓臭罵呢。
遂恨恨地揮一揮袖,“走!咱們回去!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一衆衙役趕忙跟在他身後灰溜溜地去了。只剩下層林嗚咽,冷月流霜。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
ash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04 11:57:42
丷離弦聞聲澈丶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04 02:34:36
丷離弦聞聲澈丶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08-04 02:31:47
jc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08-03 20:33:12
myth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03 20:03:04
親們破費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