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接受終託

第十二章 接受終託

泰山腳下的明堂裡,武帝召集隨行的羣臣正在議政。

徵和四年(公元前89年)正月,霍光又開始伴隨武帝四處巡遊。

太子及巫蠱案讓西漢國本動搖,成爲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太子自殺及太子的兒子被殺,讓武帝多年培養接班人的計劃落空;朝中能臣干將多受誅連被殺,致使一些重要權責崗位無人勝任;全國將近四十萬人牽連被殺,朝廷的權威和信任在人人自危中極大降低。

這些極大刺激了晚年的武帝。處於痛苦悔恨空虛無奈中的武帝,只好又開始訪神問仙來尋求精神寄託。

霍光隨武帝巡遊東萊郡來到海邊,武帝不聽霍光等人勸阻,硬要乘船入海訪求神仙。無奈天公不作美,狂風吹得天昏地暗,海水怒吼咆哮洶涌。武帝在海邊等了十幾天,仍是如此,他感到了自己的無奈和恐懼,只好怏怏向長安返回。

回京途中,武帝到鉅定縣視察。陽春三月,春耕開始,他親自犁田,以此向天下表示他對農業的重視。

一番形式做作完畢,他隨之巡遊泰山,在祭祀天神地神之後,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已經成熟,便在明堂召集隨行的羣臣議政。

衆臣以爲他又要談論神仙之類話題,不料武帝望着衆臣緩緩說道:“朕最近回想了一下,自即位以來做了很多狂妄悖謬之事,使天下百姓勞苦,朕後悔莫及。朕決定從今以後,凡屬勞民傷財的事,一律廢止!”

“啊!”衆臣聽了,一下全怔住,有點不相信自己耳朵:皇上今天怎麼啦?

“皇上聖明!”霍光馬上大聲讚道,“皇上這是順應上天的昭示。”

武帝及衆臣都知道霍光話中的特別含意。本年二月丁酉,京城附近的雍縣晴空無雲,突然響起三聲雷聲,隨即落下兩顆色黑如漆的隕石。

“皇上聖明!”隔了幾秒鐘,衆臣見霍光稱讚沒事,便緊接着附和道。

“皇上,臣有本要奏。”田千秋說。

“田愛卿請講。”

田千秋出班說:“很長時間以來,很多地方很多方士都在談論神仙之事,至今都沒有什麼好的效果,臣請求皇上將他們一律罷斥遣散。”田千秋看了看武帝說:“請皇上恕罪。”

“大鴻臚說得對。”武帝低頭沉痛說:“朕往日愚惑,受了方士欺騙。天下怎會有神仙,全是胡說八道!其實啊,節制飲食,服用藥物,最多隻是可以少生些病而已。從今天起,朕決定將各地等候神仙降臨的方士們全部遣散。”

“皇上聖明!”衆臣又一次齊聲讚道。

“皇上,臣前日上奏在輪臺屯田屯兵,不知皇上認爲可行否?”搜粟都尉桑弘羊突然插言問道。

“看桑大人這架勢,是想借勢當丞相啊!”上官桀在霍光旁邊小聲說道。

上官桀這話說得不錯,桑弘羊此時是很得勢。

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桑弘羊被正式任命爲大司農。

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除了繼續推行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等財經政策外,他奏請武帝實行了酒榷,由官府對酒類實行專營,以獨佔釀酒和銷售的利潤。

中國古代的釀酒業源遠流長,酒的產量和銷量也很大。早在殷商時期,釀酒業就相當發達。到了西漢時期,隨着農業恢復發展和糧食不斷積累,釀酒業非常興盛,飲酒之風盛行,私營酒酤的利潤相當豐厚。酒榷政策實行後,對增加財政收入起到了重要作用。僅僅是通過銷售,國家可以獲得百分之二十的盈利;如果再加上高額的釀造利潤,每生產一千釀酒,至少可得到二十五萬二千錢盈利,這是一筆很大的收入。

天漢四年(公元前97年),桑弘羊因子弟犯法被貶降爲搜粟都尉,但武帝對他仍是非常信任,雖然降低了職務,還是要他代理大司農。在漢軍出兵西域再次攻破車師後,爲確保中西商路暢通,桑弘羊與田千秋等聯名上書,建議武帝擴大輪臺屯田,以保障軍糧供給。

“皇上.,臣認爲不可施行。”霍光沒有回答上官桀的話,也沒有等武帝回答桑弘羊的話,他便搶着出言否定。

“爲什麼不可施行?”桑弘羊驚詫望着霍光,心裡想:這傢伙今天吃錯藥了?怎麼一反過去謹言慎行常態,竟然在皇上和衆大臣面前否定我啊?

其他大臣也有同感,紛紛低聲議論着。

這是因爲霍光已經摸準了武帝的心思。他望着武帝大聲說道:“如果在這麼遠的地方屯田,招募民間強壯勞力,修築兵營亭燧城牆,必定要增加百姓和朝廷負擔,這是勞民傷財之舉。”

“怎麼是勞民傷財?屯田墾荒可以增加軍糧供給,這是利民生財!”桑弘羊立即反駁。

“由於長期對外征戰,對內平亂,民間強壯勞力已經嚴重不足,各地很多田地因無人耕種都被荒棄,爲什麼還要捨近求遠,跑到荒涼邊遠之地屯田墾荒呢?”霍光望着桑弘羊問道。

“你一直在內宮任事,只是個侍從伴臣,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農商,什麼叫理財。”桑弘羊揶揄一笑。

“你說的對,我是沒有你桑弘羊大人的理財能力,但我知道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朝廷現在需要休養生息了。至於是否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那有皇上和衆大臣判定。”霍光平靜說道。

“你……”

桑弘羊正欲反駁,武帝擺手說道,“好啦,好啦,你們不要爭了,這事朕已經想好了。”

霍光、桑弘羊等大臣緊張地注視着武帝,不知他將作出什麼抉擇。

“前些時,有臣奏請增加賦稅,讓每個百姓要多繳三十錢,用以加強邊防。朕認爲這要加重老弱孤獨者的負擔,沒有允奏。如今桑卿又奏請派遣兵卒赴輪臺屯田。輪臺在車師西面一千餘里,上次攻打車師雖取得勝利,迫使車師王歸降,但因路遙糧缺,死於途中的就有數千人,何況再往西呢!從前李廣利兵敗,將士們戰死、被俘、四散逃亡,朕每念及此,常感悲傷。”說到這裡,武帝用左手撐着額頭,哽咽說不下去了。

大臣們都低下了頭。

武帝擦掉眼淚擡頭繼續說,“如今又派人遠赴輪臺屯墾、修築亭燧,這是困擾勞苦天下,而不是對百姓關懷優待,這樣的建議,朕現在實在不忍再聽了!衆卿啊,眼下當務之急是嚴禁官吏對百姓苛刻暴虐的行爲,廢止擅自增加賦稅的法令,全力安民務農,同時恢復爲國家養馬者免其徭役賦稅的法令,用以補充戰馬損失的缺額,這樣就能保證朝廷軍備同時不被削弱。”

“皇上英明!”

“皇上萬歲!”

“皇上萬萬歲!”

衆臣一齊跪在地上高呼,這次不僅是喊“英明”,還呼“萬歲”、“萬萬歲!”

霍光等幾個大臣甚至激動得流着熱淚。

“皇上,臣奏請皇上將這聖言明語詔告天下,慰勵萬民。”霍光跪奏道。

“好!”武帝頷首肯定,起身說道,“《左傳》記載有‘禹湯罪己’,朕的詔書就叫《輪臺罪己詔》吧!”

回到長安,武帝擢升大鴻臚田千秋爲丞相,封爲富民侯,以表示他要使百姓休息,希望能增加財富,養育百姓,強國富民。

武帝聽從霍光的建議,任命農業專家趙過爲搜粟都尉。這樣,桑弘羊身爲大司農,不再兼任搜粟都尉。霍光借武帝之手,用加強農耕之名,看似將桑弘羊轉正,實則對桑弘羊削權。

當然,趙過也確是農業專家。他發明試驗了通過輪耕保持地力的代田法,設計和製作了耦犁和三腳耬車播種機等新型配套農具,可以說是後世進行耕作制度改革的先驅和祖師。代田法就是在長方形的一畝地面上(漢制橫一步縱二百四十步爲一畝,一步六尺,每尺約合今市尺七寸)作三甽三壟,甽寬深各一尺,壟寬與甽同,甽壟相間,每年更換位置一次,故名代田。它在用地養地、合理施肥、抗旱、保墒、防倒伏、光能利用上益處很多。

趙過任搜粟都尉後,大力推廣普及代田法、牛耕等一系列互相配套的土地耕作技術方法和工具,促進了農業的恢復發展。

武帝採納霍光的建議,頒佈下發了自我反省的《輪臺罪己詔》。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份內容豐富、保存完整的帝王公開承認自己過錯、進行自我批評的詔書。從此,武帝不再派兵戰徵,不再外出巡遊,不再大興土木,不再求神迎仙。他所做的這些,爲霍光後來輔政的“昭宣中興”創造了有利條件。

令武帝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泰山腳下明堂內霍桑之間的政見之爭,日後演變成爲權力之爭,竟導致他倆公開反目爲仇,以致發展涉入一場宮廷流血政變。封建集權制度之下,高層權力人物之間的關係,往往就是這樣變化的,今日的朋友,他日的仇人。

清晨,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的林光宮還沒有被破曉晨光喚醒,成蔭的參天古樹籠罩下萬籟俱寂,一片片薄霧在樹林和樓亭間像幽靈般無息竄繞,一切顯得那麼幽深莫測。

大殿旁的霍光、上官桀和大殿內值班的金日磾,早已醒來,他們神經正處於高度警覺之中。

是啊,此時,一種潛伏的殺機和危險正悄悄地向這裡逼近。

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六月,武帝來甘泉宮旁的林光宮避暑。半年來,他將許多權力還給丞相,繼續施行安民養息政策,還在年初再次大赦天下。

昨晚吃飯時,金日磾向霍光、上官桀講了一件緊急大事。原來,金日磾發現伴隨武帝來到林光宮的侍中僕射馬何羅突然請假了,他感覺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太子劉據起兵時,馬何羅的弟弟馬通任侍郎,是一名曾出征匈奴的武將,受武帝詔派帶兵來到長安平叛,途中得知太子派囚徒如侯持假符節徵發胡人騎兵,立即追趕前去,將如侯逮捕處死,並告訴胡人騎兵不能聽從太子調遣,被武帝封爲重合侯。馬何羅本與江充關係很好,看到武帝誅滅江充全族及其同黨,馬何羅兄弟倆害怕日後牽連受害,便密謀搶先反叛。金日磾看到馬氏兄弟言行異常,便獨自暗中一直注意他們的動靜,與他們一起進出武帝周圍。馬何羅也覺察到了金日磾的用意,很長時間一直沒敢動手。

“馬何羅謀反!”突然傳來金日磾的大聲喊叫,晨寂中顯得格外洪亮。

“快!”

“快!”

霍光、上官桀一聽,騰躍起身,帶着待衛向武帝的寢殿衝去。

馬何羅請假離開林光宮後,遂與弟弟馬通及季弟馬安成商量,決定自己入宮刺殺武帝,兩弟矯詔發兵,作爲外應。原本打算凌晨三點至五點動手,馬何羅知道殿內宿衛嚴密,金日磾已有警覺,猶豫到清晨,才懷着短刀膽戰心驚入宮。

大殿內值班的金日磾可能是晚上胡瓜葡萄吃多了,感覺肚子不大舒服,正要出殿去上廁所,看見馬何羅鬼鬼崇崇從殿臺外面走來,立刻轉身進入寢殿,躲在武帝的臥室外的內門後。一會,馬何羅進入殿內,扭頭看見藏在門後的金日磾,神情大變。

“馬何羅,你不是請假回家了嗎,怎麼這麼早就進入皇上寢殿,你要幹什麼?”金日磾正色問道。

馬何羅自知騎虎難下,不回答金日磾的問話,徑直跑向武帝的臥室,不料慌亂中撞到寶瑟,摔倒在地,懷中短刀隨之掉落出來。

金日磾一見,跑上前去抱住馬何羅,隨即大聲呼喊:“馬何羅謀反!”

霍光、上官桀帶着侍衛衝進寢殿內,看見金日磾與馬何羅正在地上翻滾搏鬥。

侍衛們見狀,拔刀就要上前刺殺馬何羅。

“不能用刀,不能用刀,不要傷了金愛卿!”從牀上驚起走出臥室的武帝急忙制止道。

霍光、上官桀撲上前去,各自扭住馬何羅的胳膊,金日磾雙腿壓在馬何羅的背上,雙手緊緊揪住馬何羅的脖子,侍衛們立即上前將馬何羅拖起來,用力捆綁押到殿內另一房間。

“金兄,你還好嗎?”霍光打量金日磾渾身上下問道。

“沒什麼。”金日磾整理着扯亂的衣服回答。

武帝滿眼讚賞看着金日磾,“你是朕的忠臣!”說罷,轉頭對霍光、上官桀說道:“你們也是。朕要封你們三人爲侯。”

“皇上,高祖規定沒戰功者不得封侯,臣感謝皇上的天恩,但不能接受。”霍光跪下說道。

“臣不接受。”金日磾跪下說道。

上官桀見霍光、金日磾不接受封侯,也只好跪下說,“臣也不接受。”

“好吧,你們平身吧,朕自有安排。”

“謝皇上!”三人回答。

“哎呀,皇上,對不起!”金日磾起身說完,便捂着肚子急忙向殿外廁所方向跑去。

“哈、哈、哈!”武帝、霍光、上官桀等放鬆大笑起來。

隨即經過審訊,馬何羅交待了全部陰謀。

武帝令霍光、上官桀領兵出宮前去捉拿馬通和馬安成兄弟二人。

馬通、馬安成正在宮牆門外緊張焦急地等着馬何羅。突然,只見霍光、上官桀領着兩隊騎兵飛馳而來,馬通、馬安成一見不好,連忙轉身拔腿逃跑。

“反賊,哪裡逃!”霍光大喝一聲,加鞭催馬,領着一隊騎兵跑在前面攔住了去路。

“還不趕快投降!”上官桀領着一隊騎兵在後面緊緊堵着。

馬通、馬安成等見已無路可逃,只好束手就擒。後交廷尉審訊,所有參與謀反的人依謀反律一併斬首滅族。

七月的林光宮,雖然羣山環繞、綠蔭環抱,可是,向武帝寢殿走去的霍光卻滿臉是汗,上衣背後沁出絲絲汗跡。他知道,此時武帝急傳他去,肯定是爲冊立太子一事,難道皇上前不久的決定又變了?他邊走邊緊張思考着他如何應答。

月初,京城附近又發生地震。這時的武帝面對地震,內心也在“地震”,感到自己七十歲了,可能來日不長去日不多了,應該迅速安排好太子和輔臣這兩個重大政治問題。他特地把田千秋、桑弘羊從京城召來,分別面詔他倆與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推薦太子人選。

這天晚上,輪到霍光當值。

“霍卿,你說朕百年之後,這大漢江山託交給誰啊?”武帝在用膳後,倚躺在牀榻上問道。

霍光一聽,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長期尋求神仙以求長生不死的皇上怎麼會說到自己的生死呢?他連忙跪下說,“皇上是天子,壽與天齊,怎麼能談百年之後。”

“哈哈。”武帝露出苦笑說,“朕現在都不相信這一套了,你怎麼還這樣說?”隨之臉色嚴肅,“你平身吧!此時就朕與你二人,讓我們君臣推心置腹地談談吧。”

武帝一生共有六個兒子:劉據、劉閎、劉旦、劉胥、劉髆和劉弗陵。太子劉據一家已死,只留下一個還關在獄中的幼小長孫,也就是武帝的曾孫。次子劉閎系王夫人所生,被封爲齊王后的第八年夭折。李夫人所生的昌邑王劉髆,於本年正月病死。活着的還有嬪妃李姬所生的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鉤弋夫人所生的鉤弋子劉弗陵。

霍光心想,劉弗陵是武帝老年得的最小兒子,長得很像武帝,五六歲時就個子高大,聰明懂事。武帝特別喜歡他,在與太子劉據產生隔閡時就曾動過改立他爲太子的念頭。李姬雖是武帝后宮中生兒子最多的嬪妃,卻一直不得寵愛,憂慮鬱悶而逝;生的兩個兒子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平日驕橫不法、恣意妄爲,武帝素不喜歡,不可能將江山交給他倆。可是,不管皇上心裡是否想立最小兒子劉弗陵,自己是不能先提出立他爲太子的。

“皇上,臣冒昧說了。按長幼次序應立……”

“你是說立燕王劉旦?”

“這燕王知星曆、懂數術、曉歌樂、善射獵,人稱聰明善辯,博學多才,廣有謀略。”

“他就不用說了。一提他,朕就厭惡他。難道你忘記他去年做的事了?”

霍光怎麼會忘記呢?原來太子劉據死後,燕王劉旦認爲自己按長幼次序應被立爲太子,便上書請求回京侍衛皇帝左右。極爲精明的武帝一看就知道他的真正用意,爲他這種妄急冒逆大怒,將他派來的使者斬於皇宮北門,並又因他被指控私藏逃犯,下令削去他三個縣的封地。劉旦人很聰明,書也讀得很多,利令智昏、急於上位,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再就是廣陵王了。廣陵王像皇上一樣身材高大,體魄壯健,武功超羣,臣聽說他力能扛鼎,能空手與虎熊、野豬猛獸搏鬥。”其實,廣陵王劉胥還有一點也像武帝,那就是喜好遊樂。這,霍光知道是絕不能當着武帝面說出來的。

“朕是在選太子不是在選將軍,他憑匹夫之勇就能做太子?”武帝哼了一聲說,“他行事衝動冒失、魯莽妄爲,眼裡哪有什麼綱舉法度。”

霍光心裡完全明白了武帝的心思,卻不做聲。

“你今天是怎麼啦?”武帝不解地帶點惱怒地問道。

“臣愚鈍,臣哪能有皇上的聖明之見啊,請皇上恕罪。”霍光跪下說道。

“你恐怕是故作糊塗吧!”武帝打了個哈欠,揮着手煩惱地說,“你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正當霍光祝安起身告退時,突然武帝起身說道:“慢,朕確實老了,差點忘記一件事了。”武帝從榻牀旁邊的桌几上拿起一個卷軸說,“朕賜給你一幅畫,回去好好看看吧,用心看!”

霍光立即跪下接過畫卷,十分激動地說:“謝皇上隆恩!”

霍光回室急忙展開一看,眼睛發亮,心跳加快,原來是一幅周公揹負周成王接受諸侯朝見的圖畫。他似懂非懂、且驚且恐、時肯時否,趕忙喊來司馬遷請教。

司馬遷一看,向霍光拱手激動說道:“恭賀霍光弟!”

“這?”

司馬遷向霍光解釋說,“周武王臨終時,見兒子成王年幼,便將成王託付給弟弟周公姬旦。皇上賜這幅畫給你,暗示了兩層意思。”

“難道太子是鉤弋子劉弗陵?”霍光故意問道。

“還有啊,這首輔大臣就是你啊!”司馬遷點頭說。

“不會吧?”霍光驚喜滿面。

“絕對是。不過……”司馬遷聲音低沉下來。

“不過什麼?”

“不過聖心難測,此事現在只能你知我知,切勿外泄,不然,災禍難測!”說完,司馬遷激烈喘咳起來。

“司馬兄,你的身體還沒康復?”霍光輕輕捶着司馬遷的後背關切問道。

司馬遷自受宮刑後,滿懷悲憤寫完《史記》,心靈的苦悶、過度的勞累,身體已經完全衰弱了。

“沒什麼,我已經完成先父的遺願,死而無憾了。霍光弟一向謹慎,兄多言了。”司馬遷拱手話別。

這一夜,霍光興奮得沒有睡着。

“皇上!皇上!”一陣嬌嫩尖恐的哭叫聲打斷了大殿臺階上霍光的回思。

霍光大驚,擡頭一看,只見兩個侍衛架着鉤弋夫人走出殿外。

“霍大人,快救我!”鉤弋夫人一看見霍光,立即大聲呼救。

鉤弋夫人本是霍光在陪隨武帝巡遊途中尋來的,她經常在武帝身邊,深知武帝十分信任霍光,很可能勸說武帝饒她一命。

霍光一看,只見鉤弋夫人嬌美的臉上淚血滿面,猶如海棠帶雨。忙問:“這是怎麼了?”

“皇上要殺我。”鉤弋夫人哭泣道。

“等等。”霍光一邊對兩個侍衛說着,一邊急速向殿內走去。

原來武帝在心裡確立了太子和首輔人選,解決了兩個重大政治問題之後,又想到了一個重大政治問題:八歲的劉弗陵立爲太子在自己死後成爲皇帝,二十多歲的鉤弋夫人就是皇太后,她的權力地位要高於霍光等顧命大臣。且不說她能不能潔身守寡,如果恃權干政,或者說他人利用她作亂,那年幼的皇帝和首輔如何能順利行政,那後果不堪設想。

一想到這,武帝就設了個“局”。

“如果朕歸天了,你願意不願意給朕陪葬啊?”武帝盯着鉤弋夫人平靜問道。

鉤弋夫人一個出身民間鄉下的年輕女子,哪能識破皇上的圈套,想都沒想就說:“皇上,您歸天了,鉤弋子還這麼年幼,需要臣妾看護啊!”

“你是說不願意陪葬?”武帝心裡不快卻裝起笑臉問道。

鉤弋夫人看到武帝露着笑臉,以爲武帝在開玩笑,一下躺在武帝懷裡嬌滴滴地說:“皇上,臣妾這麼年輕,還不想死呢!”

“你這小賤人!”武帝突然發怒,一把將鉤弋夫人推翻在地。

“皇上!”鉤弋夫人驚恐不解地喊道。

“來人!”隨着武帝的呼喊,兩個侍衛跑了進來。“將這個小賤人送到掖庭獄中處死!”武帝揮手命令道。

“皇上,臣妾年幼無知,臣妾錯了,請皇上原諒!” 鉤弋夫人臉色慘白,連連磕頭求饒。

“你們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快把她拖出去!”武帝望着兩個侍衛說道。

“皇上,請您看在鉤弋子的分上,饒了我吧!”鉤弋夫人淚流滿面,悽慘哭求。

“你走吧,你不能留。”武帝將頭扭向側邊,不忍看到淚血滿面的鉤弋夫人被兩個侍衛架走。

“皇上爲什麼要處死鉤弋夫人?”事情緊急,人命關天,霍光進入武帝寢殿內就直接問道。

“她不願意給朕陪葬。”

“那是她年輕無知,嘴直心快,皇上不至於將她處死啊!她可是您最喜歡的鉤弋子的母親啊!”

“正是這樣,她必須死!”

“皇上!”霍光跪下說,“請看在罪臣多年跟隨皇上的分上,饒她一死吧!”

“皇上!”這時,從外面傳來鉤弋夫人的哭求聲。

“你不要替她求情,沒有用,快去叫他們把她帶走。”武帝將頭扭向一邊,揮手厲聲命令道,“她必須死!”

“皇上!”

“快去!”武帝厲聲叫着。

“是。”霍光踉蹌向外走去,心想:“真是聖心難測啊!”

“霍大人!”鉤弋夫人滿懷希望對走到殿外的霍光喊道。

“鉤弋夫人,請原諒愚臣無能。請夫人放心,臣會盡心盡力侍從鉤弋子。”霍光哽咽說道,並向侍衛遞了個眼色。

“皇上!皇上!”鉤弋夫人在她的呼喊中被架走了。

心情五味雜陳腦殼一片空白的霍光返回武帝寢殿內,只見武帝臉色慘白,兩行淚水順着瘦陷的臉頰流下。

“皇上。”霍光跪下輕聲喊道。

“你起身坐下吧!”武帝很快恢復常態。

“皇上這麼喜歡鉤弋子,臣斗膽揣測皇上將要立他爲太子,爲什麼要將鉤弋夫人殺掉呢?” 霍光擦淚問道。

“你啊,什麼都好,就是不讀書,不讀書就不懂歷史啊。朕常常思考你,擔心你以後會吃不讀書的虧啊!”

“臣愚鈍。”

“自古以來,朝廷之所以出現亂國之事,不少是因爲國君年幼而其母盛年。你想想,年輕的太后一人獨居深宮,時間一長,往往就會驕橫不法,荒淫穢亂,而又沒有人能管得了她。你難道沒聽說過呂后之事?”

“臣認爲鉤弋夫人可能不會,她單純善良,再說家裡什麼人都沒有了,不會有外戚干政。”

聽罷霍光這話,武帝淡笑一下說,“你真是太天真了!她單純善良,沒有外戚,朝廷和宮裡就沒有淫邪的人了?這樣的人比外戚更可怕。秦始皇的母親趙姬不是這樣的嗎?”武帝嚥了口水,望着霍光繼續說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爲了保證大漢江山穩固,朕思來想去,必須防患於未然,忍痛先將她除掉。這是爲將來的國君清除障礙,也是爲了你……”武帝突然停住,把後面的“你霍光順利輔政”不說了。他想,不到最後時刻不能把底牌全部說穿。

霍光望着武帝,心裡感到殺死鉤弋夫人確實殘酷,但對武帝這種超凡驚世之舉又不由歎服。後在劉弗陵剛繼位皇帝,霍光主持追封鉤弋夫人爲皇太后。

突然,武帝一句問話讓霍光如五雷轟頂:“你霍光能保證朕死了你不會成爲這樣的人嗎?”

“皇上!臣霍光絕不會做出這大逆不道之事。若我做了,五馬分屍;如我家做了,千刀萬剮!”說罷,霍光跪伏在地上號啕痛哭。

“起來吧!”武帝馬上和氣說道,“朕不相信你,會贈圖給你嗎?”

“謝皇上。”

“朕問你,朕不在了,重臣大將中有人謀反,你怎麼辦?”武帝擡手示意霍光平身坐下。

“有新君在,有皇家諸王在,有忠臣在,微臣我不怕!”

“如果諸王中有人謀反呢?我的兒子中有人謀反呢?”

“我將忠於皇上所立的新君!” 霍光果斷回答。

“如果新君昏庸呢?”

“愚臣一定竭盡全力輔佐,堅決保證大漢皇家江山堅固!”

這時,武帝溝壑縱橫的蒼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長長嘆了口氣說,“如果這樣,那也是天命了!”

殺死鉤弋夫人後,武帝倍感孤獨空虛,身體每況愈下,時好時壞。到了新年正月,武帝在甘泉宮接受諸侯王的朝見後,便按慣例來到五柞宮。

五柞宮位於盩厔縣,因宮內有五柞樹,其樹蔭蓋數畝之大,故稱五柞宮。武帝每當春日閒暇,就要來五柞宮遊覽。不料春寒料峭,武帝身患風寒,任憑太醫用藥不見好轉,以致長時臥牀不起。

“皇上!”

“皇上!”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望着昏迷中的武帝急切喊着。

一會,武帝緊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

望着眼窩深陷、目光無神、皺斑滿面的武帝,霍光哭着問道:“萬一皇上不幸離去,應當由誰來繼承皇位呢?”

武帝用力伸出一隻手,示意霍光坐在他旁邊,喘着氣說,“你、你到今天難道、難道還不明白,還、還沒有理解、朕賜給你的那幅畫的含義嗎?”

“請皇上明示。”霍光拉着武帝枯瘦冰涼的手說。霍光心裡用意是,讓武帝當着他們幾人的面,把自己的地位說出來,以便讓他們明白心服。

武帝喘了口氣,拼盡氣力大聲說:“立我最小的兒子爲太子,由你擔任周公的角色!”

武帝在確立了太子人選後,想到幼小劉弗陵不可能獨掌乾坤,必須爲他找個忠誠得力的首輔良臣。他把朝中大臣反覆比較權衡,最後將目光落在霍光身上。霍光一直伴隨自己,忠厚謹慎、勤勉能幹,也算是久經考驗了,可以當此重任。

霍光一聽,連忙下牀叩頭推辭:“皇上,我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一聽,連忙叩頭說:“不行,不行,萬萬不行!我不如霍光,又是匈奴人,況且由我輔政,會使匈奴輕視我大漢!”

上官桀站在武帝牀榻前,臉上露出一絲不快。

“你們這三人是怎麼了?到這時候了,還不肯爲朕分憂!”武帝看了上官桀一眼,急得氣喘起來。

“臣遵旨。”霍光、金日磾跪泣。

“朕將弗陵、將大漢就交給你們了,你、你們切不要辜負、辜負朕的重託啊!”武帝說罷,便昏厥過去了。

二月乙丑日,武帝頒佈詔書,立八歲的劉弗陵爲皇太子。

第二天,氣若游絲的武帝召來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令司馬遷宣讀詔書,任命霍光爲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爲車騎將軍,上官桀爲左將軍,桑弘羊爲御史大夫,與丞相田千秋五人共爲輔政大臣。

安排好自己身後之事的武帝,在霍光等人的叩拜受職謝恩中昏迷過去。

丁卯,千古文治、曠世武功、肯否平分、譭譽參半的武帝在五柞宮駕崩,遺體運到未央宮前殿入殮。

三月甲辰,武帝被安葬於茂陵,諡爲孝武皇帝。

武帝的陵墓是漢代帝王陵墓中規模最大、修造時間最長、陪葬品最豐富的一座,被稱爲“中國的金字塔”。

漢武帝時代結束了。西漢從此進入了霍光執掌國柄的時代。

補白:有人說霍光在巫蠱之亂中應有機會將實情稟告武帝,但他當時卻沒有這樣做,因爲他認爲只有利用此機扳倒衛太子及衛氏、李氏一族,他纔有出頭之日。衛太子死後,武帝還有其他年紀比較大的兒子,武帝偏偏堅持要立一個八歲小孩爲儲君,這裡面有霍光的慫恿。因爲一旦弗陵繼承皇位,霍光就是假太上皇,很好控制年幼的皇上。還有鉤弋夫人被武帝處死,也是霍光借武帝之手爲自己剷除了專權的潛在競爭對手。我認爲,從當時各方面情況來看,霍光不可能想到這些,也不敢想到這些,即使想到了也不可能實現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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