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86章

車廂裡足足沉寂了幾分鐘, 伊登喉嚨乾澀,忽然咳了幾聲道:“懷特呢?是你抹去了他的記憶麼?”

懷特很顯然不記得過去的事了,他害怕槍聲, 害怕子彈, 連刀子都不敢碰, 見了血甚至會暈倒, 跟索菲亞描述的那個冷血殺手判若兩人, 伊登菲爾德所認識的懷特是一個嶄新的人,和荊棘玫瑰毫無關係,和那些殘忍血腥的殺戮也毫無關係。

“不是哦。”索菲雅看着窗外夜色, “他失去記憶是受了藥物影響,他從法蘭克接到的任務是殺死你, 這種記憶難道能留着麼?動手的人不是荊棘玫瑰的高層就是法蘭克皇帝的人, 跟我沒關係。”

“另外, 他會成爲你的秘書完全是巧合。”索菲雅看他一眼,“他原本就是東方人, 被藥物抹去記憶後成了廢人,荊棘玫瑰沒有殺他,而是送他回了東方,他自己輾轉來到不列顛,應聘了宮廷秘書的職位……命運真是奇妙的東西, 十年前將你送入地獄的人是他, 十年後陪伴你保護你的人, 也是他。”

伊登冷冷笑了, “送我入地獄的人不是他, 是你,索菲雅。懷特不過是個笨蛋罷了, 無論他之前做過什麼,我瞭解現在的他,也相信現在的他,他會逃走只是因爲無法面對我,過段時間,他總會回來的。”

“真是感人。”索菲雅聳聳肩膀,不鹹不淡地說道。

伊登忽然道:“你帶走我妹妹……改造她的心臟,究竟是想做什麼?”

“嗯?”索菲雅歪頭看他。

伊登用胳膊肘支撐着身體,吃力地坐了起來,金色劉海下的眼神冰冷而危險:“你想對安蒂利亞做什麼?你敢傷她一根頭髮,我讓你不得好死。”

“說得好聽。”索菲雅眨了眨眼,笑道:“她在慕索城受苦的時候,你在哪裡呢?她那段時間過得也是生不如死啊。”

伊登臉色驟然蒼白,咬緊了牙齒仍舊抑制不了身體的顫抖。

“我剛纔說過了,你受了致命傷卻沒有死,我那時懷疑你們兄妹已經和神石有了某種聯繫,說不定就是下一任繼承者。”索菲雅道,“最初帶走安蒂利亞只是爲了強迫她繼承契約,發現你的特異之處後我改變主意了,決定不貿然行動,再觀察幾年。”

“後來安蒂利亞心臟病發作瀕死……我不能讓她死啊,她死了你們兄妹就不完整了,誰來繼承契約?可惜我和蘭斯試了各種方法都無法挽回她的性命,最終我想到了一個瘋狂的主意,將神石的一部分切割體植入她的心臟,利用神石的力量製造出名爲人造心臟的附魔機械。”索菲雅道,“沒想到,成功了。”

“從那之後我更加可以確定,你們兄妹被神石‘選擇’了,你們是特殊的存在,明明還沒有訂立契約,卻已經有了不死的權利,我想你們或許能幫我毀掉那塊石頭。”索菲雅再次看向窗外,“安蒂利亞體內有神石的一部分,我作爲契約持有人控制起她來比較輕鬆,所以後來的一切行動都是以她爲中心的,就這樣。”

“你要毀掉神石?”伊登額角滲出虛弱的冷汗,“……你要怎麼做?”

“那東西不是那麼容易毀掉的,打也打不爛摔也摔不碎,當年切割下來的一塊之所以沒有復原,只因爲救助對象是安蒂利亞。”索菲雅笑眯眯地道,“何況如果毀掉了它,作爲契約持有人的我和蘭斯會怎樣呢?我不會冒這樣的險,必須先轉嫁契約才行。”

“你還想着轉嫁契約?”伊登瞪着她。

“當然,我的所有行動都是爲了這一個目的,只是一直沒找到好機會。”索菲雅道,“今天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你在我手中……而安蒂利亞,她本就是我手上的牽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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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納城內機械城正中心的高塔足足有九十九層,上窄下寬,呈錐形尖塔之狀,主體部分以巨石砌成,若干年後用鋼筋加固,外層裹上漆黑的鋼板,遠遠看去就是一座暗沉的鋼鐵之塔。

這座建築很有些年頭了,多年以前的人們建造它要耗費多少心力?即便是以現在的科技水平,僅用巨石砌成這樣一座高塔也是很有難度的。

古倫塔斯與莫里亞特同源,在古老的年代都曾是盛極一時所向披靡的國家,到現在兩國之間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留下了驚人的歷史傳承。可惜再強大的事物都有滅亡的一天,他們的國土被□□,族人四散,不列顛成了這片土地上不可一世的霸主,稱霸陸地與海洋,將舊時代的王銜取而代之。

此時正是凌晨,黎明以前天色最晦暗的時刻,索菲雅到達德納城,挾持伊登去往中央高塔最頂層,要求安蒂利亞前來相見。

她沒有強求安蒂利亞獨自前來,想來威爾諾也不會那麼傻,伊登已經在她手上了,怎麼能再送去一個毫無防備的安蒂利亞?不過索菲雅也不在乎他們帶多少護衛上來,反正伊登的安危繫於她一身,她還能控制安蒂利亞,雖然使用這種魔法異常辛苦,但這畢竟是扭轉局勢的最佳方法。

從醫療站出來後,夜裡的空氣頗有些涼,奧斯維爾推着輪椅停在燈下,從身邊的軍士手中接過一條毯子蓋在她腿上,伸手拂了拂她柔軟的劉海兒,輕聲道:“安蒂利亞。”

安蒂利亞擡起頭,雙眸清澈無辜,虛假的笑容在臉上浮現。

奧斯維爾嘆了口氣,她的演技堪稱精湛,就連他也很難看出這是僞裝。不明真相的伊登若是見了她這副神情,恐怕會傷心死吧。

“你傷還沒好,別太勉強了,將軍會跟你一起上去,我們也會在下面一層守着的。”奧斯維爾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

“放心。”安蒂利亞神情恢復如常,看着他笑了笑。

奧斯維爾微微一笑,俯下身抱了抱她,很久才鬆開手:“小心些。”

醫療站就在巴別塔外不遠處,威爾諾向奧斯維爾點了下頭,推着輪椅走入高大的建築,背影很快融進燈光裡。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方纔的點頭已經是最鄭重的承諾,意味着他會盡全力守護伊登和安蒂利亞,不僅僅作爲帝國軍銜最高的軍人,也作爲他們最可靠的朋友。

電梯緩緩提速,從一樓升向頂樓,威爾諾低頭,儘量平靜地問道:“安蒂利亞,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百。”安蒂利亞說完這句話,也覺得自己是在吹牛皮,不由得笑了出來。

威爾諾也笑了:“那就百分之百,你說的沒錯。要平安回來,不光是陛下和奧斯,奈伊也在等着你,要是你出了什麼事,他會咬死我們的。”

“好的。”安蒂利亞道,“現在也只有你們幾個還記得我是誰了。”

羅切斯特還有其他人只是從伊登那裡聽到許多次安蒂利亞的名字,卻完全不記得曾經見過這麼一個人,更遑論回憶起過去和她相處的時光,抹消一個人的存在是如此容易,當她在所有的文字資料和影像中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就等於在某一個層面上已經死去,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了。

如果她今天真的死了,更是什麼都留不下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