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字“爸”讓周桐和程卿渾身一震, 程卿目光落到程媛身上，“姐？”
程媛頭髮披在肩上，看起來也不過比程卿大個四五歲, 跟林樾父親的年齡差起碼有一輪半, 周桐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到這樣的老少戀。
“我叫程媛。”程媛急忙解釋, “你不要怪你爸, 是我的問題。”
林樾卻並沒有多給她一個眼神, 仍是不折不撓地質問自己的父親，“你們到底什麼關係？”
“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你不要對她有什麼偏見。”
“你總說自己忙不願多回家, 就是因爲她嗎？”林樾眼眶微微泛紅。
“具體的以後跟你說，”林瑞洋一手搭在林樾肩上, 企圖安撫他：“總之……一切都是爸的錯, 爸對不起你和你媽。”
“那你打算怎麼糾正這個錯誤？”林樾步步逼迫, 林瑞洋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看了一眼程媛道：“爸對她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林樾甩開林瑞洋的手,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退了兩步，轉身離開，走到玻璃入口時，想到了什麼，又折返回來, 拉着周桐的手一併離開。
“林樾！”程卿追了出來, 擋在林樾他們面前, “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爸！”
“知道了如何, 不知道又如何？”林樾拽着周桐的手從她身邊越過。
程卿愣了一瞬，又重新追到他們前面, “不是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竭力阻止他們，其實……其實我先前是反對過的。”
“是麼。”林樾一聲冷笑，“這麼說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絕對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她說得誠懇，林樾卻絲毫不爲所動，相反，他的眼裡充滿了厭惡。
“請你讓開。”
那種冷漠到極致的厭惡，溢出眼眶的厭惡，讓程卿的心一點點地下墜，好似從懸崖邊墜落下去，她神色落敗地讓開了道。
夜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林樾拽着周桐向停車的位置走去。
程卿望着他們，潸然淚下，無力又痛苦。
林樾把周桐塞進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調轉方向後，一踩油門，猛然越出老遠的距離。
周桐像根木頭般，坐在一邊，大氣不敢喘一口。
車子在漸漸落幕的夜裡行了一段路程，最後開到了附近一座小山頭之上，從山上望下去，城市最璀璨的燈光盡收眼底，但這寂靜的山林，卻不免叫人覺得冷清。
林樾趴在方向盤上，身體隨着呼吸輕微的起伏，周邊散出一股疏離之感，車內顯得非常安靜，似乎就算是掉落一根針也能讓人聽得分明。
他一隻手被壓在額頭下面，周桐趕緊四處尋了尋了，找到一個枕頭，食指敲了敲他的手臂，輕聲道：“把這個墊在下面。”
林樾擡起頭，眼眶微紅，周桐把枕頭遞給他，補充道：“不然手會麻的。”林樾怔了怔，接過手來，神色略顯疲倦，“我……”想說點什麼，情緒上卻有些不適應，“我很抱歉，沒讓你吃上飯。”此刻的他沒有一點平常孤高冷靜的模樣，倒像個被打擊到的寡助青年，憤怒卻無力。
“這沒什麼。”周桐非常理解，她從包裡掏出兩個麪包，看了看日期，給他遞去一個，“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公司裡拿的。”
林樾一臉詫異，卻仍是搖頭，“你吃吧。”他把枕頭墊在方向盤上，整個人趴了上去，周桐這才感受到他這個年紀遇事的痛苦和彷徨，當然，二十歲的時候，她父母感情可沒破裂，否則自己估計得天天以淚洗面，比他不如。
有些東西，別人說的永遠比不上自己想通管用，周桐把他的那份麪包放在車前頭，下車去，在料峭寒風中，一口水一口麪包填飽了肚子，隨後才輕手輕腳地回到車上。
車上有輕微的均勻的呼吸聲，周桐料到他是睡着了，也不好叫醒，便給父母發短信，告訴他們自己公司加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家，讓他們留了門。
她手肘撐在玻璃車門上，無聊地等待着，等着等着覺得有些困了，又眯了會兒眼……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再睜開眼時，天竟漸漸白了起來……
太陽剛剛露出一角，山林間的雲霧散開，周桐下意識地朝駕駛座上看去，發現林樾早已清醒。
他仰靠在椅背上，領口鬆了顆釦子，下巴微擡，眼輕輕半闔，直視那初升的太陽，整個人雖沐浴在柔和的晨曦之中，神色卻十分木然冷漠。
“林樾？”周桐喚了他一喚。
林樾這纔回過神來，視線轉向她，聲音嘶啞：“你醒了。”
“嗯。”周桐看了看他面前的麪包，伸過手去把它遞給他，“還是吃點吧，人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你只有吃飽了纔有精力去解決問題。”
林樾低眉接了過去，反覆思索周桐的話，發覺自己實在是懦弱極了，就連一個局外人都知道有問題要去解決，他居然還在這悲春傷秋暗自憤懣。
不管父母之間有什麼矛盾，不管家裡出了什麼問題，他作爲成年一員，就該想辦法解決，而不是像個無能之人一般只知逃避。
“你也餓了吧，這個給你。”他把麪包遞迴給周桐，啓動了車子，掉轉方向往山下開去。
周桐有點莫名，但見他臉色緩和了一些，便也不再多言，撕開外面透明塑料包裝，把麪包掰成兩半，遞給他一半，“一塊吃吧，餓着誰都不好受。”
林樾沒想到她這麼堅持，心中微微有一股暖流淌過，他一邊注意前方路勢，一邊接了過去，在山腳停下，用礦泉水漱了口，才一口一口吃下去。
到了家門口，周桐從車上下來，見林樾極速駛離，方轉身進了鐵門。
“怎麼現在纔回來？”陳花正在做早飯，她用圍裙擦着手，從廚房走出來，“你們公司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周桐心虛地往樓上跑。
陳花在樓梯口朝樓上喊，“那早上還要去上班嗎？”
二樓上傳來斬釘截鐵一字：“要！”
“什麼破公司，壓榨員工壓榨得忒狠。”陳花低喃着抱怨，轉身進入廚房看火。
周桐抓緊時間一頓洗漱，換好衣服後，下了樓。
她上餐桌猛扒了兩口粥，陳花坐在對面觀察了一會兒道：“你現在是怎樣？和小明發展得如何？”
“哪有空管這個。”周桐拭了拭嘴，拿起一個菜包道：“公司一堆事都忙不過來呢。”
陳花一下急了，她立馬拍桌而起，把周桐嚇一跳。
“像話嗎？你們這什麼破公司，還能耽誤人終身大事不成？”說着，她繞過桌子，走到周桐身邊，苦口婆心地道：“你可不能不知輕重，工作隨時都有，對象就沒那麼好找了，這年紀是越存越不值錢，小心錯過這一站就找不到下一站了。”
這類的話，周桐耳朵都已經要聽出繭子了，她急吼吼啃完兩個包子，提起包就離開，“上班要遲到了，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沒有多少以後了啊，你這孩子怎麼講不通。”陳花一路追到門口，見周桐跑着衝往公交站，氣得拍腿大罵：“等着，看回來不收拾你！”
周桐氣喘吁吁地趕上公交車，在車後頭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後，翻出手機查看，盯着微信上林樾的頭像沉默了會兒，她敲出一行字，“回家了嗎？”
不多久，那邊回覆過來：“嗯，到家了，你應該吃過早飯了吧？”
“吃了，現在正在上班的路上，你今天有課嗎？”
“沒有。”
等了許久，林樾沒再說什麼，周桐在這邊反覆地敲字刪字，最後想到，他既然對父母的事一字不提，自己又何必究根到底再去撕他的這層傷。
到了公司，周桐跨進門，撞上剛從林總辦公室匆匆退出來的秘書小吳。
一堆文件散亂在地，周桐幫忙撿起後，好奇地問：“怎麼啦？”
小吳皺着鼻頭，神秘地道：“林總剛纔發大火，我聽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什麼消息啊。”
“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小吳左右看了看，湊到她耳邊，悄悄道：“好像是林總的哥哥出軌了呢，聽說那女孩纔剛畢業不久。”
周桐怔了怔，一向對八卦極爲敏感的穆風琴在遠處朝小吳招了招手，她屁顛屁顛地就跑了過去，到底是年輕剛進來的，被穆風琴一通威逼利誘，就把適才對周桐講得那些一股腦又抖了出去。
一羣人聚在一塊交流心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熱枕。
周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屁股還沒坐熱，便見林嵐披着風衣外套，火急火燎地出了辦公室。
衆人趕緊散開，小吳正要回去，林嵐卻交代她：“今天的會議全部延期，沒事別給我打電話。”
“哦哦。”小吳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領導離開後，場面更加不可控制，佘楊波搖頭晃腦地感嘆，“現在的女孩子都怎麼了，成天叔叔爸爸叫得親熱也就罷了，居然還身體力行上了，喜歡傍比自己大那麼大歲數的男人，叫我們這些大好青年情何以堪！”
“行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穆風琴送了他一記白眼，“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這些大好青年到了事業有成的年紀，照樣忽悠年輕漂亮女孩子。”
衆人哈哈大笑，組長拍了拍桌子，“事情都做完了是吧，有空議論別人了是吧，要不要再加點任務？”
大家立刻偃旗息鼓，一個個低着腦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卻都不怎麼死心，打開微信，另建了羣討論起來。
周桐雖然也被拉了進去，她卻並不關心，盯着和林樾的聊天界面，心裡總是忍不住想他要怎麼度過這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