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葫蘆與糊塗

獵宮在北,三面圍山。巍峨山川錯落的天然屏障無聲阻攔春風的步伐,往來侍從還穿着早春的夾襖,宮室裡駕着黃銅罩的火盆,不時就有宮人往裡加炭,還有銅盆外沿的凹槽裡盛着水。一則防火,二則不讓室內太過乾燥。

兒子受了重傷,桓康王哪裡還有馳騁獵場的興致。後來盤桓獵場,不過是因爲崇儀的傷勢無法挪動。可左等右等,崇儀病勢反覆不定,而朝中以孟太師爲首的文武官員催促聖駕還朝的聲音越來越緊。日前,中周大天子的特使一行已經出雍州雲陽關,不日將抵達芷州驛館。

伽羅作爲中周藩屬,天朝持節使的到來不得不鄭而重之。

中周太子已立,崇宣皇帝派出使節昭告四方。這又勾起桓康王一樁多年未解的心事。他的“太子”進住東宮已久,卻遲遲未能有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馬車駛出草原,整齊劃一的隊伍走在平坦的管道上。桓康王推開車窗,窗外樑王御馬的挺拔身姿映入眼簾。景正不在護衛的行列裡,那孩子似乎吹了風,在後頭的車駕裡休整。

桓康王斂眉嘆息,老大行事益發張揚,而景正因爲璽兒的夭折一直萎靡不振。景正在朝中根基不穩,他多年扶持至今成效微薄。老臣對他生母有心結,而他的母家周國公府牽扯着兩個皇子,一邊是嫡出——敬貞王妃誕育的皇長子,一邊是非議不絕的小周氏的兒子,周家明顯更偏幫老大一些。將來景正若不能繼位,只怕連個閒散王爺也做不成……

他忽然發覺,兒子不夠多。儘管他最看重次子,最愧對長子,可樑王寧王間不斷的爭鬥,樑王的步步緊逼、寧王的難成氣候……隨着年華老去,他不是沒有感到力不從心……

老三是個好孩子,將來做個賢王輔佐景正,他也好放心。可……桓康王痛心地想起還無法起身的三子。這次趕着回京,太醫道靖王經不住車馬勞頓,不得已之下,桓康王只能把兒子安頓在更近的歸山獵宮養傷。

這一養就是月餘,山下草長鶯飛,山中芳菲處處。連着三日,崇儀的熱症沒有再起,肩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

太醫院總算緩過一口氣來。主治的是院使魏杞,精通傷科,桓康王出發前把人從望京抓過來。這位魏院首着實可憐。來時桓康王召得急,恪郡王派出徽羽衛最快的馬,駝包裹似的把人“運”過來,下馬的時候只差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他給自己紮了好幾針,才勉強沒有在御前失憶。後來靖王傷勢兇險,他沒日沒夜地看護,十來天的工夫就瘦脫了形,眼底的烏青像是牆頭的瓦當一樣又沉又深。

好在他這人也有個執着的臭脾氣,悄悄用參片吊着氣,日夜不曾懈怠。眼下靖王的病情好轉,回京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大王的嘉獎還在其次,他迫切地想回到京城,與家人團圓,再把此次救治的過程彙編入冊,日後也好惠及他人。

魏杞肩頭一輕鬆,吊着的那口氣就從肺腑徐徐飄上來。就在他微微張開嘴,正要舒坦地揚眉吐氣時,眼前突然晃過一個淺霜青的影子。

“玉雪!”崇儀臉色一白,他適才急忙伸手去抓,反而牽動肩上的傷,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孟窅在他的驚呼聲裡從牀頭腳榻上一個跟頭栽了下去。離她最近的張懂飛快撲上來,轉身用自己做成人肉墊子。

崇儀眼睜睜看着孟窅倒在張懂背上,雙眸緊閉,面無血色。

“見紅了!快!快把榮王妃擡出去!”魏杞跳起來,摸出袖帶裡隨身攜帶的參片,隨時準備用上。他不是千金科的能手,一壁把位子讓出來,方便同僚爲榮王妃診治。

“扶過來!”崇儀顧不得疼痛,掙扎着探身牽住孟窅垂落的手。他肩上的紗布又映出點點殷紅。可他堅定地指示:“就在這裡,孤看着她。”

從偏殿被拉來的年輕太醫還以爲靖王的病況有變,嚇得馬不停蹄地跑進來。後來發現是倒下的是榮王妃,小太醫不無慶幸地擦了擦汗,只是不敢露在臉上。

切了脈,小太醫細聲細氣地回稟。其實不把脈,稍懂醫理的人也都看得明白。榮王妃是小產了。

“月份還淺,王妃許是也沒留心。”

崇儀的心都擰起來,比肩上血淋淋的傷口,就像是有人在他心頭剜刀一樣。他瞬間想起那個沒能睜眼的孩子,他們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宮女替孟窅換上乾淨的衣裙,收拾起被血髒污的棉布銅盆。太醫重新進來請過脈,臉上是鬆了口氣的篤定。

崇儀只瞧一眼那神色,便無力地擺一擺手,無謂再聽太醫背書。

他們說好了,等春天過後再要一個孩子。出發前,玉雪說路上走走停停,不方便煎藥,磨着他把藥停了。也許就是初到獵宮的那些晚上,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走出靖王府,離開他不得不揹負的責任,他和玉雪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比從前更貼近、更動情。也許這個孩子就是那時悄悄到來,卻因爲玉雪對自己的情意深重,因爲自己的疏忽,讓他們不小心又失去了這個孩子…… шωш✿ ttκǎ n✿ C〇

又停了十日,崇儀一壁往白月城送信,一壁吩咐準備回京的車馬。歸山雖爲行宮,藥材食材不如望京齊備,一個傷着,一個小月,都是需要精心調養的。他擔心玉雪觸景傷情,山中溼寒也不利於她修養,還是早日回京爲好。

桓康王接到歸山的消息,猶如心中大石落地,立刻派出徽羽衛,由恪郡王親自帶隊去接人。他倒想讓景正跑一趟,可他又病了。桓康王也是沒轍……

恪郡王與靖王府的車隊在半道匯合,隨性還帶着許多藥材。

“王叔體恤,回京後不必進宮面聖,許你直接回府。”崇德的視線越過崇儀肩頭,看向他身後門窗緊閉的馬車。他已經聽說了。“小嫂子沒事吧?”

崇儀擡起沒有受傷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謝過。

“走吧。”玉雪不太好,每日裡多是昏睡着。好在錢先生前幾日到了。他一直爲玉雪調理,之前養身的方子就是錢益親手配製的。

崇德心知他傷勢還沒恢復,必是精力不濟。於是也不多話,等崇儀回馬車坐定,立刻揮手下令啓程。

崇儀傷在左肩,至今行動不便。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爲孟窅掖一掖毯子,又輕輕拍撫她的肩。孟窅安靜地躺着,沒有反應,潔白的領口滑落出一隻水色通透的籽玉。那是崇儀剛出生時,桓康王賜下的一枚葫蘆玉墜。葫蘆、福祿,他希望這枚玉墜能護佑玉雪平安康健。

卻說靖王回府,靖王妃李岑安率領府中女眷恭迎。她親眼看着靖王指揮人把昏睡着的孟窅送進安和堂,反常地沒有勸阻,反而周到地讓人將事先預備的各式物什一併送進去。

她無比殷切地關心孟窅的病況,吃什麼藥、吃幾服、有無忌口……她鉅細無靡地問了,倒把個靖王排在後頭。

崇儀不動聲色審視一眼,心裡存下疑惑。也不必很久,等崇儀在安和堂東廂交椅坐下,高斌和齊姜就來回話,把內裡乾坤道明瞭。兩人面色古怪地娓娓道來,崇儀聽完後也是哭笑不得。

李王妃,這是心虛了!崇儀傷勢兇險的消息傳回來後,李岑安鬼迷心竅犯了渾。

原來,消息初初從獵場傳回來,李王妃慌張失措,只以爲天要塌了……這卻不怪她。靖王一出事,桓康王就派人回京運藥材傳太醫。送消息回來的人就是跟着這波隊伍進城的。他只看見出事的第一幕,回話時語焉不詳,只說靖王血淋淋地被人擡回營地,怕是不大好了……

聽說靖王不行了,李岑安的第一反應是抱孩子。她覺得這沒有道理,可當時第一個閃過腦海的人影,不是受傷的靖王、不是同行的孟窅,而是臻姐兒和璋哥兒兩張白淨的臉蛋。她看見兩個無助的孩子嚎啕地撲進她的懷裡,而她即將爲她們撐起一片天地。

林嬤嬤和秦鏡一路殺到椒蘭苑,奉王妃的旨意,把兩個孩子抱回東苑撫養。

椒蘭苑裡方槐安老神在在地擋下來勢洶洶的兩人,氣定神閒地端着笑。他淡然地撒了個謊,借用淑妃的名號,當着兩個人的面,把孩子打包送進蒹葭殿。

“眼下王府上下都指望着李王妃,淑妃也是體諒王妃娘娘。小郡主和大公子的事,就請李王妃放寬心,宮裡什麼都不缺,老奴這就送兩位小主子進宮。”

秦鏡側目打量方槐安,在他和氣的笑臉上搜尋蛛絲馬跡。他不信,靖王府得到信息不會比蒹葭殿晚,淑妃哪來的時間傳話給方槐安這老傢伙。

若說秦鏡是陰險的狐狸,方槐安也不是什麼彌勒佛。宮裡歷練出來的,段數只會在高斌之上。

“怎好勞煩淑妃娘娘?”林嬤嬤沒有秦鏡的涵養功夫,她聽李王妃說了其中輕重,深以爲然。靖王是生是死還不知道,這時候掌握了兩個孩子,就是掌握了王府的將來。即便靖王化險爲夷,王妃身爲嫡母,撫養王爺的子女也是天經地義。

“娘娘與靖王有母子情分,與榮王妃又是親姑侄。林嬤嬤不必說見外的話。”方槐安無疑是向着孟窅的,明晃晃地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可不怕得罪林嬤嬤或秦鏡,且不說靖王尚在,即便靖王有什麼,他是淑妃宮裡出來的,李王妃不敢動自己。

淑妃並未授意他偏護榮王妃,是他看不上李王妃的吃相。那位真以爲天下都是傻子,看不穿她的小心思。靖王離京至今,李王妃對兩個小主子不聞不問。靖王出事的消息剛到,李王妃的人就來了。她若真心爲兩個孩子好,難道不該親自出面安撫?派兩個奴才來,擺的什麼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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