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原以爲,由着她們三姐弟折騰,自己還能偷得片刻清閒。哪裡知道做糕點做出拆房子的陣仗來。
次間裡,正中間擺着福壽三多的大圓桌,三個孩子各自挑選了三五樣喜歡的花色。壓模都是成套打造的,小孩子只隨着心意挑揀,這個盒子裡拿一個,那個匣子裡選一個,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徐圖想着興許小主子一會兒還要再挑,索性讓人捧着餘下的壓模盒子,敞開着盒蓋隨時供主子挑選。於是,捧盒子的丫鬟站了一排。
屋裡人一多,晴雨又擔心摩肩擦踵的不小心打碎東西。她把花瓶玉石擺件從博古架高腳几上收起來,臨時擱在隔壁架起的長桌上。
徐燕只負責帶孩子,一邊鼓掌叫好,一邊不露痕跡地爲他們籌謀劃策。
齊姜把孟窅請到窗邊的羅漢牀寬坐,不讓她插手的模樣。
“你們就慣着吧。看他們改明兒還不把膳房拆了!”孟窅沒奈何地笑嗔,一屋子都防着她一個,彷彿她是後孃,會苛責孩子一般。
平安最粘人,跌跌撞撞地撲上來抱住孟窅的腿,奶聲奶氣地賣乖。“不拆。阿孃不氣。”
爲着方便脫模,藕粉糕上刷着一層素油,瞧起來也晶瑩剔透。這會兒,杏黃的裙面上蓋上次子的小手印,孟窅的眼角不禁一抽。
“不氣,不氣,跟着你阿姐胡鬧去吧!”孟窅點一點他的腦門心,心疼自己的裙子。早上崇儀親手給她選的,這才穿了小半日就廢了。
孩子都是實心眼,聽她說不氣,立時便放心了。平安又抱着她的腿蹭一蹭。“阿孃最好。”
他兩個哥哥姐姐在他身後翹起嘴角對孟窅笑。阿滿也想抱抱母親,可琪堂哥說他們是男子漢,男子漢要站在母親姐妹前面保護她們,男子漢不會總膩在母親懷裡撒嬌。等他做好藕粉糕,給母親挑一個最好看的!
“派人去書房帶句話吧。問問王爺忙不忙,若是空着,就早些回來。”孟窅搖着輕羅小扇,垂眸瞥一眼裙子上的油漬想了想。算了,一會兒沒準又要蹭上來,何必再污一條新裙子。養了孩子,有些事就不講究了。
徐圖應是,轉頭吩咐徒弟周良泰去跑腿。他如今一門心思跟着大公子,倒不怎麼往靖王跟前湊了。從前,他生怕被靖王遺忘,尋着事由就去正院孝敬他師傅。靖王請來方槐安那會兒,他日夜不安,以爲自己不中用了。這兩年,他反而想明白了。只有他盡心盡力地服侍好大公子,靖王自然記得他的用處。王爺託付給他的,是王府的前途!
周良泰原本還有些發憷。一個黃毛小子見着高斌都腿軟,更別提靖王那樣天一般的存在。
阿滿叫住他。“把這碟帶給高爺爺。”
周良泰臉上登時輕鬆起來。連他也知道,高斌把大公子當眼珠子似的護着。若是帶着大公子的賞賜去,高爺爺肯定高興,沒準還能賞他一個銀錁子。他特意繞去膳房,央着湯爺爺給他找一個好看的食盒,兩隻手小心翼翼地捧着。
崇儀進屋看見一桌子形態各異的藕粉糕,饒是他淡然的性子,也在轉過屏風時腳下一頓。
“阿爹快呀!”臻兒拉着他一隻手,心急着表功。
孟窅掩着小嘴幸災樂禍。她剛纔已經被迫吃了三塊藕粉糕,又灌了兩碗茶下去,這一季都不想再吃軟糕了。都是孩子的心意,不吃怕孩子傷心,只吃一塊兒,哄了一個,另兩個更傷心。她只好從最小的裡頭各挑一個來吃。
“你們阿爹長得高,吃的也多,讓他多吃點。”她事先挖了坑,就等着看崇儀的好戲。
阿滿推出弟弟去拉崇儀另一隻手,小小的平安攥着崇儀一節指頭賣力,又是拉又是拖。
崇儀緊忙邁出步子跟上,怕他拉不動人,反倒跌個跟頭,把自己栽下去。
孟窅眯着眼笑,好整以暇地揶揄。“臻兒帶着弟弟們忙了好半天,王爺可要賞臉呀!”
圓桌上巴掌大的碟子鋪滿了整個平面,有壓成小動物模樣的、有印着吉祥紋樣的,形形色色琳琅滿目。臻兒來了興致,做完糕點,又折騰着搭配碗碟。
“阿爹吃這個,吃我的小兔子。”她心急地抓過梅子青高腳碟,爬到崇儀膝蓋上,霸道地催他張嘴。
阿滿捏的是毛筆,他還細心地用小刀在筆尖劃出細細的毫毛。
平安做的最醜,他的手小,也把握不好力道,親手捏的坑坑窪窪,壓模的缺胳膊少腿。臻兒樂得咯咯地笑,他倒是不惱,撓撓頭虛心地求教。
阿滿教弟弟把方糕切成長條,又幫他在上頭用小刀刻下“雲山過客”四個字。他在崇儀的書房觀察過,父親的墨條上有這四個字。
“這是弟弟的文房四寶。”臻兒像只嘰嘰喳喳的喜鵲,飛快地爲崇儀介紹她們的成果。
阿滿補充。“平安弟弟做的墨條。”
一盤子裡又是四個,筆墨紙硯依次擺開。孟窅探頭打量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兩個長條的是筆和墨,一端尖尖的是筆,兩頭圓圓的是墨;兩個長方的是紙硯,略厚一些的是硯臺,薄一些的大約是一沓熟宣……真是好厚一沓紙!
兩個兒子齊齊回頭看她,嚇得她連忙收斂起玩笑,自行補救。“這個好,你們阿爹肯定最喜歡。”
平安軟軟地抱着孟窅的裙角。“阿孃還吃。”
孟窅連連擺手。“你們阿爹喜歡,還是讓給他吧。”
崇儀莞爾,並不戳穿她的小心思。“臻兒真能幹,是你教弟弟們的?。”
高斌跟着一個勁兒地誇,小主子們手巧又有孝心。阿滿讓周良泰給他送的那碟子被他供在牀頭上。靖王還沒吃上的,他一個奴才怎能越過主子去,更何況他捨不得吃!大公子親手捏的,咬一個角都像咬在他心尖上。
她把孩子推回去,自發避開到羅漢牀邊,還是隔岸觀火爲好。
崇儀抱着女兒,女兒遞一個,他便吃一個,只管張嘴,來者不拒。他吃相斯文,將孩子們挨個兒誇獎一遍,說話間又吃進去一個梅花的。
孟窅眼瞧着勢頭不對,正奇怪高斌竟也不勸着,再一看高斌兩眼只盯着阿滿,把崇儀晾在天邊去。
“齊姑姑、徐姑姑陪你們捏了一晌午,也留幾個給她們吧。”孟窅遠遠地發急,不敢靠上去,實在是吃得太撐。“還有晴雨、宜雨,膳房也忙壞了……”
臻兒嬌嗔,埋怨孟窅說得太晚。“阿孃怎麼不早說呀!”
她說是風便是雨,連送到崇儀嘴邊的也搶回來。晴雨、宜雨給了,喜雨、煙雨不好不給。哎呀!椒蘭苑裡那麼多人,桌上這些夠不夠呀!早知道就不讓阿爹吃那麼多了。
小姑娘苦惱地撅起嘴,把最喜歡的阿爹也怪怨上了。“阿爹,你吃太多了呀!”
平安兩手捂着小嘴吭哧吭哧發笑。
“姐姐別急,先給屋裡的人。明天還做很多,這麼多!”阿滿思路清晰。
臻兒立刻採納了他的提議,自己跳下崇儀的膝頭,指揮兩個弟弟分糕點,一下子哄散開。
高斌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給崇儀第一杯水。
“你傻呀,吃一兩塊應付罷了,怎麼還吃不停了!”孟窅又是心疼又是生氣,讓人去找消食的山楂丸子。
崇儀更是促狹,擠眉看她。“當孃的逃開了,少不得做爹爹的辛苦一番罷了。”
孟窅啐他,斜裡剜她一眼。“晚膳不許吃了,回頭夜裡積食,又不知道折騰多少人去!”
“倒不必折騰多少人。”崇儀被她嬌俏模樣勾得心癢,貼着她的耳邊調侃。“只折騰你一個就行。辛苦榮主子一回?”
孟窅又驚又羞,火苗直竄到臉上,擡手就要打他。“叫你再說!什麼混賬話,叫孩子們聽見,你不要臉面,我還不依呢!”
“我說什麼了?我若病了,你難道還撇下我不管嚒?”斯文人無賴起來,更叫人恨得咬牙切齒,可他眼底戲謔的光芒明亮雀躍。
“呸呸呸,越說越渾了。”孟窅捂了他的嘴,努力做出一副兇狠的面孔來。
崇儀輕啄她的手心,眼裡的柔情如水般溢出來。還是自家舒心,嬌妻佳兒環繞。父王最近和樑王鬥着法,接連遷怒恭王與自己。眼下看來,反觀寧王雖是落魄些,也算偏安一隅。怨不得那些短視之徒疑心父王想復啓寧王,竟然在早朝上爲寧王求起情來。
崇儀不急,這麼多年他都安耐住,不會在最後的時刻自毀城牆。樑王沒能安耐住,他衝出去了,撞得粉身碎骨。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