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饞貓,莫不是海龍王的女兒來投胎。”孟窅捏捏她粉嫩的小臉,終究還是答應她,卻也附上條件。“吃過飯,必須喝一碗薑湯。不然涼了腸胃,晚上鬧肚子疼哭鼻子。”
臻兒護着肚子,皺起眉頭討價還價。“我喝兩碗薑湯,能多吃幾個腳呢?”
孟窅一把握住她翹起的兩根手指,好笑又好氣地一口否決。“你想得美!十隻腳,多一隻也不行。誰敢偷偷接濟你,看我怎麼教訓他!”
一屋子人竊竊笑着,等着看“嚴厲”的榮主子怎麼教訓人。
臻兒揉身上前,抱着孟窅的腿扭麻花似的不依。“女兒就多吃一點,就一點!要抓緊吃!等天冷了,螃蟹就都躲起來了!”
小孩子不懂時令,只知道冬天裡吃不到螃蟹。她問孟窅爲什麼,孟窅只騙她說,是螃蟹怕康寧郡主大開殺戒,嚇得躲起來了。
孟窅被她扭得搖晃起來,俯身把人抱起來。六歲的姑娘沉甸甸的,她憋着一股勁兒把人提上膝頭。所幸身旁的晴雨眼疾手快,緊忙蹲下來,伸手託一把。
“螃蟹就這麼好吃?”孟窅哭笑不得。連胡瑤都知道這孩子饞螃蟹,秋風才起,就送來兩筐青殼螃蟹。胡瑤還指名,這是給她乾女兒吃的。到底是做母親的,一壁又細心囑咐她,螃蟹寒涼,女孩子不能貪吃。眼前雖瞧不出大妨礙,來日長大後怕是吃苦楚。“咱們家幾時委屈過你的小嘴?除去蒸螃蟹,蟹籽蛋羹、蟹粉包子、蟹粥……你湯爺爺翻着花樣討你歡心,怎麼就吃不夠呢?!”
徐燕低下頭,偷偷抿嘴忍住笑意,心道還不是兩位主子慣着。榮主子好歹還曉得約束一二,其實沒少叫郡主嚐鮮。最溺愛孩子的還是靖王。樑王府胡側妃的兩筐螃蟹才送進來,他便讓人每日採買最新鮮的送進膳房,倒像是和胡側妃叫板似的。聽說,莊子上還專門爲郡主闢了一處塘子,就爲了讓郡主能隨時吃上最肥美的蟹。喜雨那傻丫頭剛纔還被榮主子的話唬得耷拉下頭。榮主子哪裡說的是喜雨,分明是上回靖王悄悄給郡主喂蟹肉,被榮主子瞧進眼底。
“阿孃快別說了!”臻兒捧着臉蛋,不讓口水流出來。“你再說,我肚子都餓了呀!”
小姑娘一頭把臉埋進孟窅腿上,左搖右擺地撒嬌。孟窅的膝上鋪着一塊嶄新的紅狐狸皮,蓬鬆的細毛拂過肌膚時,帶起一種柔軟的舒適。臻兒把臉埋得更深一些,還使勁蹭兩下。
前幾天,孟窅讓齊姜開庫房,取出幾箱皮子。趁着這兩日天晴翻曬過,又送到屋裡來挑選。入冬前,就該把過年的新衣服做起來,還有過冬的大襖棉衣也都要預備起來。纔剛和齊姜徐燕挑出給孩子們的皮子,臻兒就興沖沖闖進來。她腿上的皮子也沒來得及收起來。
孟窅佯嗔着擰一把孩子的耳朵,故作一臉嫌棄。
“餓了,就叫徐姑姑帶你吃點心去。”銀狐毛襯得女兒的小臉紅撲撲的,像是雪地裡一枝綻放的梅,叫人眼前一亮。“帶你弟弟們一起去,不許貪嘴。吃多了,晚膳吃不下螃蟹。”
她把人打發出去,疼愛的眼神尾隨着孩子歡快的背影,一直到人轉出屏風去。孟窅捧起膝蓋上的皮子交代。“把這個留給臻兒。她人小,風帽、斗篷、袖筒做一整套剛好。”
齊姜快速蘸墨寫下籤子,貼在收狐狸皮的匣子外表。煙雨招手,示意捧布料的人上前來,供孟窅挑選搭配的緞子和內襯。
先送上來的是各色織錦緞,都是祥雲瑞鶴、纏枝團花之類富貴喜慶的式樣。孟窅就近翻看了兩樣,點着臻兒喜歡的花團錦簇。
臻兒小的時候,孟窅還不習慣,覺得這樣精緻的衣料給孩子用實在鋪張。從前在太師府,過年時也只做三身新衣服。給長輩拜年時得穿新的,出門做客時也能穿新的,那也是輪番穿過好幾回的。孩子懵懂調皮,手腳也不靈活,即便有乳母時時刻刻圍着,一不留神還是容易弄髒。而且宮裡過節不帶穿重樣的,不僅每日換新衣,通常一天還得帶上三套以備更衣。小孩子又長得快,穿過一年,第二年大小便不合身了。給郡主、皇孫做的衣服也有規制,便是舊了也不好分賞出去,沒人敢穿。
可孩子一點點長大,看着粉雕玉琢的臻兒,她都忍不住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孩子面前。崇儀更是不必說,他自幼如是安排,偶爾與他提起太師府的日常,反倒叫他新奇。
孟窅又給阿滿挑了一張青狐皮,給平安選了細軟的兔毛,便推手叫換做內襯的衣料來看。針線房裡多得是心思巧妙的繡娘,配色和花樣上,她都不擔心。倒是貼身的內襯,孟窅怕她們不經心,選些華而不實的衣料膈着孩子嬌嫩的肌膚。每回外頭送進來的衣服,孟窅都要沿着針腳摸一遍,看看有沒有磨人的線疙瘩。
“給孩子們的還用抹絨雲布,那個穿起來細軟暖和。”她抽出一個角,在指尖揉了揉,想着正好給明禮做身裡衣,最近他又瘦了些。“把這兩匹銀葛留下。”
晚膳前,崇儀一回屋,先是笑着揶揄。“聽說榮主子要教訓我,小王不敢耽誤,忙完公事立刻回家來了。”
孟窅吃了一驚,矢口否認。左右不曾點名道姓,只要她不承認,崇儀也不能把罪名強加在自己身上。“哪個耳報神多嘴?我何時說過?!”
說着,她反倒羞惱起來,嬌聲哼道:“人家好心挑了布料,原想等你回來量過尺寸,明兒就能動手。你倒好,進門先向我興師問罪來。”
崇儀摸摸下巴,心已經軟下來。“好玉雪,我不過玩笑一句。真的惱我了?”
聽着靖王的嗓音低下來,識趣的奴才們收拾起水盆、帕子,魚貫往外頭走。如今天氣涼爽,等王爺把人哄好了,再更衣洗漱也不遲。
孟窅又是一聲嬌哼,惡狠狠地剜他一眼。“你沒良心!”
崇儀把人圈在懷裡,低頭親親她光潔的眉心,又忍不住循着芳澤纏綿討好。“我的心都在你那裡,自己身上確是沒有了。”
孟窅不妨他今日改了性子,甜言蜜語張口即來。戳他心口的指尖一抖,她只覺得心尖也是顫巍巍的。“呸,油嘴滑舌。哪裡來的妖怪盡會騙人,把我的明禮還回來!”
崇儀便知道,已經把人哄好了。他挑眉低聲暗示,敞開手好整以暇。“榮主子只管驗明正身。”
“去你的!”孟窅用力瞪他,緊張又心虛地往他身後張望。剛纔那麼多人在,萬一孩子闖進來,這些輕佻的話被人聽去,她還有什麼臉見人。
正想着,臻兒滿含期盼的話響起來。她跳進來,身後跟着兩個小尾巴,阿滿牽着弟弟墜在她身後。“阿孃,吃螃蟹了嗎?阿爹回來,就能吃飯了呀!”
臻兒跑過來,見父母對面而立,母親的臉色還怪怪的。她歪過頭,心切地跳腳。“哎呀,你們磨磨蹭蹭什麼呀?!我餓了!弟弟也餓了!”
“娘正給你爹量身呢。”孟窅故作鎮定地一笑,“你這小饞貓急什麼!外頭玩得一身灰,先去把衣服換了,讓徐姑姑給你淨面洗手。”
“哎!”臻兒響亮地答應,想着能吃螃蟹。她非常配合地指揮小分隊跟着她走。
隔壁等候傳喚的奴才重新兌上熱水,有志一同地低頭認真看着腳下的路。
孟窅強撐的淡然霎時繃不住了,恨恨地擰了一把崇儀的手臂。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麼,眼瞧着勁瘦起來,手臂上的肉硬邦邦的。她擰得用力,可瞧他還是不痛不癢地,回自己一臉溫和的笑,着實氣人!
“你別動!趁着更衣,正好把尺寸一起量了。”孟窅喝住他,心裡惱得牙癢癢。
臻兒心滿意足地吃了十隻腳,這才得閒擡頭打量四周。
崇儀親手給孟窅拆蟹,反口向上的蟹殼裡丟得滿滿的,都是雪白的蟹肉。他舀一勺姜醋汁淋上去,誘人的鮮香味漫上來。
臻兒吸吸鼻子,一眼不錯地盯着崇儀的手。她含着一口米飯細嚼慢嚥,亮晶晶的杏眼向崇儀投射熱切的光芒。阿爹,快看看我呀!
崇儀終於擱下工具,把盛着蟹肉小山的瓷碟遞給孟窅,不疾不徐地看向滿目垂涎的女兒,卻是搖搖頭,轉手給她夾一塊蒜香骨。
“你娘說得不錯,仔細夜裡肚子疼。”崇儀清清嗓子,態度端正地站隊,對女兒眨眨眼。“明天午膳,叫膳房上一道米條炒蟹。”
臻兒不領情,悶頭再吃一口白飯。炒蟹哪裡有清蒸蟹好吃,阿爹騙小孩呢!
見崇儀討了個沒趣,孟窅心情甚好地喂他一勺蟹肉,再接再厲地規勸女兒。“你阿爹說的,你總該信吧。今天已經許你吃了十隻蟹腳,不能再多了。本來明天、後天都不該再給你吃蟹的,都怨你阿爹心軟……”
孟窅佯作嘆息,視線掠過伸出手的阿滿。他正準備把自己的蟹腳送給姐姐,他對螃蟹倒沒有執念,什麼都能吃得很香。小時候,乳母說大公子吃得細,連包子裡沒碾細的紅豆皮都能吐出來。如今卻是最好養的孩子,給什麼吃什麼,即便不喜歡也不會鬧脾氣。他的姐姐嘴刁,弟弟平安體弱忌口多,顯得他格外懂事。
阿滿收到母親的眼神,默默地收回手,給姐姐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其實,他知道爹孃說的肯定都對,可姐姐不高興,他心裡就悶悶的。
臻兒聽了,心裡對崇儀那一點不滿立時拋開九天之外。炒蟹也是蟹呀,要不是阿爹,兩天都吃不到螃蟹。果然還是阿爹疼女兒。
孟窅見女兒的小臉陰雨轉晴,美滋滋地喝一口湯,也就放心了。孩子不過一時不開心,等她吃了旁的可口的菜品,又或者飯後陪她玩一會兒,也就沒脾氣了。偏是他們父子心軟,又是盛湯又是夾菜地哄她。
左右逢源的臻兒嚼着父親喂得蒜香骨,喝着大弟弟給的菌子湯,一臉驕矜。“說好明天吃米條炒蟹,阿爹不許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