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八、得意與失意

望城宗親如何看待靖王府的“殊榮”先不提,樑王崇武得了消息,當場拍案而起。他的母親敬貞王妃被姨母欺辱,致死不得正名。聽說靖王奉旨擡了平妻,樑王心中惡心不已,好長一段日子沒給崇儀好臉色。

因爲胡瑤與新晉封的榮王妃交好,他甚至遷怒於胡瑤,日常尋弊索瑕。他知道孟窅送過胡瑤一匣子寶石,彼時不覺着如何,眼下想來紅色乃正妻才配用的顏色,恐怕孟窅一直就覬覦王妃的寶座。那麼胡瑤呢?是不是也和孟氏一般心大?

爲此,連胡瑤養育他的長子也被他挑三揀四,幾番指責胡瑤不盡心。他倒是想把孩子抱去給王妃丁寧撫養,可陽平翁主在上,他還是顧忌這個姑姑的勢力。

崇儀卻不在乎樑王的喜怒。他們兄弟實在談不上多少情分。樑王與寧王之間的爭鬥源於上一輩的宿怨,大抵哪一個都沒把崇儀放在眼裡。

三月初,上巳、寒食接着清明,白月城中孟淑妃已經安排下今年的祭掃與家宴。這是孟窅晉封榮王妃後頭一回在內外命婦間露面,她其實還有些緊張。

家宴設在白鷺洲,男賓在東邊的雲輝玉宇軒,女賓則另設席面在西邊的星拱瑤樞樓。青琉璃瓦的重檐歇山頂樓閣一東一西對面而立,中間的草坪上劃出場地來,有男賓蹴鞠牽勾的賽場,也有女賓打千秋玩耍的地方。還有鬥雞,也是寒食節必不可少的節目。

李岑安沒有進宮,她是真的病了。她也想強撐一口氣,在寒食節上爲靖王府、爲自己粉飾一番。可早起時,她眼冒金星,頭漲得爬不起身來。她陷在牀榻裡心灰意冷地想,左右去不去都是丟人現眼,她何苦去沐浴那些或同情或譏諷的眼光。

出門前,崇儀親自繞道頤沁堂,讓府醫爲李岑安診脈。李岑安得的是急症,外感風邪內鬱化火,卻是不好外出。

孟窅想一同去的,被崇儀一句話勸住了。還是爲了她肚子裡那個小的。崇儀讓高斌把人請到安和堂,等他看過李岑安,再一同從安和堂出發進宮赴宴。

崇儀握着她的手,清雋的五官上漾着溫煦的笑。孟窅的指尖微涼,她緊張得反覆抿着好看的菱脣,胭脂被暈開。這是孟窅第一次以靖王妻子的身份進宮,也是近兩年來第一次出席宮宴。之前,或因養胎,或因李王妃臥病,孟窅出嫁一來還沒有正式的宮宴。

孟窅惴惴地想,要是能和胡瑤一起也好,可宴上的席次早有定論。

席間觥籌交錯,人人言笑晏晏。幾乎原封不動的膳品撤下去,宮人們奉上新沏的香片。孟淑妃領頭端起茶盞抿一口,然後起身往偏廂燕坐小憩,把熱鬧的場面留給年輕人。她和藹地照拂,一如既往。

於是,衆人起身離座,恭送孟淑妃及桓康王的妃嬪們逐次離席。範琳琅習以爲常地招呼妯娌姑嫂們入座,她素來以白月城半個女主人自居,是桓康王的默許,也是宗室心照不宣的默契。

童晏華轉過身,卻沒有回座上的意思。她明媚一笑,輕快地提議說,不若去外頭看鬥雞。

“總坐在這兒有什麼意思?咱們設個彩頭,誰贏得最多,改日做東請吃酒。”總之,她不想再回座位上。她今天一進門心裡就不痛快!原本宮宴之上,四府王妃依着序齒列座。如今父王一紙荒唐的旨意,生生擡了第五人來。因爲恭王序齒最小,她在四王妃裡排序一直在最末,這便罷了,可孟窅異軍突起打破了局面。今日的宮宴上,她的席次就因此向後挪了一席,儼然在孟窅之下!怎不叫人惱火!

此時,衆人皆已落座,只有童晏華一個在堂前亭亭玉立,格外醒目。顯然她主意已定。

範琳琅包容地笑了,像對着一個別扭的孩子一般。“纔剛撤下席面,你又想着吃酒了。”

丁寧與她相視一笑,好脾氣地與她招手:“四月裡,知璋的百歲宴接着我們知琪的週歲,少不了你的酒。快消停些吧。”

兒子被點名了,孟窅擡眉對着童晏華綻開一朵乾淨的笑。

童晏華只看着刺眼,她沒有孩子,更覺得這是孟窅與她炫耀。這會兒坐回去,她又要委屈自己坐在孟窅的下首。

範琳琅見她蛾眉微擰,知道她又要發小姐脾氣,愈發柔軟地無奈道:“多大的人了,快坐下與我們說會兒話。”說着,她又示意童晏華的丫頭去扶她回座位。

“她呀,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等什麼時候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長大。”丁寧也搖着頭,又叫人給童晏華換幾樣新鮮的果品,倒像是哄孩子似的。

丁寧與範琳琅一搭一唱勸着,底下一個深緋色人影避開衆人耳目,悄悄往孟窅的身後一站。

旁的人還沒留心到,偏偏童晏華一枝獨秀站在堂中,一眼便瞧見了。一屋子奴才都有定數,孟窅身後無聲無息多了個樁子似的人兒,誰還看不見。

童晏華杏眸一瞪,尖聲指着那人詰問。

高斌不得不站出來,把全套禮儀行罷。“奴才高斌,咱們王爺讓奴才過來聽榮王妃差遣。”

他把崇儀的話原話口述來,只聽他一人說書似的順溜,一氣兒不帶遲緩。

“王爺交代要榮王妃仔細身子,少吃冷茶冷湯,咱們家王妃不在,還請在座各位王妃嫂嫂相幫看顧,別讓榮王妃下場,她養着胎身上重,不好受累。”

童氏剛被大嫂二嫂輪流指點,心裡正不痛快。靖王是她的表哥,當初家裡還有意把她許配給靖王,可她姑母偏看中姨媽家的表姐。靖王對孟窅千般溫柔萬般體貼,只凸顯出自己如今的不如意。

她如鯁在喉,說話也陰陽怪氣的。“真真表哥是個愛操心的,榮王妃又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你就說,我們這邊不敢勞動孟娘娘,一會兒去院子裡鬥雞去。”

孟窅的笑靨淡了,抿起脣線。她不喜歡童晏華一口一個表哥,平日也不見童家有什麼往來,這時候擺什麼親戚架子。高斌是崇儀貼身的隨從,她如此盛氣凌人,顯然也沒把崇儀放在眼裡……

高斌圓潤的臉上線條凝固了般,刻着恭順卑微的笑。童晏華竟然拿三爺說事,她算個什麼東西,真把自己當一家子人,不分親疏尊卑。

他腹中冷笑,可還得愁眉苦臉地告饒,向童晏華弓腰訴苦。

“恭王妃消遣奴才。這激鬥起來慘叫急跳的,又是腌臢味,又是血腥味,榮王妃如何受得?!”

胡瑤含笑的嗓音悠悠飄起。“她不曾生養過,如何懂這些。”

童晏華臉色一僵,羞臊不已。滿座的貴婦千金注目着自己,有看笑話的,有憐憫的,直叫童晏華臉上五顏六色得精彩。她接連面子掃地,此時也消停了,只是心裡更恨。胡瑤一向少言寡語,剛纔突然開口譏諷自己,不過是爲孟窅不平吧!她是爲維護孟窅而輕賤自己。

孟窅不過是沾着孟太師的光,正經也算不得名門千金。她如今順風順水,不過是靠一張能耐的肚皮。她灌下一杯濃茶,在心裡憤憤地奚弄。滾燙的茶水滑過她的喉嚨,灼在心尖刺刺得痛。茶湯下腹後,苦澀的味道在口中迴盪。沒有孩子,是童晏華不可觸碰的痛。各王府相繼添丁入口,她急得火燒似的,奈何沒有音信。

曹韻嬋在她身後,垂落的視線落在童晏華繡金線的裙襬上,眼底閃過陰冷的寒光。她可憐的孩子被他狠心的父親親手打落,她的身子毀了。這輩子註定她沒有盼頭,所以她也不給童晏華出頭的機會。她看着童晏華一天天坐立難安,以此告慰她曾經受到的傷害。

曹韻嬋默默撥動碗蓋,一遍遍撇開細小的茶沫,心底的恨意像瘋長的荊棘般。她想着,她是不會讓童晏華過舒坦日子的。恭王興許會爲了童國公府的支持容人童晏華,可恭王不能永遠沒有孩子。三年五年,恭王等得,五年十年,什麼情分都被消磨殆盡,那時候就是童晏華自己就會從高臺上摔下來。

她知道,童晏華防備着自己,防備着府裡所有的姬妾。可童晏華自視甚高,不肯放過任何立威的機會。她把那藥摻在自己的薰香裡,沐浴薰衣都會用上。她將藥性滲進自己的肌膚裡,在每日侍奉梳妝茶水時,悄無聲息地讓藥性侵染童晏華的身體。童晏華不給自己出路,索性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過!

寒食節後,皇子攜家眷在歸元殿祭奠先祖,由桓康王親自拈香領衆人叩拜。今年桓康王頗有些意氣風發,蓋因孫子有了着落,他多年的心結終於得解。至於恭王府尚未有音訊的事情況,被他不小心忽略了。

李岑安還是病着。這一次不必她告假,崇儀提前一日派人傳話給他。

“王爺囑咐,李王妃好生將養。明日的祭禮,王爺和榮王妃一同進宮,李王妃無需憂心。”

李岑安覺得,那奴才是故意一口一聲李王妃,存心要剜自己的心。她是李王妃,孟窅卻加字榮王妃,彷彿孟窅比她這明媒正娶的靖王妃還尊貴似的。家祭如此鄭重的場合,靖王只遣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傳話。靖王生自己的氣了……李岑安如是體會。

祭儀不會因爲李岑安的缺席有任何影響。李岑安一直是宗室裡一個尷尬的存在。她的每一次露面,都在提醒桓康王、提醒朝陽二十四年那場全城轟動的鬧劇。

諷刺的是,最在意的她的人還是孟淑妃。她把侄女孟窅召到跟前,問起李氏病況。

“平日用的什麼藥,飲食如何?”問話時,她卻在細心觀察孟窅的眉眼。

孟窅把從崇儀那裡聽來的消息如實相告,垂眸訕訕然。“我去過幾回,可王妃姐姐體諒我,不肯見我。”孟淑妃問得詳細,她實在答不上來。

孟淑妃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嗓音低落下去。崇儀偏寵孟窅的情形,她從方槐安含蓄的表述裡推測了大概。她一壁欣慰,一壁也爲李岑安嘆息。她自己嘗過的苦,推己及人更能感同身受。

“不止燕辭,崇儀越是偏護你,你越該體諒其他人的難處。”

孟窅訥訥地低下頭,心裡沉甸甸的,後來的席面上也是食不知味。

夜裡回到家,她才覺得腹中飢餒。崇儀在裡頭淨房沐浴更衣,她便叫小廚房送一碗素餛飩。時鮮的薺菜餡兒,裡頭拌着切碎的豆乾、木耳、筍丁。

崇儀洗漱後披散着頭髮,髮梢還沾着水汽。他一身輕鬆地回來時,孟窅吃得正香,見到他也沒有起身。崇儀在她身邊坐下,被她順手餵了一顆。

幸好餛飩餡兒不是葷的,新鮮薺菜的清香很是爽口,筍丁的鮮脆透着甘甜。他在席上吃的也不多,此時也來了胃口,便又重新叫上一碗。

餛飩皮和餡料都是現成的,湯正孝手腳麻利地又包了二十個。每個餛飩的個頭都不大,安着一口一個的大小包的。湯是文火煨的枸杞乳鴿湯,油都撇乾淨了。

等餛飩的功夫裡,崇儀細心地問:“怎麼突然饞餛飩了?”

孟窅這一回不怎麼害口,倒是時不時饞一些吃食,昨天還說想吃蟾江裡的蝦子。他其實想問,孟窅有什麼心事。回來的路上,她不怎麼說話,看起來沒精打采的。兩人親暱地敘話,孟窅藏不住話,也從來不對崇儀掩藏心事,不一會兒崇儀就摸清楚緣由。

他不急着表示,等餛飩送上來,仍舊與孟窅分着吃。他親手端着碗,你一顆我一顆親暱地餵給孟窅吃。一碗餛飩很快見了底,連湯底也被崇儀喝個精光。空碗退到小膳房,湯正孝像是捧了個金碗。沒什麼比主子賞臉更叫他得意的事了。

這廂,崇儀和孟窅各自淨手漱口,他輕輕鬆鬆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

“母妃教你的不錯,句句在理,但母妃久居上位,有些事想複雜了。”他捏着孟窅柔軟的小手,耐心地與她分析。“何況王妃屋裡的事,你若全都知道,她就該不放心了。”

孟窅心中砰砰地跳,她再是大大咧咧,也聽出他的意思。她原想按姑母的囑咐,明日派人去東苑細細詢問,以便下回進宮時好向姑母交差。如今想來,卻是太冒失了。

“萬事有我,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崇儀平和的嗓音就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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