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有人想要請白雪喝杯酒,現在那人已經永遠的離開混蛋窩了。
如今卻有人想要讓白雪請杯酒,白雪的纖薄好看的嘴角慢慢的上揚,劃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白雪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混蛋窩陰暗的角落裡坐着一個老的只剩下一張皮的老人,白雪曾經見過一個很瘦很瘦的男人,瘦到如同一張皮裹在巨大的骨架上,揹着一張巨大懾人的大弓,那張弓射出去的血箭犀利無比,鬼神皆驚。
可眼前的這個老人絕對不同,他也只有一張皮,一張很老很老、很皺很皺的老皮套在他瘦小的身上,這張皮便如同一件寬大的袍子一般鬆鬆垮垮的套在他身上。
白雪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偷了別人的皮穿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只因這張皮實在不是很適合他,老人孤獨的坐在黑暗處,一堆皺皮隨意的鋪在青石地磚上,初生的朝陽也沒法照射到他的那個位置,他在安靜的發黴。白雪也看不穿他究竟有幾歲了,只因他面上的皮膚全部耷拉着一直垂到了胸口,眉毛鬍子也全不在它們原本應該在的地方。
“山羊?”這是白雪心頭跳出來的第一個想法,然後他準確的糾正了自己的認識,“是一隻老到用來熬湯最起碼要武火熬足三十六個時辰的老山羊。”
一隻老山羊,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尋歡作樂的混蛋窩已經很不應該了,更不應該的是他居然會開口問白雪要一杯酒,一杯並不適合老年人喝的女兒紅。
女兒紅夠烈、夠純、夠風情,的確是難得好酒,只是這樣的好酒對於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已經不是很適合他的身體了。
男人八八天葵竭,若是不懂得好好養生的只怕上了花甲慢說是喝烈酒,便是聞上一聞也只要頭暈的。
白雪很想勸一勸他老年人若是還有體力最好是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切莫要去喝烈酒了。可他的話剛到嘴邊,忽然看見這個老到不能再老的老山羊衝他眨了下左眼。
老山羊的一雙眼晦暗混濁,更是小到可憐藏在那重重老皮堆積下,如果不細心去瞧着完全發現不了。
可偏偏也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居然朝白雪做了個眨眼睛這樣少女纔會有的俏皮動作,而且這個動作,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一絲眼神竟是如此的熟悉,白雪心頭一震,他只覺得自己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眼神,可惜,他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來到底在何處見過。
人往往便是這樣,念頭浮上心間,可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總是差了一分才能想起,這種感覺很多人都應該有過,此時的白雪便是如此。
他實在應該想起來,可偏偏這人到底是誰他沒有想出來,玲瓏心的白雪居然也有想不出來的時刻,若是他能明白這個眼神的含義,哪怕是他能想起這個老山羊是誰,後面便不會有那些可怕的事發生了。
可惜,現在的白雪完全沒有想到,他只是在心頭一繞便沒有太多注意,只因老山羊這模樣實在是奇特之極,他若是見過一次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況且接下來的老山羊也再沒有任何一個帶有暗示含義的小動作了,或許這只是自己眼花吧,一個老到不能再老的老人不過是偶爾老眼乾澀纔會眨動眼皮潤滑一下眼球,並沒有太多的含義。
想到這裡,白雪撫摸着酒罈上的紅泥封印,朗聲笑道:“老人家有這樣的雅興,在下豈敢不從,請。”
君安請白雪喝酒,他理也不理,現在他卻願意請這樣一個老人喝酒,只是那老人卻似乎毫不領情,他甚至帶着一種責怪的口吻冷冷道:“我不過是一根垂垂老矣的朽木,閣下卻是風華正茂的少年人,若是真有心請我喝酒,閣下當送酒至我面前,方顯誠意。”
他要別人請自己喝酒,居然還要別人講酒送到他面前,若是換做別人只怕早就翻臉了,可白雪仔細的想了想,居然點頭稱是道:“老人家說的有道理,是在下疏忽了。”
於是他站了起來,將那壇三十三年的上好女兒紅送到了老人的面前,他這樣畢恭畢敬,那老人反倒越發的得寸進尺,老人冷冷的望着白雪將酒罈子擺在自己面前,又說道:“好酒豈能沒好菜,少年人,你再送四碟冷盤、四碟甜品、四碟熱菜上來。”
他這話一說出來,便連一旁冷眼旁觀的老闆娘都覺得過分了,她方要開口說話,卻聽見白雪已開口道:“還請勞煩老闆娘來些精緻小菜,最好能清淡些。”
清淡些,這樣的難纏又無禮無德的老頭子居然還要小心着給些清淡的吃食?
這樣的要求白雪居然也答應了,老闆娘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懂這個人了,她也很想勸勸白雪,告訴他這世上有種人你對他越是好,他便越是得寸進尺,以爲你好欺負,盯着你要吸光你的血肉骨髓方纔罷休,這種人便如同吸血蟲一般實在討厭。
可這老人越發是無禮,白雪的面上便越是恭敬,他的樣子簡直是有些崇拜這個老人了。
老人這纔有點滿意了,他理所當然的頷首道:“少年人這纔有點樣子,你去吧……”
他有吃有喝了,居然直接要喝退白雪,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可白雪的面上竟沒有半分的不快之感,他反而更加的恭謙了。
他笑眯眯的望着老人,老人被他望着有些奇怪,冷然道:“你還不走?”
白雪弓下腰,將左手別到腰後,正色道:“在下想問老人家借一樣東西。”
老人眼皮也不擡的冷冷道:“什麼東西?我老人家一無所有,能給你少年郎什麼東西?”
白雪道:“這樣東西說來也不是什麼稀奇物,可是普天之下除了老人家外再也沒其他人擁有了。”
老人道:“哦?究竟是什麼東西,竟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白雪肅然道:“在下想借老人家的這張皮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