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那隻飛娥
我耗盡一夜,用一枚針,
刺瞎一隻飛蛾所有的眼睛,
它不再感於光明,和火的誘惑,
我要它活得更長久,在一片漆黑中。
——Timefly
天啊,爲什麼交個朋友這麼難?
如花憑池而坐,用麥稈吸着一杯梨汁,心中煩悶。
“一凡,照你的意思,呂家與煤山塌陷有關?誰這麼大膽!誰在撐腰?”如花冷冷地說,一凡都有些不習慣。
他輕撫着愛人,似乎想讓她平息怒氣。
“如花,我不過多說了兩句話,你就猜到了?”
“一凡,你多說這兩句,不過是顧念你師傅與呂湛的一番緣分,想放他一條生路吧!”如花微微有些不忍,“不知道呂家只是利用了山塌,還是故意製造了山塌。如果真是後者,你可想過,這麼大的事情,需要多少官員相護纔敢做得下來?真查下去,只怕朝野振動、血流成河!”
“如花此話何意?”難道不查嗎?
“一旦查得不好,說不定小華皇位不保!形勢比人強!”
“若是如花,該怎麼做呢?”
“忍!”如花齒間逼出一個字,“當年爲了打敗匈奴,我們不也忍了五年!”
“爲何要忍?”一凡有點兒驚訝。
“一凡,這件事情不是呂家的錯,也不是官員的錯,而是國家的錯!商人和官員,天性就想鑽空子、謀私利,國家必須用制度來約束他們的貪利之心。偏偏制度的發展,沒有跟上經濟和科技的發展,所以遲早會出這樣的大事。真正的上位者,應該有足夠的洞察力,預見可能的災難。所以這件事情,只能查到呂家爲止,不能再查下去。今後類似的事情還會發生。必須儘早設立專司,負責能源事宜,並以法規制度相約束,纔是根本。”
激動之後,如花不免有些悽然,給小華的信中千叮萬囑,強調煤山之事,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動靜。
大概小華仍然只是把她當作親親姑姑,而把有關國家大事的部分交給舅舅耿尚元處置吧。耿尚元是個能幹的人,卻不是個目光長遠的人!他在自己手中能盡其用,但是在小華身邊,作爲最親近的長輩,或許反而會起到壞處。商人重利、目光短淺啊!
現在只能希望右相大人能夠穩重從事。
也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也許不會發生什麼大事吧!
如花有點兒泄氣,當年身在皇位時尚且時時覺得自己無能爲力,如今隱遁江湖,只怕影響就更小了。心念一起,不禁覺得腹下難受,軟軟地趴在一凡懷裡,不想動了。
一凡知道她過於傷神,微微嘆息,打橫抱起如花進屋休息。
呂湛回到酒樓,心緒不寧。
蘇家煤礦的事情,這麼快就傳到了京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個一凡到底是什麼人?難道呂家不保了嗎?
呂湛猛喝了幾口酒,在院子裡耍了一會兒槍法,渾身熱氣直冒。
剛剛戶部交好的官員派人傳了個話,說是聖上派戶部侍郎周文宗去隴西安撫煤山難民。
希望這件事情和大哥無關!
可是真的無關嗎?如果父親和大哥做錯了什麼,自己應該怎麼做?爲國還是爲家?
也罷,國家自有朝廷擔憂;自己只要顧全家人就夠了!
呂湛暗暗打定主意。
大掌櫃打聽事情怎麼還沒回來?
呂湛託了許多關係,終於搭上了新上任的左相周奚雷。
既已事發,要想保住呂家,只能把事情鬧大!
……
最近氣氛不對,工部和戶部不少官員落馬,這兩部本是耿尚元的嫡系。
不久呂治指認蘇家煤山之事受耿尚卿指使,而耿尚卿正是耿家負責冶鐵鑄錢的大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家煤山不遠處的煤山再次出現塌方,數千煤工造反,
府兵彈壓,煤山一片血海。
起義而死的煤工之中有個孩子名喚小七,小七的母親是個烈性女子,
痛失愛子,又憐衆鄉親失去了賴以爲生的煤山,
於是也揭竿起義,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七母起事。
一時間,煤山周圍聚集了幾萬民衆,以七母爲號令,堅守煤山,不允許官府派兵進駐,
派去賑災的戶部侍郎周文宗與義軍交涉,
義軍提出殺耿尚元、分煤山,周文宗不敢作主,局勢十分危急。
而京城仍是一派鶯歌燕舞。
荷池裡已經露出了花骨朵。
如花調了碗藕粉,灑了些桂花糖,清香悠遠。
藕粉真是神奇,白色的粉末,滾水一衝,調一調,再靜一靜,漸漸凝成晶瑩透明的濃稠。
衝一碗不錯的藕粉,訣竅就在於:一動不如一靜,一靜不如一動!
古人云: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講的就是把握好動與靜的節奏。
如花有些替耿尚元擔心,他在該靜的時候卻動了,而在該動的時候卻靜了!
尚元,耿尚卿和戶部官員的事情,你當真全不知情嗎?
爲什麼這樣分不清輕重緩急呢!
如花的心有些抽搐。
正憂慮間,小紅來報,一凡先生正在屋裡等候,望如花盡早回去。
如花疑惑了,平時都是直接來荷池找她,這次爲何叫小紅帶話?
難道有什麼不方便嗎?還是帶了什麼外人來見她?
回到屋裡,一凡身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小華!
兩年不見,小華似乎又長高了,脫了許多稚氣,頗有少年英雄的風姿。
一身白衫,想必是學一凡,卻沒有那種嫡仙的滋味,反倒像個俊美的書生。
如花想了想,拉着一凡便拜,不料小華竟搶先跪下說道:“姑姑、姑父,請救我舅舅!”
說罷就要磕頭。
如花急急地扶起小華,貪看着許久不見的面容,半晌,說道:“小華想吃點什麼?”
桂圓蓮子羹在小火上慢慢熬,如花的目光始終描繪着小華的眉眼,兩年不見,真的長大了!如花心中洋溢着母親般的不捨。
“姑父……一凡先生,怎樣纔可以救舅舅啊!”小華眼睛盯着那碗羹,努力平靜下來。
一凡遲疑地望了望如花,還是開了口:“陛下,煤山之禍,根在朝堂。您想想,誰最希望尚元一蹶不振?”
“右相大人?……”
一凡搖了搖頭:“右相大人不是權臣,不會做出這麼冒險的事情。反倒是上位不久的左相周奚雷。他想接收戶部,否則便無法擺脫封相的影響力。”
月思華稍驚,自己倒是從來沒有把封相推上來的這位周相放在心上。
一凡繼續說道:“陛下要保尚元,與其去找周相,不如去找封相。可教周奚雷背部受敵,暫緩形勢,大約可保尚元性命……臣多言了。”
一凡說到這裡,便不願再說下去。
思華又望向姑姑。
如花漫不經心地說:“耿尚元爲什麼沒有膽子自己來找我!”
思華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姑姑,她的信都給了舅舅過目。想來想去,覺得不該隱瞞,便答道:“舅舅說,姑姑信中對煤山之事早有預料,他十分自責沒有及早擬出對策,才釀出今日之禍。舅舅說,能化解此事,只有姑姑一人而已,嘆息自己沒臉來見姑姑。”
如花暗道,當真只是沒臉來見我嗎?他應該猜到了我不會饒他性命,所以才叫小華來問策,免得我爲難吧!不禁嘆了口氣,這個舅舅倒是做得仁至義盡了!想到這裡,如花平靜地對思華說道:“陛下想清楚了,到底是救尚元,還是救社稷!”
思華聞言,淚水便滾落下來,想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聲音有些哽噎:“舅舅果然沒有料錯!請姑姑救社稷!”
如花一字一頓地說:“尚元要殺,煤山要圍,這些都是小事。關鍵在於,此事將成爲煤油問題的首例,陛下今後打算如何安撫煤山民衆?讓他們心甘情願獻出煤田,讓他們相信,煤田在朝廷手中,他們纔能有最大的利益!”話音落下,擲地有聲。
空氣似乎凝固了,似乎連夏日的鳴蟬也被這種氣勢震懾住了,一時間萬籟無聲。思華感受到一種極大的威壓從姑姑周圍擴散開來,自己背上似乎背上了千斤重擔,只聽得到心跳加劇的聲音。
一凡緩緩地拜倒,一貫溫柔的聲音響起,戳破了剎那的寂靜,思華這才覺得輕鬆了一點。
一凡低頭對思華說道:“臣下所教,只是爲臣之道;如花所言,纔是爲君之道!一凡自此不敢再言‘王道’!”
……
思華走了,如花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
一凡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也不言語。
如花終於開口了:“一凡,你我都知道,尚元沒有做錯什麼,只可惜呂家原是耿家家臣,戶部和工部官員原本也大都在尚元麾下,所有的矛頭都被指向了他。這大概就是盛極必衰的道理吧!一凡,幫我安排一下好嗎,我想見見尚元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