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桑子
借得春意濃如酒,
獨枕紅袖,
獨舞紅袖,
翻手曾主風雲驟。
此身判與江山瘦,
不是王侯,
傲殺王侯,
餘子誰堪競風流。
——pz大人
周相定然望着眼前如花的女子。
互相都知道對方是誰;卻又都想了解更多。
如花也望着周相,不自覺地咬了咬下脣。
周相看在眼裡,心底一輕。
許多年前,他只能伏在朝堂末尾,遠遠地仰望那個金光閃閃的身影。
也曾對明君賢臣滿懷幻想,和同僚們一起熱切地讚頌着女皇的武功。
直到後來新帝上任,終於直達天聽,才真實地相信,皇帝也是普通人。
傳說中英勇睿智的的女皇,脫下金裝,換上樸素的衣衫,不也是個躲在丈夫身後、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他望着將點心遞過來的那雙手,白皙修長,透着靈巧,據說能做出天下最美味的點心!
卻未必寫得出天下大文章!
周奚雷雙手接過如花遞來的點心,溫和地微笑道:“有勞小姐了。”
如花也微笑着回道:“相爺親自來取夫人所定的糕點,鶼鰈情深,教人羨煞!”
“順路而已,”周相有禮地答道,“告辭了。”
“我送您~”如花拉開門簾,殷勤地目送周相登上馬車。
周奚雷總覺得有些怪異,上了馬車回想起來才覺得,女皇陛下怎能做這些下人的事情。果然心志不同凡人:退下朝堂,開間小店,端茶送水,也能安之若素。
朝堂不適合這些滿腦子愛情幻想的小姑娘。
唯一讓人不安的,是封舒讓手中的力量。
花如齋內,走回內堂,如花調了杯涼涼的梨汁,問小紅:“你覺得周相如何?”
小紅的眼睛裡馬上冒出了兩顆紅心:“京城裡都知道,周相只娶了一個夫人,從不納妾,從不去風月之地,對夫人百依百順,天啊~完美的居家好男兒!成熟男人的魅力啊~”
小紅講話怎麼越來越像快樂大本營?(如花,您說這是爲什麼呢?)
如花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
光顧花如齋,坐下來喝杯茶、吃些點心的,以女客爲多。
如花見過周夫人,很普通的居家女人,沉默寡言,面對衆夫人的恭維討好,有些不知所措。
周相夫婦指腹爲婚,夫人出身不高,也沒有讀過書,育有一子一女,據說非常賢德。
一個是男人們心中標準的好女人,一個是女人們心中標準的好丈夫,配在一起卻是說不出的怪異!
周相並非清心寡慾的人,或許只是心思不在此處而已。
如花不懷好意地嘟囔了一句:“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
“如花又在胡思亂想?”溫柔好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如花吐了吐舌頭:慘了,被逮個正着。
立刻揚起一個比太陽和蛋餅還燦爛的笑容,轉頭望着身後的一凡:“夫君——”
嬌嬌的聲音,連金剛鑽都能融化。
“如花見過周相了?”一凡眉頭微挑。
“嗯——”如花恢復了正色,略作思考,清冷地說道:“真不敢相信,尚元居然毀在他手裡!”咬牙切齒,差點兒泄露了情緒。
一凡搖了搖頭:“此人不可小覷。尚元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周奚雷正好相反,膽子夠大。”他又望瞭如花一眼,補充道:“這一點,倒很像如花!”
如花一怔,嚴肅的神情倏然消散,慢慢湊到夫君的耳邊,邪惡地說:“如花這輩子最膽小的事情,就是沒有把你綁在牀頭!”
綁在牀頭?
一凡一僵,旋又鬆弛下來,也伏在如花耳邊輕聲答道:“如果是如花的話,也許沒有關係……”
花如齋很熱鬧
下午,思華來了。
“陛下,想吃點什麼?”如花恭恭敬敬地問道。
“姑姑快坐,紅姐姐給我盛碗蓮子羹吧。”思華衝小紅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陛下,讓如花親手爲您……”
“姑姑坐——還是叫我小華好嗎?小華只有姑姑一個親人了!”小皇帝眼中一抹懇求的意味。
如花的心又軟了。
陛下,難道您忘了,無沙也是正統皇室血脈?
難道此來就是爲了聯手打壓熙王無沙?
如花突然有了脣亡齒寒之心。
“陛下此來,所爲何事?”如花說得很慢。
“姑姑,小華正爲朝堂之事憂心。君子羣而不黨,爲何滿朝黨而不羣?”思華舀了一勺蓮子羹,以前覺得蓮心太苦,不知何時竟迷上了這個滋味,“煤鐵之事,周相逼朕,於卿也逼朕,右相齊大人搖頭不語!”
陛下,當今之計,本該請齊老相國推薦門下弟子,平衡此事。您不開口請薦,老先生如何敢造次?
想到這裡,如花也搖了搖頭,不能言語。
“姑姑,小華實在不想被那些人左右,所以就把煤山交給了七媽媽。她對煤山之苦有切膚之痛,應該會實心實意爲百姓考慮吧!”思華熱切地望着如花,流露出一絲邀賞的意味。
“陛下仁厚——”如花嘆了口氣,“可惜七媽媽勢單力孤,如此一來只能投奔周相!”
小皇帝一震,激動地站了起來:“原來我又錯了!這可如何是好?我去找右相!”
“陛下稍安勿躁。”如花拉了拉思華寬大的白色衣袖:“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
思華忍耐地坐下,頹然望着桌面,一臉挫敗:
“姑姑,我自以爲心繫百姓,自以爲考慮地萬無一失,卻原來都是想當然……小華……其實不適合作皇帝,小華無能……”
望着沮喪的思華,如花想起自己初登大寶,也曾多麼無助與無奈,不禁微笑,安慰地輕輕拍打着小華的背,就像多年前一凡輕輕地拍打着自己。
“小華,最艱險的道路上成長最快,不夠成功只是因爲失敗還不夠多!小華一定要快快長大!”如花輕吟,如同講着牀頭的故事。
如花掌控大局花了整整五年,她望着小華,暗暗下定決心:至今登基三載,我再等你兩年!
夏日炎炎,蟬聲躁躁,唯有花如齋後院荷池中央的小榭內,溫涼如水。
如花不緊不慢地調攪着一品梅,對案前的七媽媽說道:“恭喜七媽媽高升!”
七媽媽抿嘴一笑:“什麼高升!不過周相籠絡人心的手段罷了!”
“切不可妄自菲薄!七媽媽沉默少言,埋頭苦幹,本來就是得力的苦力,周相無惜才之心纔怪。”如花將膠狀的話梅汁倒進模具,今天用的是鬱金香形的花模。
“之於如花呢?”七媽媽笑着反問道。
“哀天下不爭,嘆女子命運多僣,志同道合者!”如花說得斬釘截鐵。
七媽媽聞言嘆了口氣:“便是沒有你我,天下亦並無不同!”
這是句氣話,誰都知道這兩位女性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國家的命運。
然而,如花卻無法批駁。
話中的無力感,她很熟悉。
人們總是下意識地覺得男性的聲音更有權威感,
一個女官的聲音往往淹沒在衆人質疑的目光中。
尤其是知識分子,無論裝得多麼溫文爾雅,其實掩蓋着發自骨髓的自負。他們更加看不起女性的智慧;如果這種智慧鋒芒畢露,具有壓倒性優勢,則會令他們恐懼與仇視。
如花能夠體味七媽媽上朝時的抑鬱之心,相較之下反倒是煤山上的山野大漢更加生動可愛。
“對了,今天上朝,天子判張綏斬立決!”七媽媽的眉頭皺了起來,“如花大概很快就會收到消息吧。”
如花一愣:“斬立決!難道是七媽媽上的奏表?”
七媽媽搖了搖頭。
如花心底一寒,千萬不要是周相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人,還可以理解爲小華要爲她報仇,只是千萬不能是周相!
七媽媽接着說道:“周相的人上表,參張綏貪污、挪用軍餉。於尚書一反常態,沒有駁斥此議。陛下聽到張綏的名字很激動,不聽右相之勸,御批斬立決。”
小華又中了圈套,成全了周奚雷殺人滅口之心!
也罷,照一凡的說法,張綏剛剛纔投靠周相,估計再查下去,與周相牽連也不深,斬了也罷!
如花搖了搖頭,對七媽媽說道:“本以爲張綏夠狠毒,不料遇上個更狠的!周相真是人才,賞罰分明啊!”
七媽媽淡淡地笑了,又說起一事:“呂治昨夜從後門來我府中,隱約有投誠之意。支支吾吾套我的話,想問出我在替誰辦事,他似乎認爲是一凡先生。”
如花輕笑:“這樣也好。最近,我和呂家在談擴展分店、批量生產的事情,條件給得很優惠。他的師傅岐王也要來京城了。好消息不少啊~”
七媽媽點了點頭。
“七媽媽,張綏一死,府軍的事情就更麻煩了!張綏的副將估計也會被正法,軍部必會從邊防軍中抽調將領。老王爺和無沙的人馬,周相定不放心。如果相爺問起,七媽媽不妨將李濤推薦上去。李濤是個謹慎能幹的人,膽子也小,家累也深,應該會和相爺的口味。其他幾位就算了!”
七媽媽瞭然地望着如花。
話梅果凍凝成了一朵淡褐色的鬱金香,悠悠散發着琥珀的光澤。
小紅打包遞過來,七媽媽道謝離去。
下午,花如齋收到周府請柬,周夫人請李家小姐晚宴。
如花拿着帖子一驚,這是唱哪一齣?
周相什麼意思?
通過女眷結交一凡?如果不知道如花就是女皇,這一猜最爲合理。
然而,周相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那麼,難道想在府裡動手殺人?手段太拙劣了吧!
不過,萬事小心爲上,周相那麼大膽的人,如花不敢輕易用常理來推測!
“如花放心自去,暗衛定能護你周全。”一凡若無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