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其他朝代……或者說在南北朝之後,想要有所作爲的儲君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儲君,至少是會讓皇帝覺得儲君不安份。
漢室卻是不會有這種困擾的。
先漢的太子,越是安份就越得不到天子的喜愛,相反是那些越能搞事的太子越是能夠獲得天子的喜歡。
其實不止是先漢,先秦時期那些喜歡搞事的太子也通常能夠獲得君王的鐘愛。
先秦的繼承講的是血統,大概就是我的祖先是誰,我的爺爺是誰,我的父親是誰,然後我身上流着他們的血脈,理所當然是能夠繼承那張寶座,繼續帶領臣民走向輝煌或是沒落。
先漢則是因爲提倡孝道,社會不會允許出現一個弒殺父親登位的人存在。
在孝道的約束下,先漢的太子要真的是殺了自己的皇帝老爹,面臨的局面絕對是被全體臣民唾棄。
在孝道這個前提下,太子哪怕是再喪心病狂也只會是進行最後自暴自棄一般的瘋狂,但絕對不會去殺死自己的皇帝老爹來登位。
劉彥這個老劉家也是漢室,同樣是提倡孝道,再則胡虜的禍亂只是持續二三十年就被結束,中華文化裡面胡虜的基因還沒有來得及沉澱。
要是觀看五胡亂華之前的朝代,根本就沒有弒父上位的例子,最壞的例子不過是楚國那一次懷王被秦誘騙並幽禁,熊槐的兒子卻是能救不救。
劉彥卻不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人,看到的不止是五胡亂華之前那些正統諸夏王朝皇帝與太子的“和諧”,還看到了不止一任太子殺掉皇帝老爹自己上位。要說他對成爲太子的劉慎沒有任何的提防屬於不可能,但也僅限於一絲絲的提防,要說有多麼恐懼則是沒有的。
現如今還沒有李世民給任何一個皇室家庭深植不和的恐懼,是他成功地幹掉自己的兄弟,幽禁自己的皇帝老子,納了兄弟的妻妾,還證明哪怕是這樣都能當一個可以被世人接受的好皇帝,纔給了後來的太子一條原來可以這樣上位的“大道”。
自李世民之後,沒有任何朝代的皇帝會再無條件地信任自己的皇子,原本還有些親情的皇室變成徹底的冰冷和血淋淋。
太子要行走各地,這一件事情在漢室是很正常的事情,天子非但不會拒絕和阻擾,甚至是會進行鼓勵。
漢室的天下,一個不願意多出去走一走,只是想宅在宮城的太子,基本上是屬於異類。
看一下先漢的歷任太子,就算是再不願意多走動的太子,他們至少也會選擇多在長安城溜達,不但是向皇帝表示自己有關心民生,想親眼看一看百姓的生活狀況,其實也是在向重臣表達一種自己絕對不是毫無見識的人,別想着輕易忽悠之類的。
喜歡宅在自己宮闕的太子?這樣的異類之前已經有過一個例子,那便是劉據。他的下場並不是漢室太子最慘的,卻是得到同情中最少的一個。
“太子要前往大漢各處一觀。”劉彥抿着茶水,帶着歡喜說道:“先往建康,再往安南都護府。”
劉彥離開含丙殿之後是到了椒房殿,皇后是與德妃正在煮茶閒聊。
椒房殿是皇后的居住處,佔地和宮闕等相關設施是後宮最大和最完善,甚至還有專門的兵營。
漢室的皇后也有自己的直屬部隊,不過並不是男性士兵,是很有傳統的靠山婦。
所謂的傳統自然是出自呂后,靠山婦則是一些非常健壯或者肥胖的婦人,她們接受的並不是什麼銳利兵器的搏殺技巧,是一些鈍器使用方法以及近身搏殺類別。
劉彥搞仿古,沒有遺忘皇后擁有自己直屬武力這麼一回事,他從全國蒐羅了三百餘婦人交給皇后,至於皇后能不能將靠山婦訓練出來則就不管了。
西漢的很多制度都是建立在武力之上,皇帝一定要有自己的直屬武力,不是國家制度下的那些部隊,是國家制度指揮不動,專門聽從天子命令,哪怕天子讓他們誅殺羣臣也會執行的天子武裝。
西漢的天子不止自己有那麼一支部隊,皇后也會有專門聽命於自己的部隊,甚至太子也會有那麼一支部隊。恰恰是這個傳統後面被漢和帝給取消,導致王莽才能輕易幹出改朝換代的事情出來。
現如今的漢帝國,天子的直屬武力就是禁軍,他們由兩萬系統兵和三萬良家子組成,拱衛長安的同時負責宮城的守衛和值班。
皇后的靠山婦則是後宮除了禁軍之外的第二支武力部隊,她們不會出現在顯眼的地方,卻是誰都不能忽視她們的存在。
“爲陛下賀!”崔婉臉上根本就藏不住喜悅,幾乎是差點手舞足蹈,艱難地控制住情緒,恭恭敬敬地伏拜下去:“爲大漢賀!”
“呵呵呵!”劉彥是認爲應該賀喜,一個想要了解天下的繼承人,就是一個好的繼承人:“皇后教得不錯。”
“妾只有些許微功,皆賴陛下訓導。”崔婉是一點都不敢居功的。她要說有功勞就是自己的肚子生下了劉慎,再之後真沒有教導什麼:“陛下,太子何時啓程?”
“開春之時。”劉彥高興地說:“太子想要沿途遊歷,親眼看看百姓的耕作。”
漢室的儲君不是不能關心軍事,只是不能關心過頭。然後還要對農事有天高的興趣,太子重視農桑是一種無比的政治正確,只是現在還多了一個應該關心的工業。
工業是劉彥強制重視起來,之前並不是不存在工業,只是大多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作坊,通常就是一家子三五人,幾個家庭聯合起來的作坊都不多。
劉彥是先搞了少府,再由少府去建設船廠,後面逐漸增加涉及的領域,慢慢帶動臣民向大作坊邁進。
元朔十三年的時候,首個工業園區是在盛樂成型,主要是冶煉業和紡織業。
冶煉業的成型是因爲在草原發現了超大型的金屬礦,以鐵礦爲主,伴生礦的成份比較雜一些,除了銅和鉛之外,釩、鈦、鈷、鎳、鋅、錫、鉬、鋁、硫、磷卻是以現在的科技所無法發現並利用的。
紡織業則是控制草原的附屬品,讓漢人知道草原也是有產出,並且是大利益,並不止是能夠耕作才能產生利益。
第二個工業區則是在倭列島的九州,那是從倭列島開掘貴重金屬礦石再運回本土太麻煩也成本過大,就在九州那邊建立起配套的冶煉工廠。
現在的漢帝國擁有五個較大的工業園區,除了上述兩個之外,是在京口、臨淄以及長安,又以長安的工業園區最大也最齊全。
除了工業園區之外,零散的工業區數量更多,不過主要是集中在長江以南,又以建康周邊數量最多,像是原先的揚州就是一個遍佈手工作坊的區域,以生活類的手工加工作坊居多,還是專門銷售海外。
劉慎遊歷天下的第一步就是先去長安的工業園區,是走馬觀花地看一圈,還是用心去了解和視察,看他到底知不知道工業的重要性。
崔婉對於劉彥同意劉慎遊歷天下是一種鬆了口氣的放鬆感。
漢家的天子要是鼓勵太子多到處走走,其實就是一種培養的手段,希望自己的繼承人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現實百態,纔不會輕易被臣子所瞞騙。
真實的情況是,大多數的漢家天子從來都不信臣子用筆寫出來的奏章,會有更多的懷疑去看待那些奏摺,哪怕是最信任的臣子上書了一些什麼,必然也會暗地裡去核實和查證。
這樣一搞的話,就出現一種漢家君臣之間獨特的相處局面,通常是天子去牢牢記住哪個臣子曾經瞞騙過自己什麼。當時沒有處理是事情不夠大,或者是對那個臣子還有安排,等這個臣子用的差不多了,說白了就不需要那個臣子了,然後再來個秋後算賬。
漢家天子多薄涼的印象就是那麼來的。畢竟沒有人不可能從不犯錯,要是犯錯的那一段時間立刻處理,那就是依照法度從嚴而辦,秋後算賬什麼的,尤其是利用完再處理,真的就顯得太陰暗了一些。
劉彥其實沒有打定主意絕對不會處理臣工,是那些臣工並沒有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同時臣工是在沒有違反漢律的前提下,一般是幹一些擦邊球之類的混賬事。
那樣一來,一直想要走法制路線的劉彥,他就不能依照自己的喜惡去決定某個臣工該不該死,是應該讓律法去決定誰必須死。
要是沒有將國家成爲一個法制國家的執念,劉彥第一批要處置的絕對會是崔氏,到目前爲止他做的最爲明顯的不過是將崔軒調到偏僻處當官。
“太子游歷……”崔婉趁劉彥心情,不由多問了一些:“除隨身太子屬官外,身邊兵力幾何?”
“太子洗馬留守含丙殿,幾個太子舍人隨行。”劉彥並不覺得崔婉關心這個有什麼錯:“朕讓他攜帶一率兵馬,並給予調兵虎符,可以調動沿途郡縣駐兵。”
也就漢室的皇帝會給太子這樣大的權力,換作是後面的朝代,別說皇帝願不願意太子游歷的事,調兵……尤其是調動各郡縣兵力,基本上是想都別想。
“妾想求陛下一件事情。”崔婉見劉彥頷首,小心翼翼地說:“可否派遣靠山婦一同隨太子出行?”
劉彥早猜到崔婉會有這樣的請求。
漢室太子是很特別的存在,皇帝不斷縱容是最基本的,皇后也會不留餘力並且不做任何隱瞞地進行支持,甚至是百官以及有能力者也能不加隱蔽地靠上去。
漢人對自己的太子從來都是有無限期盼。
要是現任的天子幹得好了,他們就會期待太子幹得更好;要是現任天子不怎麼樣,他們則會鞭策太子一定要幹得好。
漢人從來不會掩飾想要超越上一代的雄心壯志,不止是在民間家庭以及百官所屬,他們對皇室也是同樣的態度,纔不管會不會惡了當代掌權者。
以社會價值觀來說,天子哪怕是知道臣民對太子的期盼比自己更高,就算是內心裡不爽也要忍着,甚至要表現出自己很高興很開心的假象,算起來是非常窩囊,但卻又不得不窩囊,一切只因爲漢家天子通常會有羞恥心,要是沒有羞恥心則會被大勢所約束。
劉彥從來沒有忘記“國恆以弱滅,獨漢以強亡”是因爲什麼,皇室對太子的教導是一方面,尚武是另一方面,剩下的就是再蠢的漢家天子都有自知之明,另外就是一些其他,多方多面的結合纔會有這樣的局面,其中最重要是那三個原因。
崔婉請求靠山婦同行,是想要向天下人表達皇后和皇帝同樣看好儲君。
劉彥還知道一點,不會只有皇后提出派出人手保護儲君。
接下來也證實了劉彥一點都沒有想錯,核心重臣先後明確或是隱晦地提出請求,希望自己的子侄能夠跟在儲君身邊,說的卻是增漲閱歷,沒講是隨行護衛。
對那些請求劉彥自然是一一應允。這個是很漢家特色的一道程序,衆臣表達的是看好儲君,又沒有掩飾想要與皇室繼續保持親近,天子對此應該是表現得欣慰。
要是天子拒絕某一個臣工的子侄跟隨儲君遊歷,幾乎是只差明白告訴那位臣工,皇室以後沒想帶這一個臣工的後輩一塊玩耍了。那麼這個臣工就該惶恐地辭官,然後找個日子自殺,希望以自己的死來抵消犯下的錯誤,或是親族犯下的錯誤。
漢家的政治特色就是這麼一回事,劉彥要仿古,百官很樂意跟隨。
明明白白地將遊戲規則給擺在明面,不但是君臣相處起來愉快,天下人也會有明確的奮鬥目標,不至於十分的精力有七八分是用在猜測天子究竟想要怎麼搞的方面。
劉慎先去長安的工業園區待了差不多三個月,期間吃住全是在園區之內。
開春時期,一率兵馬率先出長安沿着國道向南而去,後面是劉慎帶着一衆小夥伴出長安。
沒有什麼歡送的儀式,有的卻是無數雙眼睛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