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丁零雜碎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來回被射箭,往哪衝好像都是死,有牽掛的人是因爲家人不敢投降,沒有牽掛的人則是心下揣揣不敢帶頭投降。

聰明人往往是死於愚蠢,他們自以爲聰明地進行了不找死的選擇,但往往會死得更加的窩囊和悽慘。例如奢望於敵人的仁慈,導致幾個人就能夠屠殺掉百倍千倍的聰明人。這樣的例子從來屢見不鮮,勿分中外。

戰場之上那容得蝦兵蟹將,更不需要看客。被強迫衝鋒的晉人奴兵停在了原地,他們以爲只要不來回跑就不會被射箭,迎接來的卻是漢軍和友軍的騎兵橫掃。

對於被強迫上戰場的晉人而言,他們不是在爆發中死去,是在淒涼之中死亡。一萬兩千人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除了極爲少數的一些人在四散奔逃之後得以暫時幸虧,絕大多數皆是成了戰場上的一具屍體。

從早晨打到下午,漢軍與石碣趙軍並沒有罷兵止戈的意圖,就是因爲長久的作戰讓戰爭的節奏變得有些緩慢,接戰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們就打算立下盾陣不退了?”翟斌看着已經攻進營寨邊緣的漢軍步卒,異常惱火地說:“沒有辦法逼他們撤退?”

看看漢軍組成圓陣的步卒,他們周邊會有一個很特殊的景象,正前方的半圓之內除了屍體就是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箭矢。

翟斌所在的巢車已經一退再退,往營盤內部退了六百步,那都是被緩緩推進的漢軍盾陣加強勁的弓弩逼的。

對於胡人來講,足夠數量的強弩和充足的弩箭會造成一種尷尬的局面,看似衝上去多少都是沒有碰到敵人的前提下就被覆蓋射死。這種局面不止翟斌所率的胡人陣營軍隊碰到過,最先吃虧的也不是匈奴人,最先是義渠人和戎狄,再來是月氏人,等待到了匈奴人被強弩蹂躪的時候只是加深了胡人對強弩的理解。

【真是該死!】翟斌想得腦子都快炸了:【只能期望於集中起來的雜胡能夠拼命一些!】

步兵敢死隊不行,那就讓騎兵敢死隊上,如此的應對方式是作爲胡人的翟斌,他的前輩們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嘗試,例子裡面有成功和失敗。

被集中起來打算當敢死隊用的雜胡輕騎數量估計有三千?他們都是來自於小部落,已經在營地的校場跑馬熱身了有一小會。

丁零在華夏文明中的定位也是雜胡,是一種極度不入流的胡人種族。在強漢的年代裡,一名漢軍通常被認爲可以對付三個匈奴人,卻是能夠對付十個左右的雜胡。

正統的歷史記載中,一名漢軍抵得上五個胡人,一漢當五胡的前提裡面固然是有兵甲器械的優勢,其實更多的是心態的問題。就好像是一個背景強大的人,他雖然長得骨瘦如柴卻能夠自信地去欺負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壯漢,而那個壯漢明明有強壯的身體優勢卻在心理上處於劣勢,不敢反抗看着骨瘦如柴的人。

現今的年代背景是,炎黃苗裔處於絕對的心理弱勢,反而是胡人因爲佔據中原擁有極高的心理自信。

先前被強迫衝鋒送死的晉人奴兵在發動進攻前是什麼想法?他們不知道爲了什麼而戰,更沒有作戰的意志和勇氣。

跑馬熱身的雜胡騎兵,他們雖然也即將發動像是送死一般的衝鋒,可是他們的心態和理解上與晉人奴兵是處於兩種不同的境地。

翟斌是赤裸裸地威脅晉人奴兵,對待雜胡騎兵卻不是那麼幹。他對雜胡騎兵的承諾是,一旦攻進去將會獲得如何如何的待遇,哪怕是戰死了所在部落也會得到什麼補償,再將醜話說在前面,其中必然有臨陣脫逃會遭遇什麼樣的懲罰。

立下盾牆的漢軍之中,桓溫正在一邊與李匡聊天一邊左顧右盼。

桓溫發現一個值得震驚的事實,擁有足夠多的弩箭,除非是石碣趙軍擁有足夠的拼死意志做出前仆後繼的衝鋒,要不真的連漢軍用塔盾互扣起來的盾牆都摸不到。

【我們怎麼就沒有想到用這樣的戰法呢?】桓溫先是困惑,後面卻又恍然:【恐怕不是不用這樣的戰法,是士卒的意志不足夠,協同上也存在缺陷。】

對於華夏文明的將領們來講,什麼陣型之類的其實並不陌生,可明知道陣型該是怎麼擺佈,不同的人指揮軍隊產生的結果也不同,那是軍隊的意志力和組織度的區別。

【得益於二十等爵的賞罰分明,漢軍士卒有拼死作戰的意志,晉軍士卒……】桓溫立刻就苦笑了,他還知道一點:【漢軍士卒也有榜樣,那些……看着有些呆傻的禁衛軍,是這個圓陣的核心,他們的存在構成了圓陣的盾和矛!】

不是呆傻,系統士兵只是在情商上顯得有些木納,可不代表是傻子。

漢軍的步卒已經推進到了石碣趙軍的營盤前沿,幾道木質的橋被摧毀之後,他們被一條寬至少三丈、深度一丈的壕溝擋住了去路。

【在猶豫什麼?】桓溫覺得很累,扭頭對李匡說:“不是有塔盾嗎?看着非常結實,用塔盾臨時代替橋樑,或是弄來木橋,填土也行,我們就這麼待在這裡?”

李匡是半躺在地上密閉休息,聞言笑道:“那些是步軍指揮的事情。”

漢部講階級和講制度,更講各自的職責,除非是被要求協同,不然該指揮什麼就是什麼,誰都沒有資格指手畫腳,只有建議資格。

用塔盾或是弄木橋、填土,不用去建議步軍指揮肯定也知道,至於爲什麼沒有做,李匡認爲自己並不需要去了解,他們需要的是儘可能抓緊機會休息,等待再次上場的時機。

戰場已經開始在漸漸地安靜下來,幾個局部的雙方騎兵不再作戰,是離得遠遠地各自駐馬歇息。

縱觀全局,以漢軍和石碣趙軍的主營盤爲各自的中心,中間的空曠地帶一片狼藉,戰死者的屍體和戰馬的死屍遍佈在各處,一些顯得零零散散,也有看去異常密集的屍體堆。

戰場上充滿了哀嚎,那是受傷未死的人或是馬躺在地上發出的哀鳴,看樣子還不算少,雙方的士卒都有。

知道嗎?冷兵器戰爭中真正死在交戰的士兵其實不算多,大多數是受傷導致在戰場上無法移動,很多要是能夠及時救治並不會死,基本是死於休克中的失血過多,和後面的傷口發膿等等病狀,而不是第一時間被兵器幹掉。

劉彥有派人跟石碣趙軍的新指揮官,也就是翟斌進行溝通,暫時罷戰收拾戰場。

翟斌這個丁零人想都沒有想就拒絕,甚至殺害了前去溝通的使者。對於他這個丁零人來講,戰場上拼命的又不是來自於丁零,死多少漢人、晉人、羌人、氐人、羯人、雜胡……不管是死誰,死了也就死了。

桓溫剛要說話,圓陣的戰鼓被敲響,隨後圓陣再次瓦解,是沿着那一條壕溝開始搭建盾牆,漸漸成了一個倒過來的“凹”字形狀。

“鼓聲代表着什麼?”桓溫還不知道漢軍的一些號令。

李匡簡約地回答:“戒備,待戰。”

想要從圓陣變成倒過來的“凹”不會那麼快,漢軍步陣的這個動靜讓翟斌發出陣陣的“哈哈”大笑,他猙獰着臉龐,吼:“就是現在,讓騎兵出擊!”

漢軍步陣會改變陣型當然是有原因,他們要成爲一道“堅城”擋住石碣趙軍的營盤前沿,與之步軍形成配合的是左右兩翼的騎兵再次動了起來,由騎兵去守護戰場的左右兩側,可以讓那些戰地醫療兵(含系統的道士)去查看戰場,救護己方受傷未死的傷兵。

沉靜下去的戰場再一次熱鬧起來,漢軍營盤的轅門再次大開,涌出的是大量擡着擔架和揹着醫療包的輔助人員。

“那個丁零雜碎會上當嗎?”

“君上,盡人事罷了。若是他不上當,我們也達到了救護傷員的目標。”

劉彥是真的生氣了,這是他第二次派遣使者被人幹掉,第一次是慕容鮮卑!

大量的輔助人員涌向戰場,他們抵達戰區之後就散開,分頭尋找己方受傷未死的傷兵,每每找到一個就是呼喊擔架。在他們忙碌的同時,轅門再次被打開,涌出的是接近三千的騎軍,他們奉命在戰場遊弋,隨時支援需要的位置。

桓溫這邊也得到了命令,他們需要在外圍守護步軍的後翼,被嚴格要求無視掉左右兩翼,哪怕是有再多的敵軍也只需要守護步軍的後翼安全。

戰場從來都不是一方在做準備另一方就光看着,翟斌已經下令讓騎兵出擊,不止是那支準備用來衝擊漢軍步卒的敢死騎兵,其餘的部隊也被要求再次向漢軍發動進攻。

戰爭其實已經打了一天,誰都是疲憊無比的狀態,不止是人累,戰馬也是被累得夠嗆。針對這個現實,劉彥派出了生力軍,翟斌手中的兵力佔優勢派出更多的生力軍。他們一同無視了即將落下的太陽,也許這個傍晚不止會是天空佈滿了紅色的晚霞,地面也將會被鮮血染紅?

桓溫在看遠處那些忙碌的人,他原先只大概能夠猜出那些人是什麼人,後面從李匡那裡得到更爲詳盡的答案,一切只化做在嘆息之中。

“的確,每一次戰爭中直接死亡的士卒很少,可沒人能夠改變這一點。”

漢軍有專門的擔架兵,甚至有專門的醫護兵,能夠儘可能地保住傷兵的性命?桓溫過去統帥漢軍騎兵作戰的時候已經瞭解到這一點,可真心沒有去細想,更無法猜測到劉彥爲了拯救傷兵會鬧出那麼大的動靜。

劉彥是直接改變了戰爭的走向,爲的就是將本方被遺留在戰場的傷兵救回去?

桓溫開始有些理解漢軍士卒爲什麼總是能夠保持高昂的士氣,小兵兵就是那麼容易被感動,賣力作戰有獎賞,能夠獲得與之功勞匹配的待遇之外,還有一個爲了救自己不惜做出努力的領袖,難道不值得效死?

估計再有一個時辰左右天色就會變暗?要是在往常到了這個時辰,作戰雙方已經應該準備罷戰,等待又一個黎明再來一場酣戰。

說夜襲?軍事史上的夜襲真心不多,也僅是少部分的士兵發動夜間攻擊,畢竟能夠夜間視物的人也就那麼多,難道要明晃晃地舉着火把夜襲啊!

今天不同,指揮石碣趙軍的是一個根本不在乎死多少,又是死什麼的人丁零雜碎,翟斌要的只是勝利,不管那個勝利最終會讓多少人丟掉小命。

“沒錯!一直打,必須將漢軍那些該死的步卒驅趕回去!”翟斌不是沒有遭遇到質疑,可他能夠任性,一切只因他有石虎的密令。哦……他已經公開了石虎給的手札,密令變成了空開的旨意。他惡狠狠地盯視着那些敢於發出不同意見的人,通常是羌族人和氐族人,又是鄙視又是嘲諷:“漢軍只會殺掉士兵,陛下卻會殺死你們的家人,也許連血親、街坊鄰居也會一同幹掉。”

夷三族、誅九族的事情石虎又不是沒有幹過,尤其是不止幹了一次,導致翟斌那麼一吼,那些石碣趙軍的將校們臉上肌肉立刻變得無比僵硬,一個個雙目裡也滿滿都是怒火。別誤會,怒火不是向着石虎而去,他們沒有這個膽子,是怨恨作爲接替指揮的翟斌。

那一刻,可以說所有石碣趙軍的將校都在懷念王鸞這個晉人指揮官。在王鸞擔任指揮官的時候,他們可以鄙視、嘲弄、甚至是直接反駁,王鸞出身晉人的原因通常是會息事寧人。最爲主要的是,他們可以拒絕王鸞明顯是讓他們送死的命令,對待翟斌這個擁有石虎命令的丁零雜碎他們只能憋屈地選擇服從。

認識到只能死磕的那一刻起,他們內心也不是沒有安慰,至少他們的賣力作戰會得到超乎想象的恩賞,再來就是已經有其它位置的友軍對青州展開攻擊,他們的付出不會沒有價值。

石碣趙軍的將校們帶着各種各樣的心情各歸本位,他們需要繼續支撐下去,一直堅持到夜幕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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