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做些什麼,真的太難了。”庾冰交談的對象已經不是王坦之,是庾鷹。他在自己兄弟面前不需要掩飾什麼,充滿疲憊地說:“鉗制太嚴重,世家之間的傾軋幾乎不曾斷絕。”
庾鷹是從荊州那邊過來,他也是得到了漢軍殲滅徐州軍主力的消息,比庾冰還要早知道幾天,才乘船來到曲阿。
曲阿現在是揚州方面晉軍的總樞紐,庾冰就是在這裡掌控全局。
庾鷹知道東晉那些世家是怎麼回事,那麼非常無奈的現實。
早在王家是長江以南最大門閥的時候,庾家也沒有少給作爲第一門閥的王家添亂,應該說是合作中帶着競爭,要不庾家怎麼可能爬上第一門閥的位置?
“元子怎麼說?”庾鷹目前最在意的是關於漢部,他問:“漢軍真的有那麼精銳?”
更加詳細的情報先後被送回,確認漢軍已經殲滅徐州軍主力,劉彥擺出進擊下邳郡的姿態但並沒有付之行動,原因是彭城的石遵有了反應。
“漢軍一直在增兵。”庾冰短短數日之內竟是瘦了一圈,有着大眼袋也有了黑眼圈,他嘶啞着聲線:“漢軍利用舟船快速運輸,將擄掠的人口運回青州,再運來士卒。在南線的漢軍數量估計已經超過八萬,甚至是越來越多,誰也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
擄掠是一個不太好的詞,可見庾冰對劉彥所作所爲有厭惡感。
話又說回來,劉彥就是在擄掠人口,並且是大肆的擄掠,不但是人,近乎於能夠搶的就沒有放過,所過之處有如蝗蟲過境,讓已經將徐州視爲囊中之物的庾冰怎麼能夠開心得起來?
真當庾家賣力動員是爲了國仇家恨不假,可國仇家恨什麼的也需要回報,要是徐州能產生利益的全被劉彥掠奪,庾家搶下地盤怎麼彌補耗費,難道就光獲得土地?
“一個發展四年的部族,竟然有十數萬軍隊?”庾鷹萬般地不理解:“還全是精銳?”
是不是精銳庾冰不清楚,他只知道蘭陵郡和東海郡的許多塢堡和城寨皆被攻破,某一方面來講體現出漢軍對器械的生產和應用能力。
是的,那些塢堡根本就是被牀弩和拋石車硬生生給摧殘破的,每破開一個就是幹掉該家族的核心人物,家產被奪不說,家人也成了奴隸。
“兇殘如斯?”庾鷹太吃驚了,說道:“每有抵抗便要殺人全族,其餘莊戶充作奴隸?”
“是啊……”庾冰就是因爲這樣纔對劉彥充滿了惡感,他眯着眼睛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太霸道了。”
庾鷹搖着頭:“中原糜爛,塢堡與城寨遍地。亂世當用重典,我開始理解漢部爲什麼能夠短短四年能夠迅速崛起。”他頓了頓,緩慢地說:“若說塢堡與城寨,長江以南又何處不是如此?如中原那般,仗着塢堡與城寨,少有繳稅者,此類人等於發展無益。只是我們無法進行清除,劉彥可以肆無忌憚摧毀。”
“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劉彥公開喊出此等言論。”庾冰是清楚自己這位兄弟有些文青病和理想化,一些時候根本不顧家族利益,要不也不會和看着就想要借力的桓溫成爲好友,被桓溫利用還會覺得沒有壞處。他說:“我已經決定向長江以北增兵。”
長江對面的江都已經被謝安攻取,江水祠的石碣趙軍在江都被攻破之後逃離,等於是進入徐州的大門已經被晉軍打開。
徐州除了彭城那邊有石遵的私軍外,其餘各地已經沒有成建制的國家武裝,絕對是晉軍渡江北伐的大好機會。
因爲劉彥在徐州北部大搶特搶,包括庾冰在內的許多人都有一種緊迫感,下意識覺得再不快一點連湯水都很難喝到。
“漢軍主力在彭城一線與石遵的私軍對峙,其餘區域僅有一些地方武裝,我打算向北岸增兵兩萬先攻取淮陰。”庾冰說着站起來,他走到了掛着山川輿圖的牆壁前,等待庾鷹走過來才繼續說:“利用舟船便利,趁着守軍大亂,攻佔堂邑、輿縣、廣陵、海陵,隨後向高郵推進。爭取一個月內拿下淮水周邊的領土,進逼泗水一線。”
“若徐州軍真的被漢軍全殲,一個月內不難辦到如此戰略。”庾鷹想了想還是問:“可需要荊州方向給予掩護?”
晉軍在淮陰戰場這邊只有五萬左右的兵力,庾冰發狠要再向長江北岸增兵兩萬,加上之前已經投入的兵力,那麼就是會有接近四萬的晉軍參戰,等於是動用了整個東晉五分之一的軍隊。
家族私軍?他們可不是用來爲國征戰用的,是作爲家族的最後武力,庾冰要不是萬不得已可不會將自己的家族私兵派上戰場,跟在國家武力後面保持糧道安全已經算是夠意思,戰事順利就該輪到私軍上前吃肉,能留些湯湯水水給國家武力算是不錯了。
不止是庾家這麼幹,東晉的世家全都是這麼幹,根本就不存在意外。這也是爲什麼晉軍每每作戰總是顯得拖拖拉拉,打起來遭遇惡戰很容易就會潰散的原因。
兩兄弟聊了不少,次日庾鷹就乘船返回荊州,他會從荊州那邊派來舟船,協助庾冰這邊進軍淮陰。
認真而言,庾冰打算用一個月的時間向北推進三百里已經是數十年來最快和最遠的一次,更是中原世家既是狼狽又是倉惶逃奔到長江以南之後,不多的幾次大進軍。
庾家在進軍之前還需要做一些工作,例如拉更多的世家一塊下水,其中王家和謝家必不可少,要是在現代這個叫作風險分擔。
劉彥那邊很快就知道晉軍要奮起的消息,他正率領漢軍主力在博陽和武原一帶與石遵私軍進行低烈度的交戰,實際上是一種對峙的場面。
上一刻劉彥還在高興晉軍總算是要北上,下一刻劉彥卻又收到消息,說是晉軍不會北上了,這一次北伐就以攻下江都和江水祠作爲終點。
劉彥有些糊塗了,軍事行動怎麼能夠那麼兒戲,多方打聽才知道是司馬皇室對這一次北伐喊停。
“前前後後動用龐大人力物力,徐州軍又被我們殲滅,司馬那一家子喊停?”劉彥感覺自己好像是吃到了一隻死蒼蠅那樣的噁心:“他們怎麼能夠這樣!”
漢部這邊是無法獲得更多的消息,司馬皇室其實就是被推出來的擋箭牌,暗中作梗的是數量龐大的世家,哪怕是庾家內部的聲音也不是那麼統一,甭提王家、謝家、桓家也不是那麼贊成。
反對的意見比較清楚,張氏涼國與慕容燕國並沒有像之前約定那樣對石碣趙國展開攻擊,以此認定北伐的時機不成熟。
庾冰怒極之下親自回到建康,闡述石碣趙國的徐州軍已經覆滅的事實,另外還大談冉閔割據關中對石碣趙國產生的影響。但是沒有用,庾冰說的那些被當成笑話,大半數的世家根本不相信只用四年就崛起的漢部能夠殲滅十多萬徐州軍,懷疑那是劉彥與石碣趙國演雙簧,設下陷阱就是爲了讓晉軍北上。
東晉小朝廷的家底就那麼點了,能夠被安排在長江防線的軍隊基本上都算是邊軍。而邊軍實際上應該是一個國家最能打的部隊,損失任何一點點都會讓一個國家大傷元氣,一些世家並不全是出於壞事的心理反對北伐,是他們認爲時機不到和情況未明。
庾家是長江以南現今的第一門閥,但他們無法與超過半數的世家撕破臉,最讓庾冰感到憤怒的是桓家不但背盟還站到了謝家一邊,而謝家與王家其實就是穿同一條褲子,使得庾家被孤立。
對了,因爲桓溫被劉彥扣押,桓家的家主已經變成了桓雲。桓雲是桓溫的胞弟。
桓雲成爲桓氏家主的第一時間是安排人手將晉明帝之女、封號南康公主、名爲司馬興男的嫂子,包括桓溫的幾個子女,安排家族私兵送往江都,拜託謝安與王坦之派人聯繫身在漢軍那邊的桓溫,要讓一家子團圓。
另一邊,袁喬的袁家也有類似的安排,不過因爲袁喬僅有一子名喚袁方平,只有將兒子留下來,派去服侍的反而是一些兄弟的子嗣,妻子也是留下,送去的是侍妾。
結果嘛,劉彥得知消息的時候可以說是傻眼了,晉軍不渡江北伐了,連攻下的江都和江水祠都是直接要燒掉廢棄,該拍拍屁股繼續窩回長江以南好好當縮頭烏龜?
“好消息是王坦之來了。”紀昌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放光:“君上,王坦之十三歲就有如此才能,不留下實在可惜。”
劉彥還在發愣,那可是軍國大事,東晉小朝廷爲什麼就能那麼兒戲,已經沒有石碣趙軍阻擋晉軍,結果他們不北伐了?連沒有防禦部隊的徐州南部都不吃下?
“不可理喻!”桑虞不斷髮出冷笑:“不愧是丟掉中原一幫鼠輩的後代。君上,日後我軍南下,此類人等皆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