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有過作爲主官治理一地的經驗,並且不止一次。
長江以南是門閥和世家當道,那麼這些門閥和世家是怎麼來的?無非也是一種家族形式的發展,而家族形式其實就是一種宗族模式。
宗族是什麼?既是擁有一個共同的先輩,這個先輩在某個時期發達了,多子多孫繁衍下來,使得一個擁有血緣關係的家族變得無比膨脹,再來就是分置爲多少房。
因此,一個宗族實際上就是一個主家領導其餘各方,跟家族的區別是宗族權力相對零散,財力物力上也被分散,或是沒有機會演變成爲家族、世家、門閥之類。
實際上不管是桓家還是袁家,他們說白了也是一種宗族的體現,差別就是他們走出了低層次,不是爲了鄉間的幾塊田、幾條灌溉水源、幾間房子去整個你死我活,他們爭得是對國家的控制權。
“借鑑於光武皇帝時期的推恩令,輔助武力手段強制將宗族進行分化。”桓溫在長江以南可不敢這麼玩,甚至連提都不會提,一提就是自掘墳墓,也會成爲世家公敵。他在漢部這邊卻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再配以優厚的安置,給予一定的補償。”
袁喬在不斷點頭,那的確是一個好的解決方案。
“不過!”桓溫先是“呵呵”笑幾聲,隨後竟是“哈哈哈”大笑,笑得自己不斷咳嗽,喘息了一小會,又說:“如果僅是那樣,何必由我們來辦?”
比較明顯的事情,漢部需要的是快速解決內部的不安定,爲即將到來的大戰穩定後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磨磨蹭蹭。
“如此一來,舉起屠刀變成了唯一選項?”袁喬非常擔憂地說:“恐怕……恐怕……”,最後被被丟出去當替罪羊的話沒說出來。
“溫如何不知?”桓溫就是因爲這個纔會那麼失態,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倒黴了,好好的桓氏一族的家主沒當幾年,來漢部這邊被扣押,又被丟了這麼一個任務,沒有發瘋已經算是不錯。他沉吟道:“或許有另外的方法?”
袁喬立刻急聲說:“元子快快道來。”
“須得看君上究竟多欣賞你我。”桓溫有些陰鬱地說:“你我身處異地,取得援助不易,再有那些人(指元老)多加排斥,若無君上信任,恐怕真要蹉跎一生了。”
“呂言之(呂議)乃荊州江夏人。”袁喬略略期盼地說:“他是漢部中出身南方的第一人,爲君上所信賴。”
桓溫點頭:“溫已寫書信回去拜託庾稚恭(庾翼)。稚恭爲荊州刺史,既然呂言之爲江夏人,肯定有我們能夠與之交好的籌碼。”
兩人商談到一半,卻聽前院傳來敲門聲。他們初到漢部,家屬的安排是在長廣郡那邊,人卻是在下密這邊,因爲漢部的內部階級制度又沒有親兵,導致有人拜訪需要自己去開門,這個在之前是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商討的地點是在桓溫住處,這是隻有兩座房舍羣和一個前庭、一個後院的宅子。前庭有幾棵樹,原本的菜園子卻是荒了,看去顯得有些亂。庭子的一角有水井,那片還有一個之前不知道養什麼的棚子。
“該是文度?”袁喬說的是王坦之。
桓溫緩緩站起來,他倆是在後院的亭子交談,離前庭的門可是有些距離,看敲門的聲音速度,王坦之該是敲了有一小會?
事實上王坦之纔剛來,不過他的性子可無法忍受敲門沒人迴應,敲了三五下直接是用拍的,鬧出了足夠的動靜。
“可真是狼狽啊!”王坦之進了前庭,看到滿地的枯萎了樹葉和草屑,搖着頭:“漢部就這點不好,該是什麼樣的爵位纔能有多少奴僕,再有錢也不能私自蓄奴。”
桓溫“呵呵”笑了幾聲,反而說:“蠻好的。這樣有能力建功立業的人享受起來心安理得。”
“還好啊!?”王坦之就是一個大嗓門:“此前在老家,吃、喝、拉、撒、睡都有人伺候,我還以爲老兄你會不習慣。”
“其他還好,將就些也就過去了,就是……”桓溫揶揄地看了幾眼王坦之,笑說:“沒有美姬和伶人不好受吧?”
王坦之很直白地點頭:“那是。”別看他年輕,對女人的愛好卻是極爲高。
真實情況是,長江以南的大多數世家子,他們除了喜歡嗑藥(五石散)之外也就對女人上心,家世越好的子弟越是這般,那是一種曹魏時期就形成的社會風氣,只是曹魏時期的世家子至少還能一展抱負。目前的世家子弟,他們面對強大的胡人知道自己上去就是送菜,只能往奢靡的生活上有更多的追求。
漢部的女人數量一直沒有改觀,導致光棍遍地。想要獲得女人其實說難不難,戰場上搶三個就能自己留下一個,至於是留下做媳婦還是什麼,自己去拿主意。這也是漢部向外征戰,民衆削尖了腦袋想要參與征戰的原因,畢竟一直待在後方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討個媳婦,上戰場說不定運氣好能搶三個,那可就有女人能爲家裡孕育後代了。
“文度?”桓溫領着人重新來到後院的亭子,各自就坐後問:“當屯長習慣嗎?”
王坦之在晉軍那邊可是將校,來了漢軍卻成了一個屯長,能習慣就有鬼了。他滿臉的晦氣,說:“不習慣還能怎麼樣?”,哼哼唧唧了幾句,後面卻是漸漸變得有些興奮:“不過,漢軍的士卒很好帶,一個個壯實得跟牛犢子似得,殺心也重。”
袁喬直接問:“有什麼趣事能說說?”
“有啊!”王坦之看了看周邊的環境,後院沒人收拾是一片雜亂,他人來了坐下沒人奉茶,被招待的是醪糟,也就是一種米酒。他說着四下張望,告了聲罪自己跑去前庭打水,回來是直接擰着水桶:“簡直糟糕透頂,得喝井水。”
桓溫又是“呵呵”笑了,條件就是這樣,初來乍到沒僕人,更是什麼都缺,只得說:“將就着吧。”
大白天喝酒不是什麼奇怪事,問題是王坦之下午還有軍務,口渴得半死,只能喝井水。他灌了許多,拍着肚皮,一陣“咚咚咚”響,一手丟開水桶,惹得桓溫側目看去。他“呀!”了一聲:“給忘了!現在水桶要是壞了,連修補都要自己幹!”,趕忙過去撿起水桶,發現沒有壞掉立刻對桓溫比了比示意。
桓溫還等着王坦之述說有什麼趣事。
“前段時間去了齊郡,與羯胡的雜碎們幹了幾次,今次回來我可要成爲一名公士,能夠獲得田一頃、宅一處和僕人一個。”王坦之一臉的便秘:“好笑吧?”
袁喬有些錯愕地愣神。
“蠻好的。”桓溫在微笑:“然後呢?”
好笑嗎?他們仨個有一個算一個,會是缺一頃地和宅一處、僕人一個的貨色嗎?
“田在北海郡的密鄉,聽說是上田,宅子也是在密鄉,僕人是一個不知道什麼部落的胡人。”王坦之沒有掩飾臉上的嫌棄:“誰不知道北海郡馬上就要成爲戰場,有毛病了纔會在這邊安家?”
“全都是賞賜在北海郡嗎?”袁喬已經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還是……?”
“全是啊!”王坦之一臉的怪異:“偏偏一個個還很高興,沒人有什麼意見,說是賞賜很合理。”
“說明士卒對此戰抱有信心。”桓溫比較感慨地說:“漢軍聞戰而喜,有上古秦人之風。”
“其實也難怪,是趙軍太沒有用了。”王坦之有什麼說什麼:“今次出兵齊郡不過一萬二,壽光一戰擊潰一萬趙軍,抵近紀國又擊潰兩萬趙軍,簡直就跟紙糊似得。”
“不對吧?”袁喬追問:“那……你們進軍沒有遭遇埋伏?”
“可能……有吧?”王坦之不太確定地說:“進逼廣固城時,於巨洋水西岸的益都遭遇三萬多趙軍,在那裡大大地幹了一仗。”
桓溫立刻詢問細節,可王坦之就是一個屯長,哪能知道太多的東西?
王坦之大概地講下來,比較重要的就是出征的漢軍是背靠巨洋水作戰,頗有韓信遺風什麼的,就是這一次漢軍的器械之犀利可不是鬧着玩的,強弓勁弩不說,牀弩、車弩、拋石車等等器械,再加上漢軍有水軍隨時能夠支援,打起石碣趙軍來太輕鬆,完全就沒有什麼緊張氣氛,搞得王坦之都沒覺得自己是被埋伏。
“後面一直進軍廣固城都沒有再遭遇成規模的趙軍,比較可惜的是那些該死的胡人竟然放火將廣固城給燒了。”王坦之說着說着變成了咬牙切齒:“不但是廣固城,看周邊數十里內都有黑煙升向天空,該是有衆多城池被縱火,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桓溫和袁喬相續苦笑,他們算是明白了一點,漢軍又試圖要解決冀州方向的威脅,而似乎取得了成功?至少是逼得孫伏都玩起了堅清壁野。
其實滿搞笑,歷來是華夏文明對胡人玩堅清壁野,沒想到胡人也有這麼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