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和孫綽?”紀昌有些茫然:“這兩人是誰?”
話說,成朔也正懵着呢!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幾個看着像是小廝的傢伙爲什麼那麼彪呼呼,那一臉的趾高氣昂外加理所當然,給人的感覺就是出聲讓誰服務已經給了天大的面子。
帳篷內的一些人,他們面面相覷之餘,肯定是有人知道王羲之與孫綽,但知道的人明顯不願意吭聲。
有沒有搞錯?漢部正在戰爭狀態,這裡是軍大營,可不是客棧或是什麼腳店,還有大咧咧來人要點餐,還是那種不付錢,要你東西是給你面子的那種。夠不夠莫名其妙?!
“不管那些人是誰,他們成功攪亂了我們的初衷。”桑虞一臉的苦笑:“他們這麼一鬧,晉軍的士卒會被轉移方向。”
桑虞其實知道王羲之和孫綽,不就是兩個書法很好的名士嘛,似乎還很有詩才,不過那又怎麼地啦!
老天爺啊!現在可不是什麼太平盛世,是天下大亂,是金甌有缺!
該是多麼奇葩的人才會在戰亂之秋去追捧書法家和詩人?不是去重視懂得治理地方的人才,不是去吹捧可以在戰場取得勝利的將領!
王羲之和孫綽的書法或詩才好,對治國可有什麼益處?
好像也沒有聽說王羲之和孫綽對什麼地方做過什麼好事,有的是每每到了一個地方就有佳作傳出,介紹當地的風景是多麼的優美,他們的書法更加的美。
百姓?抱歉啊!美好的詩篇裡面寫百姓是做什麼,禮不下庶民還是輕的,士族以下皆螻蟻並不是口號。
倒是紀昌真的不知道王羲之和孫綽是誰。他在意的是東晉那邊有政治力量的人,那些有意北伐並且真的能北伐的人,其中關注的重點原本只有庾家的庾翼,後面加上了一個庾冰,再來就是關注到了謝安。至於什麼名士或書法家、詩人之類的,很抱歉不在他的關注列表。
桑虞想了想,問:“那麼我們送過去嗎?”
“你決定吧。”紀昌是一個觀察比較敏銳的人,他明顯看出桑虞知道那兩個是什麼人:“如果子深認爲有必要的話。”
桑虞笑了,他喜歡這種被尊重的感覺。
肉食對於漢部來說並不缺,會送那些肉食過去其實是一種示威,絕不是東晉某些人認爲的示好。無非就是想要表達一種,老子無論什麼東西都比你們充足的意思。很明顯,被那些所謂的名士那麼一搞,炫耀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效果打了折扣。
知道水陸兩支大軍同時行軍是什麼模樣嗎?
那是長江水面之上舟船破浪前行,衆多船隻的船帆彷彿能夠遮掩掉一切,船身劃開的波瀾泛起漣漪,它們最高的船桅上飄蕩着漢旗,旗幟隨風發出獵獵的響聲。
陸地上的軍隊踩踏整齊的步伐,一聲又一聲的踏步聲被近萬雙穿着軍靴的大腳踏出,一個又一個組成方陣的軍陣就是在整齊的踏步聲中前行,而踏步聲迴盪在長江兩岸,甚至是飄向了山區,驚起了一羣又一羣的飛鳥。
“好壯觀!”庾冰不止一次看過軍隊行軍:“胡人走不出這樣的氣勢,甚至我們也走不出這樣的氣勢。”
“看士卒上紅下黑披甲,看他們旌旗隨風飄拂。”庾翼爲之深深的着迷:“有一種堂皇之氣,不是嗎?”
也就是隻有兩兄弟的時候這種話纔會被說出口,有外人在場庾翼絕對不會說出“堂皇之氣”這樣的用詞,那個詞應該是用在正朔身上。
“稚恭很看好他們?”庾冰是庾翼的兄長,是同胞親兄弟,但他覺得庾翼的思想很危險:“在目前爲止他們是一直勝利,但……漢部的情況很危險,只要一場失敗就會……”,有些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自己都不相信劉彥只輸掉一場戰爭就會一無所有。
“兄長。”庾翼指着長江水面的艦隊,再指了指陸地行軍的近萬步騎:“我們在居高臨下俯視,一直都在居高臨下進行俯視。劉公舉起了漢旗,他會得到中原心懷舊漢的人全力支持,這一點我們知道的。”
是啊,居高臨下的俯視,不止是說他倆站在山上遙遙遠望,還指高門出身的血統給予他們的身份。
軍隊一旦數量超過一萬看去就是人山人海,一個又一個方陣看着十分整齊,給人的視覺既視感很強烈。庾家兄弟能夠從漢軍的行軍隊列中看出很多的東西,沒有經過長久的訓練,甚至不是軍紀嚴明,絕對不可能列着方陣行軍,該是亂糟糟湊着堆走。
“劉公手中要是有五萬以上類似的軍隊,想擊敗他也必然會損失慘重。”庾冰知道自己的兄弟在思考什麼,他也想思考相同的問題:“劉公一直都在主動出擊,爭取到了至少一年的時間。他們這一次拿下徐州……不,是徐州沿海區域,對彭城也在進攻之中,只要拿下彭城郡,劉公便會擁有兩個州。是兩個近乎於被破壞殆盡的州,這兩個州的農耕體系已經崩壞,人口亦是稀少。”
長江以南的多個州有多少人口?東晉小朝廷沒有做過相關的人口普查,真心是不太清楚有多少人口,要不也不會是隻有二十萬左右的軍隊,該是會有更多。
東晉小朝廷理所當然地認爲劉彥也無法對治下的人口進行清查,他們是知道了慕容燕國在做戶籍清查之後,依然堅持劉彥根本沒有可能會對治下人口進行點算。
然而,東晉小朝廷這邊絕對是錯了!他們怎麼能夠想得到劉彥根本就是一步到位,只要有人加入漢部就需要有身份證明,也就是領取號碼牌。
儘管是不知道那麼多,庾家兄弟卻能夠有比較成熟的認知。
“我們都知道,劉公也許會敗一次,但有海外的領地,敗一次並不致命。”庾翼深深忌憚的就是這個。他苦笑着說:“誰能想到會是這樣?之前無數人嘲笑劉公經營島嶼,誰又知道僅是一個廟島列島就能使他立於哪怕敗了都能捲土重來的實力?”
東晉這邊想要知道一些情報並不困難,中原那邊有的是心向正朔的人,可是隨着漢軍取得徐州方向的全面優勢,也是慕容燕國派出使節團到青州的下密,一些東西正在發生着改變,尤其是劉彥一點都沒有撤換漢旗的想法。
“桓家已經進行割離,這邊有桓宣作爲家主,青州那邊有桓溫建立起新的桓家。”庾冰還知道更多:“江夏呂氏一族是最早投機,呂議在漢部那邊身居高位,他給了南方世家一個新的方向,越來越多在南方不得志的家族已經心動,甚至是謝家……”
“是安石?”庾翼少有的打斷了庾冰的話:“安石僅僅是對局勢感到失望,並不是……”
“我們都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因爲我們也是世家。”庾冰深深地看着庾翼,說:“世家不會對某個誰產生忠誠的想法,世家的忠誠只有對自己的家族。世家做出任何的行爲,都是爲了家族能夠延續,在延續中取得發展,發展中取得輝煌。我們也是一樣。”
庾翼直截了當地問:“兄長的意思是?”
“方之應該行冠禮了。”庾冰說的方之全名叫庾方之,是庾翼的嫡長子。
庾翼沉默了,他完全能夠聽懂庾冰的話是什麼意思,那就是庾方之可以正式娶妻,然後可以作爲家族中的一房,應該承擔起家族的責任。
更加明白地說吧,庾冰就是想要讓庾方之與長江南岸的庾家進行割離,如桓溫和袁喬那樣去青州投入劉彥麾下。這樣的事情各個世家在東漢末年已經做得很純熟,再來一次也沒有什麼,更加沒有人規定身爲外戚不能那麼幹,畢竟可是有劉曄身爲漢室宗親不幫劉備卻投奔曹操的例子在前。
日頭已經快要當空,他倆是位處江邊,再加上是站在山頭,很明顯地感受到了秋天的涼意。
庾翼沒有說話,是用點頭來服從庾冰的安排。只是在他點頭後的剎那間,背影配合着滿山的泛黃的秋葉,怎麼看都顯得有些蕭索。
長江北岸那邊,水陸兩支大軍只剩下一個尾巴,很快就要完全消失在庾家兄弟的注視之下。
“我們……”庾冰剛開口說話,一陣蒼涼的號角聲卻是從對岸再次遠遠傳來,他注視過去,北邊的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移動的黑影,使得他下意識呢喃:“果然來了更多的漢軍。”
是的,又來了新的漢軍,從鋪在地面的“黑色影子”來判斷,今次前來的漢軍數量至少有兩萬。
“應該是彭城戰場有結果了。”庾翼苦澀地說:“既然劉公的軍隊南下,那麼戰爭結果已經非常明顯。”
不,庾翼這一次猜錯了,彭城戰場還沒有結束,那邊是替換了新的漢軍投入戰鬥……或者說練兵,今天開拔過來的兩萬漢軍是經過休整之後被調來,他們其實是作爲一個保險措施。
什麼保險措施?無非就是保證東晉小朝廷不要犯腦抽病,比如與漢軍的艦隊交戰,或是渡江攻擊漢軍的前導部隊。
當然了,保險措施還有另外一個,就是保證漢軍在進攻石碣趙軍的時候,嚇(hè)阻晉軍不要渡江添亂。
有了陸地而來的援軍,怎麼能夠缺少從大海而來的艦隊?
庾家兄弟是回到軍營大帳才得知長江出海口又有漢軍的艦隊前來,他倆連斗篷都沒有脫又前去觀看。
“好……好龐大的艦隊!”
是好龐大,看去比第一批過來的漢軍船艦數量至少多出了一倍。
因爲已經有漢軍的艦隊進入長江水道,應該進行偵測的都已經有初步數據,表明長江水道至少是在出海口這邊可以任由漢軍目前的艦船航行。
大批艦隊沒有再次分批,是排成了三列縱隊魚貫進入長江水道。他們在進入長江水道的時候,陸地而來的漢軍已經漸漸接近,由至少兩萬人合唱的歌聲傳了過來,引得營寨和艦隊上的士卒加入合唱。
那是在唱“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連續兩個漢室英雄的典故在前,後面無論歌詞是什麼,其實前期的意境已經出現,並且顯得極度的大氣磅礴。
英雄有分國家,但不管是西漢的終軍,還是東漢的班超,他們與現在的晉人絕對都是炎黃苗裔,導致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知曉他倆是誰,聽了絕對會出現恍神的瞬間。
“荒謬!”郗愔有點怒,全然忘記剛纔還在吃漢軍送來的肉食:“儒怎麼了?竟然還唱什麼累卵!什麼羽檄!”
似乎,只是似乎,郗愔真的有怒的理由,他是儒家門徒,其實現在只要是個識字的人,都覺得是受了儒家的恩惠,畢竟孔夫子可是大開方便之門收徒三千,對於知識傳播有着大貢獻。
累卵語出《戰國策·秦策五》:太子用事,君危於累卵而不壽於朝生。
羽檄就是雞毛信,不過通常是被指通報戰事的急信,類如鴻翎急使。
現在的儒家門徒還真的沒怎麼,有怎麼也是漢明帝時期的事情了,比如朝堂所有職位都被儒生佔據,然後儒生只會動嘴巴卻沒有實際動手能力,將整個漢帝國搞得是亂七八糟,走下坡路就是從漢明帝重用儒生爲起點。
也許說現在的儒家門徒沒怎麼也是錯誤?現在的儒家門徒根本不像是儒生,拿長江以南的大儒爲例,不嗑藥,不搞陰陽,弄些亂七八的玄學什麼的人,根本就不能稱之爲名士。這就是現象,並且是一個荒謬到了極致的現實。
所謂魏晉風度,不就是嗑藥發瘋或發癲,然後一頭撲到玄學裡面無法自拔?
不止是郗愔在發怒,那些所謂的名士有一個算一個,每人都是一臉的怒容,彷彿恨不得飛過去將那些唱歌的漢軍士卒一個接着一個全部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