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總是在面臨抉擇,由衆多的選擇來構成一生的圖譜,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到日後的命運。
姚弋仲現在就在面臨可能是人生中最艱難的抉擇,只不過他的決定將不止影響到自己和單一的家庭,將會決定數十萬人,乃至於是一個國家的未來。
“漢軍的精銳不見減少……”姚弋仲真的發覺到不對勁,他說:“整場戰局看似漢軍一直在節節敗退,但……爲什麼他們的精銳死不完?”
能夠軍紀嚴明和悍不畏死就可以稱作精銳,一般意義上來講的話,一支隊伍能夠戰至最後一人就不止是精銳那麼簡單,應當稱呼爲死士。
類似於死士的漢軍士卒異常之多,不止有一支漢軍戰至最後一人仍不撤退,要不是親眼所見,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真的存在類似的軍隊。那已經不是悍不畏死那麼簡單,而是一種意志的體現。
姚弋仲覺得不對勁就在於此,漢軍擁有那麼多優秀的士兵,必然是擁有高尚理想或是可以爲之赴死的理由。他可以理解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漢軍,漢部才能在五年之內擴張到目前的規模。與這樣的軍隊交戰別想輕輕鬆鬆,但劉彥從一開始的舉動就存在怪異。
“劉彥是在以自身爲誘餌,誘使我們來攻。”姚弋仲好像抓住了什麼靈光一閃,呢喃道:“大河之上出現的漢軍艦隊是要切斷我們的後路,劉彥想要將我們吸引在此處……”
兩個字出現在姚弋仲的腦海之中,那就是“全殲”。他命人鋪開山川輿圖,圖的繪畫無比簡陋,但大致上還是將地形給畫了出來。
“大河沿線,戰場地形……”姚弋仲的手指在黃河上劃過,手指點了點濟水:“這是一片被兩道水系夾在中間的狹長地形!”
發現了什麼的姚弋仲額頭開始出現冷汗,眼睛死死地盯着山川輿圖,臉上的表情既是鐵青也是糾結。他已經發現答案,十分確定劉彥就是要自身爲餌,但那既是陷阱也是機會。
最後,姚弋仲什麼都沒有說,他是出了營帳騎馬親自趕往前線。
縱觀戰場,進攻與防禦的雙方,士兵在浴血奮戰中不斷有人倒在地上成爲屍體。戰死者的屍體和倒地的傷者,數量之多根本就是鋪滿了地面,以至於廝殺的雙方士兵是踩着人體在拼命。
姚弋仲根本不在乎戰事是否慘烈,他冒着危險抵近到足夠的距離,瞪大了眼睛觀看出戰的漢軍士卒。
“依然悍不畏死!”姚弋仲咬牙低吼:“他們的君王已經在向後逃跑,是什麼理由讓漢軍依然保持這種旺盛的士氣!?”
在姚弋仲觀看不到的地方,漢軍營寨深處的裡面,營帳之內待着的士兵可看不到什麼旺盛的士氣,他們是被抽調下去的士卒,每一個人臉上都有着茫然和遲疑。
“我們這是在幹什麼?”成朔有足夠多的困惑:“非禁衛軍皆被調離戰場,禁衛軍在前線浴血苦戰,是君上不信任我們?”
【……】王永用着怪怪的眼神掃視了左右的袍澤一圈,想道:【這羣傢伙不是該擔憂戰局嗎?竟然在糾結這個。】
王永是徐州之戰中從石碣趙國那邊跳槽到漢軍的一員,他是王基的家族成員,算是石碣三大家族中王氏一族對劉彥這邊的投石問路。
劉彥先前帶來了三萬軍隊,非禁衛軍的數量接近兩萬,半個月作戰下來該是剩下一萬四千人還有戰鬥力。
現如今,一萬四千人除了一些強弩兵和弓箭手,餘下全是待在非交戰區。要說他們沒有感到困惑絕對不可能,一個人腦袋裡面可能就有一種想法,彙集起來最多的則是爲什麼他們被調離交戰。
北面戰場已經被攻到最後一條防線,不正是緊張到任何有用的人都該浴血奮戰嗎?被調上去參戰的全是禁衛軍,那麼另外一些人真的會懷疑自己不被信任。
“君上這是要我們養精蓄銳!”鬥阿悶悶地說:“可別想太多了。”
帳篷裡都是軍官,都是有地位和爵位的人,怎麼都算是漢部第一批既得利益者。要說士兵會對戰局的不利產生逃跑心理,他們這一批人則想的是怎麼在戰局中出力。
聽着外面震天的喊殺聲,帳篷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戰線之上,不管是倒下多少同伴,羌族的進攻部隊依然是前仆後繼。他們不得不如此,有督戰隊在後方砍殺崩潰逃跑者,那隻能是滿心麻木地向前衝,活下去應該是沒有什麼希望,能不能在死前殺死一名漢軍士卒也心存遲疑,但他們的家人至少不會因爲自己當了逃兵而被充作奴隸,甚至可以作爲第一批撤往黃河北岸的人。
是的,姚弋仲已經在撤離老弱婦孺,那是對麾下士兵的一種安慰策略,讓士兵心甘情願去衝去殺去死。
姚弋仲就豔琴看着那些爲了能夠家人安全而甘願衝鋒拼死作戰的士兵,看着他們或是倒在與漢軍的近身肉搏,或是被箭矢射翻。
“漢軍的精銳不見減少!”姚弋仲這句話不知道重複幾遍了,他扭頭看向麾下的將領:“預計多久能夠攻破這道該死的防線?”
那些將領沒人吭聲,他們不止一次認爲可以攻破,可一次次都是被擋了下來,爲了攻破那道看似脆弱的防線已經丟進去近萬人。
“有懂得水戰的嗎?”姚弋仲見所有人都在搖頭,低沉着說:“那我告訴你們,漢軍的艦船可以非常輕易摧毀我們建立起來的浮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
聽了那麼一句話的將領,一個個臉上表情徹底僵住。
羌族大軍過河是依靠浮橋,那種橋只要澆上火油就能燒燬,漢軍要是捨得艦船損失甚至用撞都能摧毀。
“想一想失去浮橋我們會面臨什麼局面。”姚弋仲不得不給麾下將領施加心理壓力:“外圍還有漢軍在不斷開來。這是一個陷阱也是一個機會,就看我們能不能攻破那該死的防線,衝進俘虜或是殺死劉彥!”
一羣將領面面相覷了一下,下一瞬間是一個個滿臉猙獰地離去。
陣陣的咆哮聲開始在各處出現,那是將領們在對麾下大吼,讓手底下的人去拼命,死都要死在進攻的道路上。
目前爲止,羌族這邊的將校也該發現危機了,他們不但要與漢軍搏鬥,更是在追趕時間。
姚弋仲表達的意思非常明顯,留給他們的時間根本就不多,黃河之上的浮橋隨時可能被破壞,後路被斷會產生什麼情況只要是有腦子就能想得出來。他們要麼是在浮橋被斷引起軍心大亂之前逮住或殺掉劉彥,否則就是丟下所有能丟的東西或人,悽悽慘慘地帶着有馬的人撤退,還不一定能夠撤得出去。
發現危機的將校發狂,底下的士卒就會被高壓驅趕,戰鬥變得比之前更加殘酷和血腥!
大纛向後移,劉彥的人卻是留了下來,他對戰場的慘烈要說內心裡沒有感觸根本不可能,要不也不會讓非系統部隊後撤。
五年之間劉彥灑下了勇氣的種子,造就漢軍編制中的五六萬戰兵。這一批戰兵不止一次經過鐵與血的考驗,很不容易才擁有敢戰敢拼敢死的意志,還有對這一個集體的忠誠之心,他們也許有一天會血灑疆場,但不會是今天。
“君上?”紀昌腳步充滿地趕來,他的手裡拿着一卷紙,遞出去,嘴中說道:“我們的艦隊已經出現在交戰區的河段,他們被石碣水軍暫時擋了下來。”
劉彥接過情報一看,石碣水軍大舉出動,舟船的數量不少於七百,十分盡責地阻擋漢軍艦隊繼續深入。
水戰的情報不算多,大體上漢軍艦隊這邊佔盡了優勢,彙報的情況是有信心摧毀敵軍的水軍,但沒有保證是什麼時候。
“是不是下令讓艦隊分兵?”紀昌不懂水戰,但他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什麼,說道:“我們應該儘快摧毀連接兩岸的通道!”
對於正確的建議劉彥總是會虛心接受。他想了想,說道:“去信鴿,讓外圍的援軍發動總攻。”
“啊?”紀昌看上去頗爲意外:“火候到了?”
劉彥頷首道:“敵軍的進攻更加瘋狂,想必姚弋仲是得知我們的艦隊出現。他是一個擁有豐富戰爭經驗的人,更是一個大部族的首領,這種人面對抉擇不會有多少遲疑,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
紀昌下意識就看向戰場,北側的敵軍一批又一批發動衝鋒,看着連戰場的預留空間都不顧,也是無視掉漢軍箭陣帶去的巨大傷亡。其餘三個方向的敵軍雖然距離遠,但他聽動靜還是能夠得出判斷,那些敵軍的進攻也是異常瘋狂。
“他們遠比之前更加拼命。”劉彥已經開始命人準備戰甲和兵器,一邊又說:“最後的瘋狂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料姚弋仲不會遲疑太久,一旦無法攻破我們的防線……”
紀昌一剎那就接口說:“會堅決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