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不好享受……或者說覺得沒有到享受的時候,接待各國使節的場所也就不存在什麼富麗堂皇,實際上就是在城外的軍大帳接見各國的使節。
“漢國的一些行爲令人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炎黃苗裔。”孫綽匆忙進城,結果是被通知接見的地點在城外軍營,文青病的影響下少不得是要發些牢騷:“不重視禮節也就罷了,看着很像是胡人作風。”
故有趙武靈王趙氏贏姓的雍學習胡人,有了“胡服騎射”的改革,但趙雍是在文明全面優於胡人,軍事上亦是強於胡人,等等的前提下才搞的軍事改革。哪怕是那樣,學習胡人的趙雍也被列國所側目。後面趙雍被子嗣軟禁導致餓死,列國中的一些人非但沒有同情,是一種看笑話和覺得受到報應的心理。
趙雍學習胡人的胡服騎射讓戰國時期的趙國一躍成爲三大霸主之一,得了好處的趙人覺得怪異,看笑話的列國覺得搞笑,是不是證實當時已經有了華夷之辨?
華夏文明一種有一種優越感,那是建立在長期出於強者的地位所帶來的驕傲,尤其是到了西漢與匈奴的百年戰爭之後,華夏文明的驕傲到了巔峰。正是那股驕傲使得哪怕是東漢末年諸侯混戰不斷,甭管是諸侯混戰早期的公孫瓚、孫策和劉璋,又或是蜀漢、曹魏、孫吳時期的這三家都能在互相征戰的同時逮着異族一頓猛揍。
東晉小朝廷應該是最沒有資格鄙視誰有胡人之風的那一類,就是他們的“前任”大肆武裝胡人才導致中原失陷,後面又被胡人壓在南方長期猛揍,但長久的文明優勢卻給了大多數人一種慣性,那就是明明被胡人教訓得滿頭包依然可以蔑視胡人。
孫綽在某些方面真的沒有說錯,劉彥這個不是貴族出身的人很難去講什麼禮節,那是因爲劉彥真的不懂。劉彥不懂不要緊,漢國少有一些禮法大家,沒有人去重視和建設禮儀,幹什麼都不會有什麼歷史底蘊,硬要形容就是漢國現在處於暴發戶階段,尚未經過時間的沉澱和禮節的洗禮,導致極度重視軍事的漢國真有點胡人之風。
“那不是南邊朝廷的那些人嗎?”拓跋孤對孫綽的印象源自於泰山的初見。代國不流行什麼詩歌文化,他對於南邊一些大詩人、大書法家、玄學家之類的完全不懂,僅僅是認爲南邊就沒有一個正常人:“一邊走一邊叨叨叨,是不是剛吃五石散?”
對,包括代國在內的列國對南邊的那些人最大的了印象就是喜歡嗑藥。那是因爲南邊的世家大抵如此,再來就是一些喜歡嗑藥的人非常出名,比如“竹林七賢”的那些人和“聞雞起舞”的那兩位,差不多也就是庾亮顯得另類一些(不嗑藥)。
覺得孫綽喜歡叨叨叨的可不止是拓跋代國的衆人,慢慢彙集到軍大帳前方的衆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看出孫綽很喜歡說話,尤其是孫綽叨叨叨的時候是雙手別在腰後做出大詩人狀。
東晉小朝廷剛剛歷經大敗,三郡之地那邊的軍隊全軍覆沒和國丈被俘,南陽郡被漢軍輕易攻克,水軍亦是損失慘重。之前的列國對東晉小朝廷早沒了畏懼,他們更是不再承認東晉小朝廷是什麼正朔(領袖),再因爲國勢的轉變,看不起弱國絕對是世間的一種共性。
衆人之中僅有張氏涼國那邊的人會選擇靠近東晉小朝廷等人,張祚甚至是擺出一副逮到偶像的模樣過去和孫綽寒暄。
原本在叨叨叨的孫綽是一種憤憤不平的模樣,他是被張祚一陣吹捧之後纔算是感覺良好了一些,用着矜持而又傲嬌的態度與張祚進行交流,可說得都是一些什麼詩、書法之類的閒話,國事的交流那是一點沒提。
孫綽的矜持和傲嬌源自一點,張氏涼國是唯一還在向東晉小朝廷稱臣的國家,另外張氏涼國在與東晉小朝廷交流時不將自己視作一個國家,是用涼州刺史的臣屬地位。
恰恰因爲張氏涼國現在是東晉小朝廷的“獨一份”,孫綽面對張祚除了矜持和傲嬌還有一種“關懷”。這樣一來的話,張祚有什麼話孫綽肯定是有問必答,兩人交流得相當之熱烈。
現實如此,對東晉小朝廷稱臣又不承認是由石虎開的頭,後面慕容皝同樣是先求封燕王與大將軍然後將東晉小朝廷丟到一邊。原先對東晉小朝廷稱臣的高句麗、百濟、新羅之類的邊緣小國,漢軍在朝鮮半島橫衝直撞之後,現實比人強的現狀下,漢國成了朝鮮半島上那些國家的宗主國。
待在軍大帳前方的人基本是類以羣分,張氏涼國和東晉小朝廷湊到一塊去,石碣趙國與慕容燕國湊了堆,拓跋代國與高句麗交流良好的同時旁邊又湊着百濟人和新羅人,倒是李氏成漢顯得孤零零。
拓跋代國與高句麗目前有共同利益,兩國都是慕容燕國強勢下的受害者。百濟和新羅想要湊過去完全是看在拓跋公主拓跋秀是漢王寵妃之一,可他們現在被愛理不理,不知道百濟和新羅有沒有讓拓跋代國高攀不起的機會?
李氏成漢孤零零的遭遇完全就是自找的。他們之前與石碣趙國的關係應該說非常不錯,自李壽駕崩而又李勢上臺之後,成漢不但國內政局動盪,連帶對外也是朝夕令改,一段時間招惹一下東晉小朝廷,那邊的事情沒完又接着招惹石碣趙國,同時還莫名地在國家協定上戲耍漢國。
論作死技術哪家強,現今當屬李氏成漢也沒有誰了。按照歷史發展李氏成漢很快會走進墳墓,可掘墓人桓溫跳槽到了漢國,石碣趙國與漢國在大戰沒功夫去理李氏成漢,東晉小朝廷腦抽去招惹漢國後被揍得重傷。估計李氏成漢還能繼續造幾座宮殿,臣子的正妻也能再睡幾個,無遮然大會亦是能開下去。
一衆人閒聊或是交流着,王猛拉開帳簾走了出來。
王猛的出現讓衆人將注意力轉過去,果然是要邀請他們進入帳內。
大帳之內,劉彥已經坐在主位之上,漢國的衆多文武是被安排到他的身後方。他的正前方分左左右兩邊,案几和蒲團是成縱列排序,相隔之間存在講究。
列國使節進去後看到劉彥已經在場就沒有一個不愣神的。通常來講最重要的人是在最後登場已經成爲一種慣例,誰都以爲他們會在帳內待上一段時間劉彥纔會出現,一個都沒有想到劉彥是一開始就會在場等待。
王猛似乎是一個招待人的角色,由他引領各國使節到自己的位置上,招呼人送來果品和水酒或是茶水,一些糕點之類的東西也會擺上。
在安排座位時,石碣趙國、慕容燕國、李氏成漢是被弄到一邊,拓跋代國、東晉小朝廷、張氏涼國是另一邊,以上這些相對靠近劉彥所在的位置,像是高句麗、百濟、新羅則是被安排到漢國衆人的後面小角落。
屬國嘛,任何外交場合都沒有獨立發聲的資格,等於是漢國決定了什麼,哪怕高句麗、百濟、新羅存在什麼異議也只能私下與宗主溝通,正式場合上只能是帶着耳朵。
孫綽看到原本屬於東晉小朝廷的屬國被安排成那樣心裡滿滿都不是滋味,連不遠處的張祚用討好的眼神頻頻看過來都沒功夫再搭理。
坐在主位的劉彥在用目光掃視,比較吸引他目光的是一顆光禿禿髮亮的腦袋,腦袋的主人是龜茲僧人佛圖澄。
目前石碣趙國、慕容燕國、東晉小朝廷都屬於漢國的交戰方,他們主動前來都帶着一定的示弱姿態,可偏偏除了佛圖澄之外都是繃着臉,卻不知道是被晾久了不爽,還是擺出一副“咱討厭你”的嘴臉。
佛圖澄從進賬之後視線就一直停留在劉彥身上。他眼中的劉彥身穿冕服有着一股沖天的英武之氣,按沙門的說法那就是殺伐之氣顯露於表面,看着絕對不是一個什麼溫和的人。他對兇暴的人有着足夠的研究,畢竟石虎就是一個既兇狠又殘暴的人。他成功地忽悠住石虎,使得石碣趙國的沙門傳播得到官方支持,心裡思考的是怎麼征服看着殺伐之氣嚴重的劉彥,好使沙門的信仰也能在漢境傳播。
“聽聞高僧今年已經一百一十三歲?”劉彥看着沒有戒疤的佛圖澄,觀察很是中亞特色面孔的相貌,是驚奇又感慨:“以一百一十三歲高齡還長途跋涉,身子骨真是硬朗啊!”
佛圖澄本姓帛氏,以姓氏論,應是龜茲人,出生於魏明帝曹叡太和六年(公元232年)。他九歲在烏萇國出家,兩度到罽賓(北天竺境笳畢試國,今喀什米爾地區,)學法。西域人都稱他已經得道。晉懷帝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去到洛陽,時年已七十九。適逢永嘉之亂,先隱居草野,後投奔石勒,深得石勒及侄石虎的寵信。
“小僧確實已經一百一十三歲……”佛圖澄和藹地笑着,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不是東土一些一個甲子週期一歲的算法,那樣算小僧儼然已經六百八十多歲。”
劉彥的不按套路出牌有些讓各國使節不適應,他們見劉彥什麼事都不談先找佛圖澄,由於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是安靜聽着。
現在中原已經有道教,拜的主神是老子,張道陵和張魯由於是發起人也在神系內佔有一席之地。按照說法,道教是起源於黃老學說又結合陰陽學說,又從五斗米教發展而來,問題在於目前的道教還是萌芽階段,比如“三清”就是現在所沒有,還是要到後面才“添加”進去,現階段的道家神仙是多又雜的現狀。
道教得到真正的發展是在南朝梁代,著名道教理論家陶弘景寫的《真靈位業圖》作爲第一個較爲系統的道教神譜,開始出現。陶弘景還將神仙分了等級,七個等級之下,歷史上的帝王、將相或聖人先賢,如第三等級的孔子、顏回、莊子,第七等級的秦始皇、漢高祖、齊桓公、晉文公、魏武帝、劉備、李廣、韓遂、孫策、徐庶等……都被歸納和劃分級別。
劉彥看歲數大卻顯得硬朗的佛圖澄,好奇怎麼能夠歲數大了還顯得健康,關於長生不死則是一點都沒有想。
佛圖澄卻知道一點,東土的統治者最愛的就是長生,前有始皇帝,後面不知幾多帝王,基本有一個算一個都在尋求長生不死。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有了主意,覺得想要讓劉彥心向沙門的話,也許長生之法就是突破口。
接下來就出現了奇怪的一幕,佛圖澄開始講養生,劉彥像是聽得津津有味。
“幸虧是養生而不是長生,要不王上就該嗤之以鼻了吧?”桑虞輕聲笑了,笑夠後對紀昌說:“泰安不準備吭聲?”
紀昌是左丞相,有責任在君王走向歪路的時候提醒。他面無表情地瞄了桑虞一眼,嘴角終於是勾了一下,說:“王上有自己的策略,只是我們暫時猜不出,多話做什麼?”
其實桑虞和紀昌說什麼都能被離得不遠的劉彥聽到,以至於劉彥在應付佛圖澄的同時,接機還能控制音量對兩人說:“咱們的夯土道教絕對要和那些舶來信仰學着點,善變和適應是更要學的,就是神系應該重新劃定一下,道教的主神太多了。”
漢國有英靈殿,主持祭祀和平時照顧的就是道教體系,可道教的發展也就僅限於此,正是這樣才讓沙門看到機會,要是劉彥一開始就許可道教全面傳播,沙門肯定也是會來,但不會是一開始高齡的佛圖澄親自衝鋒陷陣。
認真而言,沙門現在的傳播比道教要廣非常多,胡人的國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有沙門在傳播信仰,連帶東晉小朝廷那邊也活躍着無數的僧人,倒是本土的道教發展現狀十足的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