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其他動物的優勢不止是在智慧方面,是智慧所帶來的更多種的思量,趨吉避凶無疑更是一種經由智慧加持之後的本領。
曾經統治西北的張氏,闔族基本沒跑地被漢國帶到關中,就算是有張氏涼國的衆臣得以逃脫,他們要是沒什麼特殊心思自然是能大大方方地露面接受監視和管控,要是想幹點什麼有損漢國的事情則是隻能躲起來暗地裡進行。
張氏闔族全被帶走,等於是西北沒有了名份大義上的扛旗人,那些曾經的張氏涼國重臣可以作爲旗幟,可是份量上真無法與張氏相比。
漢國建立僅有九年,可是九年之間不但一統諸夏舊土,還驅逐和消滅了曾經肆虐中原的胡虜,更是殺進草原奪下了漠南。
諸夏曾經的軍隊最爲輝煌的時刻是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
當今的狼居胥山不再有什麼特殊政治地位,可漢軍還是將狼居胥山給佔領了,還很特意地在那裡紀念了霍驃騎。儀式是被文字詳細記載,還有畫師將整個場面分別畫下。後面是經由漢國中樞的許可,將一部分複製的文字和圖畫傳達全國,極度振奮了軍民士氣。
勒石燕然的所在地其實就是燕然山,相對於封狼居胥的傳播性比較廣,勒石燕然的事蹟其實是被刻意地壓制。原因自然是參與勒石燕然的竇憲,他早先的名聲並不好,是東漢的外戚和名將,還是一名權臣,後面更是被定位爲亂臣。怎麼能去宣揚亂臣的偉大和正確呢?勒石燕然就被官方給壓制和弱化了。
曾經的先輩辦到的事情,當代的漢軍全給辦了,甚至兵鋒還比先輩更加鋒利,至少先輩真沒做過滅掉百萬之衆一族的事業,漢軍滅掉的異族卻不獨羯族,連帶東北的高句麗、百濟、新羅都給收拾掉,甚至還遠征數萬裡之外的異域。
論兵鋒之犀利,今漢遠超先輩。
論功德之雄厚,今漢解救黎明百姓於胡虜之手,中原存活之漢人皆需感恩。
西北僅是一隅之地,有口衆近百萬。近百萬人並不是全部非得與當局過不去,那些想要與當局過不去的人,他們面對的是己身面積十數倍和對當局持感恩心態的一千六百萬人。
總說時勢造英雄,那是一種跟隨潮流的順勢而動。不缺乏有英雄造時勢的事例,可相比前者的難度不知幾何。西北並不缺能人,但是他們的能耐遠沒有能夠造就時勢的地步。
“自覺無望者,必將蟄伏。”謝艾有數據能夠表明,自冉閔出現在西北,出的事情是越來越少。他無法判定好壞地說:“以當前而言有利,卻是更加難以根絕。”
他們這幾個月並沒有吃白飯,除了消滅和抓捕相當數量的亂黨之外,已經確認亂黨衆多頭目的身份,除了張耽和裴恆之外,更有宋澄、索孚、宋秦等張駿時期的西涼重臣。
知道都是誰,就能更有針對性地佈置抓捕,止於冉閔到西北之前,謝艾和李匡主持下已經抓捕了索孚和張瑁,對於其餘亂黨頭目的行蹤也有收穫。
“進軍西域已經到最後準備階段,不宜再擴大了。”謝艾說着已經邁步向前,一邊走一邊說:“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服驃騎將軍。”
在漢國面對冉閔容易發懵並不止限制在一個羣體,便是同體系的同僚很多時候也覺得冉閔難以溝通。但是相對於其它非軍方,歸一同一體系的人對冉閔的喜歡還是多過於厭惡,那是立場相同本身決定了的事情。
陽關是在西漢時期命名和建立,時間流逝了數百年,今時今刻的陽關雖然還保留着原名,可是隨着歷史變遷是地位一再發生改變,最明顯不過的就是建築物不知道已經換了幾茬。
西漢是拓張到西域,觀察地形和勘探道路才建立陽關。建立的一開始就是作爲雄關而存在,不但依山而建,還選擇在一處湖泊不遠,向西便是一片平坦地形,向東同樣也是一片平坦地形,那麼選擇一處有山的地方建立關隘也就理所當然了。
數百年過去了,陽關周邊的地形沒有太明顯的變化,該是平坦依然平坦,可是隨着氣候的轉變卻是發生了很多不同,比如西漢時期的陽關東、西兩邊是一片青青草原,到了現如今卻是有着太多的戈壁。
西漢在遙遠的西部並不止建造一處陽關作爲關隘,陽關向北一百餘里之外還建立玉門關,兩處關隘都設有都尉。除開關隘之外,西漢還徵集人力建造長城,西邊從玉門關作爲起點,向東不斷擴展城牆,連綿數千裡成一種內凹的扇形建到居延澤。
長城是一種泛稱,就是連綿無邊無際的城牆,玉門關到居延澤的長城,它的修建時期算是西漢最晚建造。此前是沿着羌谷水向東修建的長城,它是一種不規則的彎曲路線,由羌谷水作爲起點,一直修到休屠澤。
按修建時間來算,還有更早修建的一處長城,就是西涼邊境修建的那個長城,卻是從休屠澤向參街谷附近。這一條長城的長度最短。
不獨先秦各國愛修長城,其實都是出自防禦需要纔會修建,西漢連續在西北修建三道長城,足以說明每一個時間段都應對着不同的威脅。而西北的這些長城,到後面重要性是一再降低,不說到了兩千年之後,就是到元朔九年也只能是看到一些殘垣和基座,是看不到成規模的城牆段了。
對了,就是到兩千年之後,人們所看到的長城其實也不是秦長城,實際上是明清後面修建的長城。在明清之前,歷朝歷代修建長城是採取夯土方式,真不是使用磚石。
陽關只是單獨的一處關隘,絕不是從西漢保存到現在,卻是張氏涼國修建,採取的依然是夯土方式。
張氏涼國不但重新修建了陽關,也對玉門關包括原有的長城段進行修復,就是張氏涼國的人力物力不比西漢,長城的修復是從玉門關到冥澤。耗費人力物力去建造和修復關隘、長城,目的當然是出於需要,也就是針對西域敵對勢力。
冉閔早就知道遙遠的西北有兩處軍事重鎮和長城段,卻是第一次過來。他一路之上走過了草原和戈壁,一夥人顯得極度風塵僕僕,靠近陽關之前就能遠遠地看到一大片的營區。
匯聚在陽關的人已經多達十七萬,除開原有的一萬駐軍以及李匡帶來的五千將士,剩下的都是參與進軍西域的人。駐軍有自己的駐區,李匡帶來的將士則是和有志建功立業的人混合駐紮。
“人多是多,有多少能用的?”冉閔見到前來迎接的謝艾壓根就沒寒暄,問出關鍵又得到答案,撫慰鬍鬚笑道:“還是很有血性的嘛。”
謝艾與冉閔接觸的次數並不多,對冉閔的個性卻是多少有些瞭解,不等冉閔發問,就用最簡潔的語言將情況說了一遍。
要說血性,任何一個民族都有,只是有些民族更軟弱一些,有些民族不知道不被滅就不看情況的懟,那是本身歷史所帶來的背景不同,也就讓每個民族在遭遇艱難時採取不同的應對。
人有多少勇氣,遇到難事時會爆發出多大的抗爭意志,其實先輩曾經做過什麼事情很關鍵,歷史上沒有過英雄的民族沒有榜樣,歷史上有過英雄甚至有很多英雄的民族則會效仿榜樣。這個就是爲什麼每個國家或民族有沒有歷史的重要性,無非就是先輩鞭策後輩遭遇艱難該採取什麼應對。
諸夏並不缺乏能夠成爲榜樣的歷史,每個區域又會因爲自己生活的環境,讓各個區域的人在面臨艱難時能爆發出多少力量,通常生活越是優異的人就越惜命,生活環境艱難的人則是更有韌性。
西北人絕對不缺乏血性,就是很多時候血性是用在不恰當的地方,比如東漢末年西涼軍,又比如南宋時期的西夏,但是在絕大多數時候西北人的血性是作爲民族抗爭的底蘊,與其餘區域的同胞共同在艱難時刻爲保家衛國不惜拋頭顱灑熱血。
“大漢如煌煌烈日,冥頑不靈終究是少數。”謝艾意有所指:“今上聖明,有雄心壯志,天下何人不從?”
冉閔並不是傻,他就是性格方面比較直,聽出了謝艾話中的意思,卻是撇着嘴近乎於訓斥地說:“汝爲今上之臣,國之御史中丞,凡事當不負今上厚望,以權責爲重。”
說到底,還是冉閔覺得謝艾辦事不利索,特殊時刻許多事哪講究那麼多,沒什麼是殺人解決不了的事情,沒解決就一定是殺的人不夠多。
李匡不得不站出來,恭敬行禮之後,說道:“將軍,且先入營?”
冉閔這纔將目光看向李匡,像是審視一般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沒開口說什麼,邁步就走。
“家上之言並無它意。”劉猗又像往常那樣爲冉閔“擦屁股”,略略歉意地對謝艾說:“新亭侯還請不要往心裡去。”
謝艾卻是露出愧疚神色,低語道:“艾顧忌鄉黨,卻是多有瀆職之處。”
“當爲人子,何人不如此。”劉猗非常的通情達理,笑道:“若非如此,今上何必遣新亭侯前來西北?”
在很多朝代,對家鄉人講情面是一種上上下下都認可的美德,就算是皇帝知道某個臣子偏袒了家鄉,該怎麼處理的時候是會怎麼處理,可是在感官上卻會很喜歡,往往是會從輕處理,更可能在隨後就會重用。
很明白的事情,要是連家鄉人都能冷酷無情,誰還指望某個誰會感念恩情,不懂恩情的人誰見了都會害怕。所以說鐵面無私什麼的聽着挺好,可是上到皇帝下到同僚都親近不起來,也就只有註定難有什麼關係的百姓會覺得好。
謝艾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既然後面冉閔受命來了,說明他真的是將事情辦砸,要不然就不用冉閔再過來。
冉閔入了營盤,可沒馬上找個安逸的地方休息,是在營盤到處溜達,看看來的都是一些什麼貨色。
西北的人口接近百萬,除卻老弱婦孺之外,青壯數量撐死了也就一二十萬,就是不會超過二十萬的青壯,陽關竟然彙集了十五萬以上,可以說近乎於都來了?
“回將軍,並非如此。”李匡負責第一批次向西域進軍,總是要掌握實況:“十五萬衆,戶籍在西北者有六萬,餘下則是來自全國各地。”
冉閔“唔”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六萬西北人,超過半數原爲涼軍,又有七成有過上陣經驗。”李匡對這一批人其實是最滿意的,幾乎是編練一下就能使用,不像沒什麼經驗的人那麼麻煩:“末將選拔者,以上過戰陣的人優先,已經收錄五萬衆。”
冉閔纔不在乎李匡收錄了多少,他很是感興趣地找了一些非軍方的人問話,聊的話題很雜,問最多的是爲什麼會過來,得到的答案更雜。
“功名祗向馬上取,再實誠不過的至理良言了。”冉閔話中的其中一段是劉彥截取自唐代邊塞詩人岑參的《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十足十的符合武人的思維。他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錯:“都是好漢,是好漢就該上陣博取功名,方不負堂堂之軀。”
李匡帶過來五千將士,最多也就是編練五萬人,等於是每一名漢軍能管轄十人的上限,不但是爲西北人找出路,也不限制全國各地的人過來。
漢國非常重視軍功,有沒有軍功壓根就決定了社會地位,是有郡縣兵體系,可是郡縣兵更多是作爲戍衛軍的存在,想進入野戰兵團(常備軍)又沒那麼容易。這一次當局在西北開了一個缺口,那還不蜂擁而至?
“謝安在西強山的動作有些慢了。”冉閔後面當然是被引領着到休息處,一點都不覺得需要給誰面子,就說道:“西域小國林立,卻無大國。能經受得起漢家好漢的衝擊?”
李匡可不敢嘲諷謝安,只能是訕笑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