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主動過去?”李壇該說是一個比較年輕英俊的青年。他是李家的嫡長子,本身接受着相對良好的教育,卻是因爲這樣頗有些傲氣:“不過是一個新興的部落,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父親何必過多重視。”
日頭正盛,照射到護城溝渠,反射在本夯土城牆,兩個身穿晉人喜愛的寬大衣袖站立在約有二丈的土城牆之上,他們是一箇中年一個青年。
微風在吹,遠處麥田裡面起了波浪,風勢到處,青萌的麥稈一排排地低頭。
不存在什麼多餘的樹木,有的就是提供灌溉的一條筆直的溪水,卻是不知道李家爲了這一套灌溉所需,動用了多少人力,又花了多少的時間。
李明之已經四十四歲,他從幼年到這樣的年紀,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因爲中原局勢變幻無常,他當過晉國的子民,經歷過漢國(前趙)對晉人的肆意屠宰,又度過了趙國(後趙)相對溫和的時期。
說後趙對待晉人溫和,那是在石勒的時候了,當時張賓還活着,儘管羯人殘暴,可石勒聽從了張賓的建議,相對優待晉人中的士人,或是收稅,或是吸納晉人中的佼佼者爲朝廷效力,連帶對普通的晉人至少不像現在這麼肆意殺戮。
“年景不一樣了。”李明之那雙眼眸裡有着略略的渾濁,只有歷經滄桑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羯人對晉人的溫和隨着揚州之戰已經結束……”
其實,石虎先稱帝,在“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既定規則下,等於是直接與晉國朝廷成爲敵對。後來,石虎又在一些文臣的勸說下改稱天王,但石虎領導下的趙國與晉國的關係根本沒有改善。
“當今天王登位,從未將我等晉人當做人看。如此,爲父才從堂堂的一縣縣長,成爲鄉野村夫。”李明之有太多的故事,是年輕氣盛的李壇聽得覺得不耐煩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心高氣傲,可現在根本就容不得晉人存在心高氣傲這種情緒:“漢部新興,若是滅亡在上一次的征討也便罷了。他們撐了下來,朝廷不會爲了漢部大動干戈。要是漢部有派人前往襄國活動,劉彥必然成爲新任郡守。”
都是能猜出來的過程,有太多的胡人都是這麼當官的,幹掉了弱小的對手,派人前去襄國上表臣服,然後大肆揮金撒帛,不出意外絕對能夠達到目的。這也是朝廷控制地方的手段,鼓勵地方胡人強族互相殘殺,那些人殺得越狠,朝廷就越好統治地方。另一個手段是,一旦要對外用兵,地方上的任何家族都需要出人。兩個方法都是“減丁之法”,聽聞是出自張賓之謀。
“不算被殺得雞犬不留的不其城,漢部已經佔領櫃縣和計斤縣,不會再向其餘縣城動手了。”李明之的目光在塢堡內的各部來回掃視:“漢部解除了外部的威脅,目光必然轉到周邊。我們離漢部選定的棲息地太近了,只能主動示好。”
就是這點李壇纔不服氣的,他們有防禦完好的塢堡,有數千的莊戶,能集結起一支不弱的武裝。過去,他們不止一次遭受到胡人的進攻,屢次都能依靠完善的防禦工事支撐下來,從未有一股胡人可以進入到李家的塢堡,李壇相信哪怕是漢部來攻,亦是奈何不得李家。
“父親,胡人……不可靠。”李壇那張年輕的臉上還沒有續須,他帶着深切的懷疑:“我們不與之交惡便可,何必討好?哪怕是漢部來攻,我們擋下的胡人還少嗎?”
李明之看着自己兒子那朝氣蓬勃的臉,內心裡不能說沒有感慨。
李家有家學,有相對於其他家族來說顯得珍貴的典籍。那是李明之在擔當縣長的時候,利用職務的便利進行私藏的書籍,有四書中的《孟子》,有五經中的《春秋》,雖說都不是完整版本,但世間除了那些千年世家,誰又有完整的版本?
最讓李明之遺憾的是,統治中原的是胡人,不……應該說遺憾統治中原的胡人不惜才和愛才,否則以李家的底蘊培養出來的李壇,無論怎麼樣都該在官場有容身之地。可惜的是,朝廷(後趙)不會是晉人一展才能的舞臺。
“按我所說去做便是!”李明之還是在看塢堡的各處:“去了,別將那一臉的傲氣掛在臉上。”
李家的塢堡不小,外圍挖有壕溝,壕溝被引來了活水,再配有厚實的夯土牆,土牆並不是直線,是一種有棱角的不規則形狀,這就是外圍的防禦工事。他們顯然是經過高人指點,知道有棱角的城牆才能發揮最強的防禦效果,至少是防禦的一方在弓矢上面會顯得更有射界。
算作內部防禦的地方,一排排夯土的房舍連起來,哪怕是外圍被攻破,那些連起來的房舍可以充當另一層防禦設施。
哪怕是房舍那一層工事再被攻破,進攻的一方還需要面對李家真正的核心,既是建造成爲圓形的土樓。
土樓看去頗大,它第一層和第二層的牆壁厚度達到了一丈,整個土樓只有一個出入口,整個建築的高度有五層的分佈,注意觀察可以看到第三層有不少呈現圓形但是狹隘的窗戶。
土樓第三層的那些狹隘孔洞平時是窗戶,需要的時候就是箭孔,看去大概就是每三米有一個。
在土樓的內部,中間是一個很大的露天天井,一層不存在住房,就是用以各種勞作的空間,地下還存在用以存放物資的地窖,頂層有可以曬麥子的平臺。頂層平臺到了戰時,可以安排弓箭手,可以囤積檑木或石頭。
(一整個其實就是現代客家土樓加強版)
李家的塢堡佔地範圍不小,裡面存在可以耕種的土地,但大部分的田畝其實是在土牆外面。
現在是夏季了,春天種下的種子已經長成了麥稈,到了秋季的時候,李家塢堡外的農田就該是麥穗垂頭,形成一片的金黃。
“爲了能夠在秋季有收成……”李明之將視線收回來看着李壇:“怎麼也走這一趟啊!”
是啊,與新興的漢部交惡對李家沒有好處,能夠守住塢堡,外面的糧食怎麼辦?
就算是不爲別的,漢部有在向外出售兵器和食鹽,李明之早就動心,只是遲遲不好付之行動。李家這一次不管是爲了實際的安全需要,或者是爲了能夠與漢部交好獲取兵器和食鹽,都該行動起來。
爲了展現足夠誠意,李明之選擇派自己的嫡長子李壇前去漢部目前棲身的所在。李壇不會是孤身一人前去,會帶上足夠的武士,必要的禮物亦是需要拉上幾車。
李家的塢堡離黃島區真的是略近,李壇是從日出那一刻出發,走到臨近中午的時候,遠遠地就被漢部的人給攔了下來。
“我等乃李家堡來人,爲敬獻貴部族長禮物而來。煩請通知貴部主事者。”李壇騎着高頭大馬,配合身上那身合體的勁裝,看着盡顯少年英武。
攔住李家這一夥人的是鬥阿(é),他現在已經是什長了,負責把控一處要道。
李壇帶着的人不算多,大概二十來騎,然後是四輛馬車,馬車上裝載有禮物,大概三十來個的武士有些是徒步,有些則是坐在馬車之上。
鬥阿掃視了幾眼李壇。得說實話,他不喜歡李壇臉上的倨傲,那種表情會讓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態度上也就顯得比較粗魯。
“檢查一下。”鬥阿揮了揮手,頗爲厭惡地稍微昂起頭,對李壇喝道:“全部下馬!”
陳羣搞九品中正制,使人一出生就分三六九等,人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太艱難了。人一出生就命運固定了,那該是何等悲劇?以前是不太搞得懂,但鬥阿現在有些略略懂了,對動不動就一臉倨傲的世家子自然沒有半分的好感。
李壇臉上閃過怒容,一想李明之的囑咐,冷哼一聲還是下馬了,只是看鬥阿的表情非常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