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看到洛恩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珀耳塞福涅意味深長地開口提醒。
“不要去過多探究自己無法掌握的秘密,因爲那很可能會害了你。”
“我也不想,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洛恩聞聲回過神來,無奈苦笑,伸手拉下一側肩衣,露出胸口那若隱若現的黑色圓環狀印記。
赫卡忒之輪,當年那位冥月女神和他立下賭約後,在他身上種下的標記。
而隨着十二道神性的收集逐步完成,這枚烙印對他的反應似乎也越來越強烈……
冥冥中的不安,讓洛恩不敢繼續完成神性的收集,選擇暫緩和奧林匹斯十二主神的鬥智鬥勇,先一步來到冥界,試着探查究竟,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線索和籌碼。
看到眼前的一幕,珀耳塞福涅心頭一驚。
“你要【成熟】了?這麼快!”
“【成熟】?”
洛恩聞言一愣,面色錯愕。
冥後沉默片刻,看向眼前的洛恩,口中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沒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這枚【果實】很快就要到了【收穫】的時刻。”
洛恩想了想,目光幽幽閃爍。
“您是說,我身上的那份【可能性】?”
珀耳塞福涅點了點頭,沉吟詢問。
“你還記得我之前告訴過你,最初繼承這份可能性的孩子是誰嗎?”
“原初智慧女神墨提斯之子——波洛斯。”
“他本來應該繼承的神職是什麼?”
“機遇之神?”
“我的那位教母呢?她最本質的神權又是什麼?”
“在神的世界裡赫卡忒代表一種偶然性的因素,添加些許僥倖。宙斯和命運三女神把必然的絲線拉出來,他們可以預知時間將如何運轉;而赫卡忒在齒輪上抹進一點潤滑油,留下些不可預料的餘地,這樣就會使世界運轉得更加自如。她的特權是不受命運限制的……【偶然的可能性】?”
洛恩喃語着之前在記憶神殿書庫查到的中有關赫卡忒的記載,隨即腦內一道驚雷閃過,
“波洛斯和赫卡忒擁有相同的神性!”
機遇,其實就是一種偶然的可能,兩者的本質是相近相通的。
聽到洛恩已經有所明悟,珀耳塞福涅微微頷首,意味深長地幽幽詢問。
“那如果擁有相同性質的神權的兩個神靈接觸,會怎樣?”
洛恩想到曾經那晚,赫卡忒在帳篷中對他垂涎三尺的模樣,心頭一凜,喉嚨有些乾澀。
“她想吃了我?”
自從諸神誕生以來,彼此間神權的擴張和神性的競爭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各種互相吞噬的例子更是舉不勝數。
宙斯推翻了克洛諾斯的統治,坐穩了神王的位置,吞噬了墨提斯,擁有了原初的智慧;
阿波羅招攬了九大繆斯爲從神,掌握了記憶女神割讓的預言權柄,又取走了赫利俄斯所駕馭的太陽戰車,將太陽的權柄收入囊中;
大河洋流之神俄刻阿諾斯爆了老海神蓬託斯的金幣,纔有坐擁海洋的權柄。提坦戰爭後,波塞冬成功篡奪了這份神權,海王之位因此易主……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無一不在提醒着洛恩自己此刻的危險處境。
既然神性同源,他對赫卡忒來說,無疑就是一道美味的大餐。
但即便明白了赫卡忒對他的覬覦從何而來,洛恩還是有些不解。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一早把我吞了?”
“因爲,【種子】需要經歷開花結果的過程,才能收穫甘美的【果實】。”
珀耳塞福涅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洛恩,幽幽開口。
“最初的波洛斯未生而死,我的小扎格柔斯生而復死,他們雖然都繼承了這枚【種子】,但沒等種子發芽成長,他們就已經不復存在了,只有你,至今還活着……”
聽到冥後的提醒,洛恩心中明悟。
他總算明白當年赫卡忒爲什麼要在宙斯的眼皮子底下保下身爲嬰兒的他,答應爲他提供便利和前期的保護,和他共同玩一場動搖奧林匹斯神權的【賭局】。
原因很簡單,自己這個BUG的出現,導致未來的酒神狄俄尼索斯提前出生,多疑的宙斯因此出手將其抹殺。
赫卡忒發現第三次播種宣告失敗,本想回收那枚代表【可能性】的種子,進行新一輪的謀劃,但卻發現嬰兒的體內還存在自己這個異類。
於是,那位冥月女神選擇順水推舟,讓他繼承了那份【可能性】,成爲【種子】生長和發育的土壤。
並且,爲了給【種子】提供養分,赫卡忒還和他定下了推翻奧林匹斯天命秩序的賭約。
因爲,只要洛恩自己不斷用【偶然的可能】撬動【必然的命運】,帶來一次次的改變。
那麼相應的,這世間【偶然】的力量就會隨之增強,他身上的那枚蘊含着可能性的【種子】就會得到澆灌,快速成長。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利用這份力量,成爲【神王】,徹底改寫命運三女神和宙斯制定的秩序,那麼就相當於【種子】長成了新的【世界樹】,擁有了掌握萬事萬物命運的權柄。
只不過,這個未來對於身爲投資者的赫卡忒來說,太不可控了。
一方面,宙斯和命運三女神未必會給他成長的機會,一旦對方察覺並對他出手,赫卡忒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另一方面,如果自己真的成長爲【神王】,他和赫卡忒之間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所以,出於種種原因考慮,赫卡忒應該不會等到那個時候,才選擇收穫【果實】。
而按照之前那位冥月女神的反應來看,最有可能的【收穫】時間是——他成爲主神?
想到此處,洛恩腦海中浮現出那枚亮起了九個面的十二面骰,眼眸微眯。
——偶然的骰子,必然的命運……
原來從在戰神山上的那次談話開始,第二輪賭局就已經在進行了。
——我輸,天命的軌跡已經被我接連撬動,你的【偶然性】權能也得到了間接的增強,大不了可以趁着宙斯和命運三女神收拾我的時候,重新洗牌,進行下一次【播種】;
——我贏,成功進階主神,你可以順勢吞噬掉我身上那份成熟壯大的【偶然性】,讓自己擁有對抗命運三女神的資本……
算來算去,怎麼玩伱都不虧是吧?
意識到自始至終自己都沒能逃出那位師祖的算計,洛恩頓感一陣頭疼。
這下倒好,出來下冥界問個路的功夫,直接從一根筋變成兩頭堵了
輸了,要被宙斯和命運三女神收拾;
贏了,要被赫卡忒給吞噬……
這怎麼玩?玩個屁!
洛恩思索片刻,閃爍的眸子看向了對面的冥後,露出一抹真摯和鄭重。
“如果可以的話,走之前我想去愛麗舍園看看。”
珀耳塞福涅稍作沉默,目光掃過洛恩胸口的那枚黑色烙印,緩緩開口。“明天,我會出面宴請我的那位教母。”
洛恩聞言,頓時心頭一喜,會意點頭。
“多謝!”
“不用,我這也是替墨利諾厄考慮,你活着,她纔不會走扎格柔斯的老路。”
珀耳塞福涅輕輕搖頭坦言,隨即憐愛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仍舊懵懂的女兒,忍痛抽回目光,向兩人揮了揮手。
“好了,我今晚就會向我的那位教母發出信息,順便做些準備。以防萬一,你們最好不要留在這兒過夜。”
“嗯,請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墨利諾厄的。”
洛恩連忙鄭重點頭,拉着墨利諾厄起身走向門外。
“也照顧你自己……”
身後幽幽的沉吟傳來,洛恩的身形微微一頓,輕輕點頭,隨後抓住墨利諾厄的手臂,隱去身形,大步走向花園之外。
空蕩冷清的大殿內,坐在餐桌前的冥後,對着灰霧中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望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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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河之畔,墨利諾厄頻頻回頭看向了隱於灰霧中的花園,猶豫地喃喃道。
“其實留在冥府,每天不愁吃不愁穿,還有這麼多人服侍,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這裡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母親會千方百計地送你走?”
洛恩輕哼反問白了一眼有所動搖的墨利諾厄,幽幽沉吟。
“不想讓他們爲難,就老老實實跟着我,等以後有了實力,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再回來不遲。”
“嗯……”
墨利諾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站在一旁靜靜等待。
還行,這幾天珀耳塞福涅不算白養你,我也不算白教……
洛恩心中暗自給了這位陰謀女神一個合格的評價,隨即收回觀察的目光,循着嘩啦撥動的水聲,看向了濃霧中緩緩駛來的渡船。
“是您啊,好久不見。”
冥河渡神卡戎望着岸上的老熟人洛恩,展露出了無比親切的笑容,激動地搓了搓手。
洛恩當即會意地擡起手,拿出一截長長的花園金枝丟給了卡戎,微笑開口。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船費。”
卡戎慌忙接過那散發着濃郁生命氣息的花園金枝,將其放在鼻翼前,貪婪地吸收着那份鮮活,自身乾癟的血肉和衰敗的老態頓時涌現一絲勃勃的生機。
趁着這位冥河渡神開吸的空檔,洛恩拉着岸邊的墨利諾厄登上渡船。
“開船吧,老地方。”
“好嘞,兩位坐穩了,馬上就到!”
聽到身後那位出手大方的顧客開口,卡戎連忙將剩下的大半截花園金枝塞進自己的小金庫中,擡手撐起長竿,駕馭渡船,朝着冥河下游直奔而去。
路上,爲了打發時間,洛恩隨口問起了西西弗斯的近況。
而聽到這個名字,卡戎不由氣得咬牙切齒,忍不住開始吐槽。
“這混蛋真不是個東西!說好了加錢,回去之後居然一分都不給我!”
“負責監督西西弗斯服刑的死神,不是你兄弟嗎?大不了,你讓他幫忙催催債。”
“別提了,塔納託斯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好,被那小子關了這麼久,居然一點都不生氣。平常監督對那小子推石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說,還時不時帶酒給他喝,那可是每年大獻祭裡專門用來敬神的仙饌密酒,我都沒嘗過幾口!”
卡戎越說越氣,赤紅的雙目恨不得噴出火來。
由於希臘人畏懼死亡,所以冥界的神靈很少受到供奉。
加上冥界遍佈死氣,活物匱乏,酒水供應自然少之又少。
只有當每年的大獻祭來臨之際,冥界的諸神才能在竈神赫斯提亞的統一分配下,得到些包含酒水在內的公共祭品。
這其中,發源於克里特島,由酒神教祭司親自釀造,用以敬奉諸神的仙饌密酒,在冥界相當搶手。
由於沒有具體神權,卡戎每年也分不到多少,自然對塔納託斯這種暴殄天物的做法,深惡痛絕。
聽着這位冥河渡神的口誅筆伐,洛恩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說不定,這些酒是塔納託斯自己要請的呢?”
卡戎一臉不解:“他自己要請?爲什麼?西西弗斯那混蛋可是把他給關了大半年!被人耍了還要請客,他腦子被驢踢了不成?”
洛恩瞥了一眼卡戎,淡淡詢問:“塔納託斯被關了這麼久,放回來重歸崗位之後,他的死亡權能有影響嗎?”
卡戎想了想,眸中旋即露出一抹訝異。
“好像沒有?”
片刻,這位冥河渡神皺起了眉頭,再度補充。
“而且,似乎更強了!”
“這就是答案所在。”
洛恩眸中的目光一陣閃爍,沉聲解答。
“死亡一直是地上避而不談的東西,它長久存在,卻往往容易被人忽視,聲名不顯。可一旦【死亡】脫離了原有的命運軌跡,帶來不可預料的變動引來一連串的問題,人們就會想起【死亡】的大名。
就像太陽日復一日地東昇西落,沒人會在意。
可如果有一天它罷工,然後再度升起,人們對它的關注度便會空前提高,議論和信仰也會由此產生。死亡的權能自然會得到增強。”
聽到洛恩的沉吟,卡戎恍然大悟。
“塔納託斯是故意的?!”
“你覺得區區一個半神,能輕易囚禁一位冥界主神這麼久?”
洛恩開口反問,目光戲謔閃爍。
“我看,這兩位背後八成有什麼勾當。”
不然的話,這無法解釋西西弗斯有恃無恐的底氣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