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鴉興高采烈地繞着我又蹦又跳,如同因興奮而歡呼雀躍的小鳥:雖然她確實是只鳥。這孩子腦筋還不好使,卻也知道自己發現的寶貝獲得了認同,因此格外高興。
我翻來覆去地觀察這手上的銀白色金屬板,這是小烏鴉從院子角落的“垃圾堆”裡翻找出來的,那裡對方的都是紗姬娜和索娜從古代遺蹟裡面找到的不明物品,因爲暫時找不出用途也沒人能識別他們的價值,但又不捨得丟棄,所以被堆放在角落。這塊銀白色金屬只有巴掌大小,拿在手裡輕若無物,有着與其材質完全不相符的低密度和高強度:我剛纔試了試,不用規格外力量的話,單憑用手掰根本沒辦法讓這片只有幾毫米厚的金屬板產生任何變形。它的外緣不規則,但沒有撕裂的痕跡,似乎本來就是被加工成這樣的,一面光滑,一面卻有很多整齊有規律的凹痕,凹痕中鑲嵌着用途不明的結晶體,金屬板的下緣有一列整齊的小字符,看起來彷彿是某種序列號。
這樣的外形,很難讓人不把它和高科技的機械設備聯繫起來,儘管看不出用途,但我猜測它是某種零件:來自一個超出這個世界科技水平的設備。
其實即便它不是什麼零件,也絕對不是這個世界應該出現的,這塊金屬的加工技巧相當高,而且成分詭異,如此堅固卻又輕巧的東西。加工起來是沒那麼容易的。
“這是你們從哪弄來的?”我舉着金屬板對紗姬娜問道。
“額,我想想,”紗姬娜皺起眉來,院子裡堆放的東西實在不少,而且她們隔三差五就會去某個遺蹟進行一番探險,要想回憶起這塊不起眼的金屬板從何而來還真不容易,果然,回憶了半天之後。紗姬娜只能抱歉地搖搖頭,“時間好像不短了,早忘了這是從哪找到的了。”
索娜看到我臉上失望的神色,立刻補充道:“不過我稍微有一點印象:當時我們好像把這個拿到市場上想賣掉來着,因爲它看上去比任何金屬都輕而且結實,鍊金師可能會有興趣,不過買走它的鍊金師沒過幾天就來退貨了。他說這塊金屬完全沒法加工,不導魔。也無法融化。也不和任何鍊金材料其反應,除了很硬之外一無是處,而且還沒法仿造。我覺得它應該沒什麼用吧,不過你要是有興趣大可以拿走,這個放在我們這裡也沒什麼用。”
珊多拉拿過金屬板,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搖搖頭:“我們不是對這塊金屬有興趣。而是對它的來源有興趣。這東西……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啊。”
“抱歉,幫不上忙了。”紗姬娜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一拍手。“對了,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珊多拉立刻眯起眼睛:“誰?現在能找到麼?”
“現在恐怕不行,他應該已經去集市上了,”索娜搖搖頭,“這個時間是探險家們去集市上賣東西的時候,本來我們也應該去的。如果你們沒有急事的話可以跟着我們過去一趟,那人也是個冒險家,而且很有資歷,他平常經常探索的區域和我們兩個探索的地方差不多,或許他見過這類似的東西。”
紗姬娜連連點頭:“對了對了,索娜,去集市上看看吧,今天天還早呢,說不定咱們還能買點東西,我們租的攤位和那個老前輩的攤位不太遠,正好大家一起過去。”
她後半句話是跟我們說的,臉上帶着希冀的神情。我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當下點頭應允。
紗姬娜和索娜先回屋收拾了下東西,然後扛着兩個碩大的揹包出來,看樣子她們要在集市上賣掉的“貨物”就是這樣兩大包。紗姬娜對我自豪地笑了笑:“雖然別的不敢說,但力氣我們還是很自信的。走吧,今天要處理的東西就這麼多,都是上次探險搞到的,這次探險收穫的都還沒分揀完呢。”
你說兩個女孩子家的在自己面前扛着這麼大兩個包,我心裡能過意的去麼?當然不能,於是我果斷一拍琳的肩膀:“過去幫忙。”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把這種活計交給琳的時候完全沒有罪惡感了。
“啊,不用麻煩了,這個很重的……”當琳去接過揹包的時候,紗姬娜頓時驚呼起來,不過下一秒她就沒動靜了:琳就跟捏着兩片羽毛一樣順手把兩個巨大的揹包都“捏”了過去,然後蹦蹦跳跳地跑到隊伍前面去了。紗姬娜目瞪口呆地在後面看着,突然哭喪起臉來:“我唯一引以爲傲的力氣……”
冰蒂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那傻丫頭唯一引以爲傲的也是力氣,你不虧。”
探險者的交易市場給我的感覺和那種露天經營租賃攤位的菜市場十分類似,並沒有多麼好的設施,也沒有太大的規矩,將一大塊區域劃分出來,然後由森圖當局規劃出一個個整齊的攤位,每個攤位用鐵樁和木板分隔開,備有簡單的木頭檯面用於擺放貨物,這些攤位以很低的價錢租賃給探險者,按紗姬娜的說法,和免費使用差不多。由此可見這種市場更多的傾向於公用設施或者福利設施。森圖作爲最大的失落世界中轉站之一,在聚集了大量探險家的同時,更吸引了數量龐大的學者和魔法職業者,因此這裡的秘法會也頗有規模,對森圖當局而言,秘法會和其他高檔學術設施纔是經濟支柱,因此他們不會在這種供探險者使用的市場上收取多高的費用。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探險者就能在這種制度中獲得多少實際利益,作爲社會上的弱勢羣體,而且還是一個沒有絲毫組織性的鬆散階層。探險者總是要吃虧的——他們做生意的對象是佔據統治地位的知識階級,不論從學識上,地位上,還是勢力上,探險者都位於一個不得不受宰割的位置,而且他們還要面對偏見嚴重的市場管理者和其他雜七雜八的部門,這些東西纔是最讓探險者生活艱難的主因。
“如果和學者老爺們發生衝突,不管原因如何。我們都要吃虧,城衛兵來了也會把大部分責任放在我們身上,”紗姬娜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十分氣惱,“畢竟很多人都是這麼認爲的,探險者是一幫不學無術的流浪漢,而且個個都有暴力傾向,一旦發生鬧事。理虧的就絕對是我們,至於學者們。那是有教養的階級。誰會懷疑他們啊。我和索娜都被城衛兵抓過好幾次了,每一次都是因爲和人爭執……”
“還不是你性子太倔,”索娜不滿地看了紗姬娜一眼,“而且特容易衝動。”
我頓時深有同感,紗姬娜確實是個不太會壓抑感情的人,她把什麼想法都寫在臉上,容易跟人衝突起來也是正常的。
說話間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索娜找到了自己租賃的攤位,我發現這裡跟菜市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每個攤位都很大:壘上牆恐怕都能當商店用。不過環視了一圈之後我知道了爲什麼這裡要預留這麼大的空間——幾十米外有一個探險者團隊在賣獸骨,始祖象的。
“有一些資格比較老的探險者會組成大團隊。比我們兩個可厲害多了,”紗姬娜注意到我的視線,隨口說道,“他們除了去遺蹟裡探險之外,有時候甚至還會去失落世界的荒原獵殺猛獸,那些猛獸身上全是寶貝,卻又沒辦法適應母大陸的環境,因此仍然是失落世界的特產,經常被炒到很高的價格。當然我們兩個是不會想那個啦,我們倆在這裡挺不起眼的。”
市場上除了各攤位那些衣着各異種族混雜的探險者之外,剩下的就是在攤位間遊蕩的穿着高檔衣服的“顧客”了,他們是下來採購鍊金材料或者研究素材的,紗姬娜可能已經意識到我們對探險者這個行當一無所知,這時候主動講解,我才知道原來這些下來採購東西的人除了一小部分是學者本人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他們的學徒、助手一類,學者是不自己跑腿的,而且他們也不喜歡這雜亂的環境。
“很多失落世界出產的鍊金材料是固定的,交待給學徒需要買什麼東西之後就不用學者自己跑腿了,”紗姬娜一邊把自己的東西擺上檯面一邊說道,“只有當那些老爺們有興致,想要找找新奇材料的時候纔會親自過來。畢竟還有很多失落世界沒被人完全探索過,探險者手中經常會出現誰也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哦,比如你們找到的那塊金屬片,這種稀罕東西誰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學者老爺會對這類東西感興趣,他們把這種去市場上尋找新奇材料的活動叫做‘淘寶’(我特想插一句:客戶滿意的話會給你們好評麼?不過憋了半天我還是忍住了),一般情況下,這就是探險者發財的最大機會了,不過也很靠運氣,有時候你以爲很值錢的玩意兒,可能在學者老爺眼中就一文不值,價錢被壓的很低,這也是沒辦法的。”
林雪的眼角微微一挑,撇着嘴說道:“其實是被坑了吧,雖然東西是你們找到的,但除了那幫技術宅,誰知道那東西到底有多少價值,肯定是被坑了。”
紗姬娜笑了笑,顯然她自己也知道這個情況,只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探險家基本上都是沒多少知識的,如果除了膽量和力氣之外他們有多一點的本事,也不會幹這種危險的活計,尤其是半龍人這樣的種族:生來學不會魔法,在這個魔法知識階級統治世界的年代,永遠學不會魔法就相當於永遠註定文盲,世界上一切有高價值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都摸不着頭腦,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麼?
“其實我們還算幸運啦,”索娜苦笑着攤了攤手,“曾經被那個法師主人當做試驗品,也有因禍得福的地方,雖然學不會魔法,我和紗姬娜也瞭解了不少藥劑學和材料學的知識。都是當初偷偷記住的,雖然和真正的學者沒法比,但判斷尋常的古怪材料也經常用得上,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這些知識也幫了大忙來着。我們沒那麼容易被騙哦。”
“吶,你們說的那個老探險家在哪呢?”淺淺去外面溜達了一圈,這時候又繞了回來。
“哦,稍等。紗姬娜,你把東西看好,我帶路去。”索娜匆匆忙忙地把手頭的東西擺放好,一邊說着一邊領着我們一羣人向一百多米外的一個攤子走去:那個攤子在角落裡,而且只有一個看上去昏昏欲睡的老大爺看着,明面上擺着的東西也就那幾樣,非常不起眼。我頓時心中一動:按照一般的套路,像這種在繁華的集市上卻神遊天外。明明應該招攬客人卻窩在一旁睡覺。明明到處都是琳琅滿目的商品卻惟獨自己的攤位上只有幾樣破爛的老大爺那絕對是深藏不露的隱世高手,他們那昏昏欲睡的雙眼中隱藏的是畢生的智慧,攤位上土了吧唧的破爛中隱藏的是罕見的至寶,通常情況下他們家裡還會給你準備一兩個待嫁的閨女——難道說我走了這麼多年的非主流路線,終於要出現一次主流劇情了?
正在我浮想聯翩的時候突然斜刺裡殺出一個推着平板車的光膀子健壯大漢,那大漢衝到老人的攤位前,從平板車上抗下一包一包的大包裹。開始稀里嘩啦地往外倒東西,昏昏欲睡的老大爺一聽聲音頓時精神起來。騰地跳過來幫忙收拾東西,嘴裡好一通叨咕:“我說你怎麼纔來!咱家一共到這兒就半袋煙的功夫你去了差不多一個鐘了!耽誤多少事啊你這……早起出來的時候我就說把車推上你不聽。好麼,直接來了個大老爺就把東西全買走了,害老子守個空攤眼睜睜看別人賣貨,你這不敗家玩意麼!”
那大漢低着腦袋趕緊幹活,一邊陪不是:“爸,你別生氣,今天還早呢,下午還有得賣……”
我:“……呵呵,老爺子還挺精神的……呵呵……”
我們一大羣人站在攤位旁邊不可能不引起注意,老大爺剛收拾了幾樣東西便一下子看見了我們,頓時放下手裡的活,一拍那個光膀大漢的肩膀:“誒,說什麼來着,生意來了——您幾位看穿着不是學者就是貴族,一定是來淘寶的吧?正好我們剛把家裡壓箱底的幾樣寶貝取過來,裡面有兩件都是小子們前幾天才從灰森林的洞窟裡找到的,我發誓市面上絕對沒有過……”
老爺子做生意的勁頭恐怕比身爲探險者的盡頭還大,眨眼間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己的收藏來,我聽出來這應該是個已經半“退休”的探險者,現在是他的兒子和幾個隊友繼承了衣鉢,不過我們來這兒可不是聽他推銷東西的,然而林雪張了幾次嘴都沒能打斷老爺子的話,最後還是索娜忍不住了,大聲說道:“維恩大叔!請先聽別人說話啊!”
老大爺一愣,彷彿這纔看到索娜:“哦,是索娜啊,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從剛纔就站在這兒了!”索娜看上去一臉不爽,任誰被這麼無視肯定都高興不起來,“大叔你現在已經完全變成商人了麼,好像就知道做生意了。”
“廢話,有個死腦筋的兒子,我不想辦法養家餬口怎麼行!”老大爺中氣十足地嚷嚷着,花白的鬍子跟着都抖動起來,而那個“死腦筋的兒子”則大氣都不敢出地在旁邊站着,這對比真令人側目,一邊是肌肉上塗點油隨便往臺上一站就能得十幾個健美先生獎的彪形大漢,低着頭一臉羞澀的模樣,一邊是頭髮花白彎腰駝背的老大爺,聲如洪鐘氣勢滂沱。
珊多拉單刀直入也不廢話,直接拿出那塊金屬板:“紗姬娜說你可能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你看看認識不認識這個?”
老大爺嘟囔着:“我去年就不出工了,不過既然紗姬娜這麼說,可能是在那之前的事兒……”一邊說着,他一邊接過了金屬板,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堅定地說道:“兩百索。”
我一愣:“啥?”
“兩百索,”老大爺擡了擡眼睛,“這麼不起眼的東西,別人肯定看都沒看見過,兩百索的信息費,已經很便宜了,幾位老爺難道還會在乎這點小錢不成?”
索娜頓時尷尬地看了我們一眼,急吼吼地對老大爺說道:“他們是我和紗姬娜的朋友!”
這次輪到老大爺目瞪口呆了,他看看我們這一圈聲勢浩大的“貴族遊行團”,突然一拽索娜的胳膊:“你吃錯東西了?你只是個……你自己明白。”
“是真的,他們是旅行中的學者,在古代城的時候和我們認識的,”索娜當然知道對方驚訝的是什麼,簡單地解釋了幾句,“總之,別提錢行麼?”
老大爺不可思議地看着這邊,最後一咬牙一跺腳,似乎想出了個好招:“要不這樣,你們就當我不知道這事,先把錢給我行麼?”
我:“……”靈夢,我可能找到你失散多年的爹了!
眼瞅着索娜這樣的穩重脾氣也受不了要暴走起來,老大爺終於泄了氣,對我們擺擺手:“去天空之塔看看吧,那裡有一層我記着有一堆奇奇怪怪的金屬,別的我不知道了——那什麼,你們真的不買點啥?就算不需要鍊金材料,找幾塊漂亮石頭回去打幾件首飾也不錯的嘛……”
最後我們終於還是破財了,也幸好莉莉娜隨身帶着這個世界的貨幣,我們淘換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石頭回去,嘛,權當給珊多拉買了堆零食。
就在我們轉身返回的時候,突然聽到從不遠處傳來一陣吵鬧,其中夾雜着紗姬娜尖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