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直期待的聖旨終於下來了,果然如吳翩翩所預料的一樣,輕描淡寫地以昏聵胡塗、識人不明這種理由將阮家訓斥了一頓,將阮老頭的文昌縣侯的爵位降了一級成了文昌縣伯,將阮夫人的誥命貶了三級,沒什麼實質性的懲處;
對於廣陵郡主則是大加褒揚了一頓,封號上加了“仁惠”兩個字,成了“仁惠廣陵郡主”,特賜出行的車駕儀仗同公主,外加一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這些對於吳翩翩來說,也就是能夠讓她笑一笑的虛名而已;
對於刺史大人提到的在抓捕巨盜蒲陽的過程中出了力氣的“義士”葉和敦,封了個九品的散官兒“文林郎”,他終於不是一個土財主或者商人了,正式成爲了一個有政治地位的人。至於等級低什麼的,在葉和敦看來並不是障礙,因爲他已經打開了局面。
圍困阮家的“精衛營”也已經撤去,阮家人雖然又可以任意出門,身後不必再跟着“保護”他們的甲士,也可以任意請客,客人們也不用再受到特殊“伺候”,但也確實如人所料一樣,沒臉出門,更沒臉請客,也沒什麼客人來訪,門可羅雀。
那些黃色段子,雖然只在市井中流傳,有修養有品位的人們並不理會,但是不代表人家不知道啊!看看人家那含蓄的目光,就能把臉上的皮給燒掉一層!
另外,雖然從皇帝陛下那裡,他們並沒有受到實質性打擊,但是這段時間,廣陵郡主李猗聯合柳家、韓家以及袁家等一干世家對他們這一派的實力進行了“殘酷的打擊和剝削”,他的舅家韋家這幾年在江南開拓和佔領的“蛋糕”,又只剩下了點“蛋糕渣”!
阮伯爺現在只能蹲在深深的坑中,韜光養晦,積攢力量。一點點地填坑!這個坑太特麼深了,因爲他們自個兒家都曾幫忙掀鍬挖過!
初夏已過,五月驕陽熾烈,吳翩翩並未去外書房。就在青簀苑的內書房裡寫謝恩的摺子,她並不耐煩寫這些東西,而是由她的幕僚蘇先生寫好了,她來謄抄一遍罷了。
蘇先生年輕時候也是揚州一位有名的才子,可惜一次出行不慎,跌折了腿,自此與仕途無緣,日子過得很是落魄,被“慧眼識才”的郡主娘子給網羅來了,做了“專職秘書”。生活又重新回到了閒適富足的小康水平。
吳翩翩剛剛抄完連自己都快被感動了的奏摺,正要去旁邊屋裡看看風墨竹,小廝匆匆來報,管家急事求見。
吳翩翩心中一愣,這後院的事務都是上官嫺在管。而此時,管家卻急急來求見她,自然是因着自己的吩咐,關於羅玄硯的事情,直接彙報到她這裡。
吳翩翩想到風墨竹就在旁邊廂房養傷,便起身走出了書房,果然看見那管家在院子門口打轉。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
管家一見郡主出來,便要彙報,卻被吳翩翩打個手勢給制止了。
一直遠遠離開了東側院,吳翩翩在小亭中坐下,纔對他道:“說罷!”
管家“撲通”一聲跪下,語氣驚惶:“羅小郎君的臉摔傷了。只怕……只怕很重!”
“好好的,怎會把臉摔壞?”吳翩翩驚怒道,一面起身匆匆向羅玄硯住的那個小院子走去,行走間,朝東側院看了一眼。幸好沒有在書房說此事!
來到羅玄硯住處,大夫正在給他清理傷口,從外眼角到顴骨下,有一道粗長猙獰的傷口,且半邊臉的皮都蹭破了,還夾雜着些小傷口,極爲可怖!肩頭和胸前的衣襟上盡是斑斑血跡。
吳翩翩心中一沉,這少年的臉恐怕是毀掉了!就算是神醫妙手,也免不了留下疤痕。
一旁小蝶正“嚶嚶”哭個不停。
來時的路上,吳翩翩已經弄清楚了事情經過,是小蝶和羅玄硯發生了口角,小蝶便去推羅玄硯,羅玄硯跌到,臉正好撞在樹下的假山石上,便被掛蹭成這個樣子。
吳翩翩看着大夫給羅玄硯敷藥,包紮好傷口,走出房門後,便問大夫情況如何,大夫搖頭,蹭破皮的地方和那些小傷口都沒關係,但是那條大口子,卻是一定會留疤痕的,因爲傷口太深。
緊跟在後面的小蝶,急忙拉着大夫問道:“難道一點法子都沒有嗎?”
大夫有點尷尬地扯回袖子,表示確實沒有法子,傷口太深,即便有最好的祛疤的藥品,也消除不了,而且羅玄硯的膚質,本就屬於脆弱敏感易留疤痕的類型。
“怎麼辦啊!”小蝶又抱住了吳翩翩的胳膊,哭了起來,“怎麼辦啊!”
吳翩翩冷冷地推開了她,“應該是我問你怎麼辦!”
小蝶哭得愈發悽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順手一推,我沒想到他那麼輕,一下子就倒了!嗚嗚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羅玄硯扶着一個婆子,一瘸一瘸地走了出來,他的腳也崴了,他看看哭得直抽的小蝶,向吳翩翩求情道:“郡主,小蝶姑娘不是故意的,您不要責怪她!是我自己沒站穩!”
吳翩翩冷笑:“闖了禍,不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放過的!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羅玄硯一撩衣衫下襬,又要跪下,卻被吳翩翩喝止了:“我說過,此後你不用跪來跪去的!你又忘了你現在是誰了嗎!”
羅玄硯嚇得一哆嗦,又站直了,“郡主,我……”
吳翩翩看他那樣子很是生氣,“我要罰他,她自己都沒求我,你求個什麼?你又怕什麼?”
小蝶抹着眼淚,看看羅玄硯,又望望吳翩翩,也學着羅玄硯的樣子,準備跪下求她,卻見吳翩翩轉身走開了,並不接受她的跪禮,還冷笑道:“要是下跪有用,還要衙門幹嘛?無論誰做了什麼事,跪一跪便好了!”
小蝶放聲大哭:“我錯了!翩翩!我真的錯了!你要怎麼罰我都可以!嗚嗚嗚嗚……”哭了半天又抽抽搭搭問道:“他的臉,真的沒法子治好了麼?”
羅玄硯低道:“我的臉沒關係的,不就是多條疤麼,又不礙事!”
吳翩翩長眉一挑,注視着他問道:“你真的不介意臉上多一條疤?留了疤,你就會變醜了!”
羅玄硯很認真地回答道:“我真的不介意!醜一點沒關係!其實……我不怕變醜的!”
他本想說“其實醜一點更好”,這也是他內心的期望,但是出於謹慎,他沒敢說出來,只說“不怕變醜”,因爲他不知道吳翩翩對他的打算,害怕說出來會令她生氣。
吳翩翩何等人精,哪裡看不出來他心中所想,但是她並不想就此輕輕放過小蝶,這丫頭手比嘴快,嘴比腦快,那個腦子不知道是長來做什麼用的!
吳翩翩想了好一會,對小蝶道:“既然羅小郎君爲你求情,我就先不罰你!”
小蝶微微鬆了一口氣,又聽吳翩翩道:“你和羅小郎都搬到木香巷那邊去住,你負責將他的臉治好,什麼時候治好了,你什麼時候來見我,要是一直治不好,那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小蝶臉一白,正要張嘴求情,吳翩翩神色冷厲地命令道:“你們現在就去!那邊東西都是齊全的,只用帶上自己衣物便可!去收拾自己東西!”
說完又看向那四個照顧羅玄硯的四個婆子,“今日發生的一切,若有絲毫傳出,你們的舌頭就不用留着了!”
四個婆子一哆嗦,忙俯首稱是!
吳翩翩又瞪一眼小蝶,“還不快去?去把自己東西收好了,過來帶他一塊兒過去!”
最後對着羅玄硯的時候,稍稍緩和了語氣:“你去把自己衣物收拾了,一會跟她一起走,我會派人來帶你們過去!”
吳翩翩吩咐好這一切,便回了自己的青簀苑,想到羅玄硯臉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便不準備告訴風墨竹,等以後羅玄硯的傷養好了再告訴他。
吳翩翩走進風墨竹的房間,風墨竹正在看書,見她進來,放下書卷,微微一笑,清俊的眉目舒展開來,如春/光乍散,明亮了一室。
沒了那股子陰鬱糾結之氣的少年郎君,靜好如天上皎月。
吳翩翩的心驀然就柔軟了,種種紛爭,種種算計,如朝霧消散於陽光下,只剩朗朗一片晴空。
少年的淺笑如春風,她就是春風中輕輕搖曳綻放的姣媚花枝。
吳翩翩在在他身畔坐下,拿起了他方纔閱讀的書卷,笑問道:“如何?這心法你覺着有用嗎?”
風墨竹道:“這是道家的心法,有養心寧神,溫養肌體之效,若說修復創傷,沒有九年以上的功夫,怕是很難做到!”
吳翩翩很是期待地問道:“你能練嗎?會不會和你原本的功法衝突?”
風墨竹垂眸,“我可以試試!這種功法很柔很緩,應該還好!”想了想,又問道:“這種功法你從哪裡來?似乎有點特別?”
吳翩翩有些得意,“這個可是千年古卷!先秦時道家高人所親撰!”
風墨竹一愣,又看了看這手中絹書,這分明是新絹,墨跡也是新撰不久之色,先秦時怎麼可能是這種楷體?
吳翩翩笑道:“是從千年古捲上抄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