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蕭突然伸手拿起自己的劍,指尖在劍脊上緩緩劃過,凝重道:“西門莊主,無論你與葉城主誰勝誰負,我都會向另一人挑戰。武道的修行坎坷艱難,常使人退轉沉淪,劍道亦如是。能將一把劍練至如此境地,你和葉城主都值得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對勝者表示尊重。”
彷彿女媧按下開關,從院牆外突然吹進來一陣風。這時節還是夏天,風帶着森森的寒意呼嘯而過,彷彿老虎騰躍在深邃的山林中。
地上只有幾片翠綠的落葉,是柳樹和槐樹的葉子。
樹葉和樹枝被這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吹上天,一些飄零的飛向未知的遠方,一些緊緊的牽着枝條在風中狂舞。待大風吹過,樹枝靜靜的垂着,彷彿方纔那急驟緊促的風兒是一陣幻覺。
西門吹雪的臉色冷的像冰塊,道:“我不和女人比劍。”
狄蕭白白淨淨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紅暈,眼中閃着戰意:“女人不應該練劍,練劍的不是女人。這話是莊主親口說的。”
西門吹雪道:“我從不向朋友出劍。”
狄蕭道:“對於我來說,能和你一絕高下,分出生死,比平平安安的活到最後,死在上天手裡榮耀的多。”
西門吹雪冷冷道:“如果我輸了呢?”
狄蕭笑道:“劍客怎麼可以在沒拔劍的時候就說輸呢?就算你要輸,你的劍肯麼?”
西門吹雪站了起來,拿起劍,冷冷道:“有些人,只能死,不能輸。對麼?”
狄蕭道:“我只求修煉武道,輸就是死,死就是輸。”
西門吹雪身上的寒意越發濃重:“決鬥定在什麼時候?”
狄蕭道:“三十年後的八月十五。”
西門吹雪詫異道:“三十年後?”
狄蕭笑笑,道:“三十年後,我狄蕭,與你西門吹雪,在紫禁之巔一戰。比起葉孤城近在咫尺的決鬥,你還是爲了三十年後的決鬥好好準備吧。”
西門吹雪的臉色回暖,氣息也柔和了很多,淡淡的點點頭,轉身進屋。
狄蕭提起劍,對着西門吹雪的方向笑了笑。因爲期待而興奮,因爲對手的強悍而激動的日子,那種年輕熱誠的心態屬於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自己,很有趣。
回到屋中照了照銅鏡,滄海桑田,世事變幻,自己手裡多少把名刀古劍都化爲烏有,只有靈魂作爲永不磨滅的劍,永遠握在自己手裡。
定下約定,不只是爲了西門吹雪的心態平和下來,也是狄蕭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渴望和西門吹雪的決鬥。
一個劍客見到另一個有着精妙劍法的劍客時,那種爆發出來的渴望,彷彿酒鬼見到千年陳釀時的慾望。
不,更甚之。
那是一種飢餓的人見到美食,沙漠中乾渴的旅人見到清泉,久曠的男子見到絕世佳麗時,那種難以按捺的衝動。
狄蕭用力握住劍。
心裡有些惱火,對那永遠限制着自己的禁錮卻沒有太過憤恨。
的確因爲自己忍不住挑戰強者的慾望,開啓了一次又一次穿越的條件,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讓自己有機會見識了一套又一套精妙絕倫的劍法,對一個又一個強悍無敵的強者挑戰。
如果留在一個安靜平和的世界中,自己是最強的巔峰,沒有敵手,甚至於連可以過招的人都沒有。
狄蕭嘆息了一聲。
那是多麼寂寞的日子。
熱血在胸膛間燃燒,在身體中游走,帶着渴望與強者戰鬥的慾望,渴望劍道極限的信念,一遍遍的遊走。
看着那柄以殺人爲入鞘的劍,劍光如冰,望之生寒。
微微笑。
月光溫柔而婉約,讓詩人想起嫦娥在月宮舞劍,讓失意人想起自己久別的心上人,讓葉城主在月下迎着海風急速飛行,讓西門莊主想起那隻埋在萬梅山莊中,陪他睡了無數個晚上的三花貓。
也讓躺在牀上輾轉難眠的狄蕭有了一個讓自己覺得可笑的想法,那個掛在天上永遠有着陰晴圓缺的月亮,多像是開開關關的巨型能源炮的炮口。這樣想着,她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黑漆漆的門縫上,突然出現了一絲尖銳可怕的寒光,淡黃色的液體慢慢彙集在寒光的尖端,啪的一下滴落在地。
門外的人,心絃一顫。
門裡的人,依然看着月亮,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淡黃色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甘甜的杏仁味在空氣中盤旋繚繞。
狄蕭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準備倒頭大睡。發覺空氣中有不應該有的味道,鷹一樣的銳利眸子在屋中仔仔細細的掃視一圈,提着劍悄無聲息的跳出窗外,繞到門口。
門旁沒有人,門板上貼着一封信,一個的精鐵長頸漏斗斜插在門縫中,鬥中還裝着幾滴尚未滴盡的液體。
信的封口還有微微的潮溼,狄蕭看看月色,月上中天。這時候朝露未出,晚上的霧水也散盡了,這封信一定是剛剛寫完,才封上口。
墨並不是好墨,雖然狄蕭不知道那是什麼牌子的墨,也能摸出來墨的質地並不是細膩柔滑,應該是大江南北都有,應用廣泛的廉價墨塊。紙是普通的黃裱紙,至少一文錢二十張的粗糙紙張。
字體凌亂僵硬,像是初習字的人臨摹字帖時笨拙的筆體,又好像一個書法大家用自己不會寫字的手寫着顏體。
“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敵不過繡花針,瞎了眼的陸小鳳和花滿樓在一起是不是很搭?西門莊主足下,養雞人拜上。”
狄蕭眉尖一挑,她還要看狀態最好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鬥,怎麼能讓這個養雞人壞了西門吹雪的狀態?陸小鳳的確是西門吹雪很重要的朋友,幾乎是最重要的。如果在決鬥之前看到這封信,西門莊主一定會擔憂……決鬥的時候怎麼可以心不在焉呢?
趁着月色,看到薄薄的黃裱紙透出背後的墨跡。翻過來一看,看到四行莫名其妙的詩。
財寶金銀全不要,
茱萸登高陽氣壯。
壽比東海松也老,
閨中佳人念情郎。
狄蕭皺眉道:“這是什麼?”
把信裝回信封中,將信封拋在空中,提劍便刺,劍尖一抖,抖出霧一樣的白光,落下一地粉塵。
提着劍,消失在牆頭,像是一片雪融化在少女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