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色已濃,濃如墨。秋風荒草,白楊枯樹,一輪冰盤般的明月剛升起,斜照着這陰森淒涼的石廟。這個被西門吹雪選中,訴情的地方,不僅看不見人,連鬼都看不見。
西門吹雪柔聲道:“天下間懂我的人,只有你和葉孤城。”
狄蕭不禁傲然道:“正是如此。劍客的劍,只有劍客懂得。劍的溫柔和善良,除了你我之外有誰懂?”
西門吹雪道:“千金易得,知音難求。這樣的句子大約說的是你我。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你不要來看我好不好?”
狄蕭皺眉道:“你。。。。。覺得自己不可能勝?”
西門吹雪的聲音中,忽然多了一絲哀愁,道:“我不能確定。像我和葉孤城這樣的劍客,輸贏不只是實力,還有靈機。”
狄蕭道:“什麼是靈機?”
西門吹雪道:“出劍的一剎那,那一刻的靈機。劍刺出的時候,會突然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東西,那就是靈機。”
狄蕭道:“劍沒有刺穿他喉嚨的時候,怎麼會有靈機?劍的靈機,要用血來磨洗。葉孤城的血,更能洗出西門吹雪的靈機。”
西門吹雪似嘆,似笑,道:“花開之前,不知是何形色。萬梅山莊中的花兒只有白梅花一種,每一朵白梅都不同。同樣的西門吹雪,同樣的劍,每次總有不同。”
狄蕭淡淡的點點頭,道:“或許如此。”
西門吹雪忽有些惆悵,道:“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把石堆上的那塊板子挪開。”
圓柱形的石堆有半人高,大大小小的石塊被削平了上下兩面,粗糙的壘出一個可以放東西的石圈。上面蓋着一塊又大又圓的大青石,似是刻意叫人不能輕易挪開。
兩寸厚的大青石像個結實的桌面一樣,狄蕭一隻手搭上大青石的邊緣,想用力推開它。掌心用上內力,緩緩的推開大青石,並沒有遇到什麼阻隔,卻忽在心裡叫了聲糟。這個石圈是用很多大小不一參差不齊的石頭壘起來的,大青石壓在上面的時候各自受力,還很結實。稍微推開一點之後受力不均勻,立刻歪歪斜斜的似乎要倒。
狄蕭不知西門吹雪要給自己什麼東西。但無論是什麼東西,被這些大似西瓜小似石榴的石塊和這塊極重的大青石壓在上面,都會損毀。
怎麼辦呢?
思考或是不思考,只有一個方法。
她只能把手中的劍插在腳下石磚的縫隙中,兩臂涌上內力,用力把這塊大青石平整的抱起來。
搖搖欲墜的石圈搖晃了兩下,在狄蕭提心吊膽的目光中,終究沒有滑落崩壞。
狄蕭抱起大青石,立刻想把這塊石板丟在地上摔個粉碎。可惜,西門吹雪還在,狄蕭在西門吹雪面前時,總是下意識的保持一點女子的端莊。弱者的對自己的影響不許考慮,但西門吹雪是強者,是讓自己戰意盎然的強者。
保持一點端莊,也是對西門吹雪的尊重。
她剛把大青石抱起來,轉了半個身子,露出石圈黑暗的內裡。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奇異的吹竹聲。
這聲音極其尖銳,彷彿一把錐子刺入腦髓。
突聽“哩”的一聲,一條赤紅的小蛇從石圈中箭一般竄了出來,在空中只一閃,已到了狄蕭的喉頭。
現在,她的劍插在腳邊,兩隻手抱着塊六七十斤重的大青石,待要鬆手迴護咽喉已是來不及了。
避無可避。
就算在萬丈峽谷之間,牽上一根細細的麻繩,叫狄蕭去走,也比現在要安全。
蛇的牙齒還沒貼上皮膚,狄蕭的呼吸已然停止了。在這樣驚險萬分的時候,誰又能顧得上呼吸呢?
緊張讓空間和時間停止流動,額頭的冷汗瘋狂的滑落。只是一秒鐘的事,這一秒卻萬分漫長。
眼看着,剎那之後那毒蛇的牙就要刺進自己的喉頭。
狄蕭的身子急退,像陣風一樣向後掠去,可是她退得有多快,那條蛇就撲的有多快。
上一秒拉開的距離,這一秒依然補上。
沒人知道這條蛇怎麼能這樣快,快的像一道閃電。
狄蕭的鼻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一種沉沉的甜香。她的眼中已經看到自己倒在地上,一身白衣沾滿塵土,再無生機。
抓着大青石的手瘋狂的握緊,握着的部分像是易碎的豆腐一樣碎裂一地。
她的手已經空出來,蛇的牙還沒有咬在喉頭。瀕臨的黑暗中,突然露出一絲亮光。
那不是亮光,那是距離自己已有很遠的劍,狄蕭的劍。愛如生命的劍離自己而去,真的要這樣死去?
她的眼中忽然涌上淚水,淚水流出眼眶時,立刻飛在空中,像是一粒晶瑩的珍珠。
紫禁之巔的決戰還沒看到,難道就這樣死去?
她的心裡,忽然涌上一絲靈機,拼死一搏,狠狠低頭,生生用下巴碾碎了那條小蛇的頭。
毒液和碎肉流淌在胸膛上,狄蕭靠在廟外十幾米處的大樹上,不可置信的喘息着。
她的身體已經溼透,臉上的汗水在微冷的秋風中蒸騰出白色的霧氣,很美。這是生命和力量的美。
柔軟的棉布衣裳已經被毒液腐蝕碎了,狄蕭跳起來,衝進石廟中,拔出劍來削掉了沾了毒液和碎肉的衣服。
忽然走到南牆邊,一劍插進土堆中,帶着血的劍拔了出來,這是方纔傳來吹竹聲的方位。
狄蕭面無表情,提着劍,道:“滾出來受死!”
北面的破水缸中忽然站出來一個人,他的腳剛剛踏在地上,忽然一指狄蕭背後,大叫道:“西門吹雪!”話音未落,已然躍上牆頭。
狄蕭上前兩步,一劍削掉他的雙腳,冷冷道:“西門莊主根本不在這兒。剛纔的聲音只是口技。以你這樣的功夫竟能躲在廟中,讓我發現不了,真是難得。方纔你假扮西門吹雪的時候,爲什麼兩個方向都有聲音?”
那人只是在地上翻滾呼痛,失聲涕沱。
狄蕭忽一揮劍,那人又翻滾了幾下,才驚恐的發現,自己小腿被削掉的半個。
驚嚇是很好的止痛劑。
那人立刻說出了所有他知道的事情,比竹筒倒豆子還乾脆。
“那是我的孿生哥哥,我們心靈相通,用口技模仿別人說話時所有的細節完全一致。有人用三千兩黃金聘我們來這裡,等一個白衣女子來的時候就說這些話。”
狄蕭道:“那些話是你們自己想的?”
“不……也是聘我們做這事的人給的稿子,各種的對話有二十多頁,用了三天時間才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