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家曾經將人類劃分各種各樣的類別:官員、百姓,好人、壞人,男人、女人,醜陋的人、美麗的人,富人、窮人,大人、小孩,聰明人、笨人,等等等等。其實,在庾明的眼睛裡,人們主要是分爲兩大類:健康的人、有病的人。健康的人是強勢羣體,雖然他們有好有壞,有窮有富,但是,畢竟是他們在主宰着這個世界。他們用自己健康的雙手建設這個世界或者是破壞這個世界,他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可是,有病的人就不成了。他們是真正的弱勢羣體,不能爲所欲爲。譬如,像他這種半身不遂的人,連上廁所的能力都沒有。連生活都不能自理,還談什麼建設新世界,還有什麼資格支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資格當省長?他又想在這個時刻,龔歆和呂嫺一定會借個理由在某個酒店裡狂歡,慶祝他的病倒;慶祝他的癱瘓。他的腿一瘸,不想退位也得退位了。今年換屆選舉,正是老爺賜給他們上臺好機會。人大代表們再傻,也不會選舉一個半身不遂的人當他們的省長。這兒不是美國,他也不是羅斯福,組織部門提倡幹部年輕化、健康化,不可能讓他坐在輪椅上執政。.所以,他雖然還活着,他的能力、他的熱情、他的野心和慾望卻已經死了。美蓉是個聰明善良的女人,她有權力痛苦,有權力發脾氣,有權力瞧不起他。他與她戀愛之後,她爲了受了千般苦,而自己給了她什麼呢?省長夫人的身份又能怎麼樣?她沒有從這個身份上感到什麼幸福?她太苦了,太委屈了。她應該像那些下崗工**子一樣,看到男人失去勞動能力就離家出走。人生是美好的。誰都有權力享受幸福生活而不是安於苦難。雖然是恩愛夫妻,她也沒有義務爲了伺候他而伴他這個病體終生。想想她在氣急敗壞的時候與美玉說出那句話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自己死了,美蓉當時會嚎啕大哭,悲痛萬分,但是他一變成骨灰,她照樣可以享受人間的歡樂。美蓉是個好妻子,是個賢妻良母,但她不是巾幗英雄。她不懂政治,無法成爲他政治上的助手。這一點,她不及李福伶,甚至不及美玉。他從省長位置上被整治下臺,她毫無悲憤可言,她只知道這樣他能按時回家,她甚至很滿意。反正工資不少開就行。.這是她的底線。要是工資停發了,她也許會離家出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人生了。這個世界真他媽的殘酷,連患難夫妻都這麼勢利,這麼不夠哥們兒。
他心裡陰暗、苦楚,也就睡不着覺。妻子卻在另一張牀上鼾聲如雷。她太累了,今天幾次從家裡跑到醫院,又人醫院跑回家裡,她應該美美地睡上一覺。他睡不着覺,卻又不能翻來覆去的自由活動,左側的癱瘓制約了他,他下面有些脹,該撒尿了。他不想喊醒她,但是又不能自力更生,只得小聲喊“撒尿”,但是她聽不見,只得大聲喊了兩聲。她兩眼惺忪地爬起來,拿過便器接了他的尿,端到廁所裡倒掉了。他仔細在觀察,她這次沒有捂鼻子,也沒有露出厭惡的神情。妻子是合格的,雖然心情不好,卻依然在這兒陪伴他。這一點,兒女是比不上的。昨天,虎子信誓旦旦要在這兒陪護他,可是一看媽媽來了,他就不吱聲了。他沒有資格與媽媽競爭。再說,他現在重任在肩,幾千萬元買了一個島,這小子氣魄夠大的!多虧李福伶這個“丈母孃”爲他出謀劃策,不然,涉世不深的他怎敢獨闖商海?可是,他這樣與花兒家的人親密下去,將來那個軍紅怎麼辦?看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聰明之處,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煩惱。.這些事兒,不去想了。現在他最需要想的,是自己如何能站起來,如何能夠象正常人那樣走路……
早晨,他起牀了,所謂起牀,就是在牀上坐起來。妻子用臉盆接了一些水,端到牀前爲他洗臉、洗手,然後,美玉和鐵羽送來了早飯,是小米粥。他愛吃的東西。吃完飯,鐵羽要回去忙小飯店的生意。他讓美玉也回去上班。美玉說她沒有心情上班了。姐夫的病不好,我幹活也幹不下去。我還是在這兒守着你吧!萬一姐姐有事,我可以打個替班。
八點鐘,大夫查房,浩浩蕩蕩來了一羣白大褂,他們象徵性地問這問那,對於他提出的如何能夠站起來的核心問題毫無辦法。他順便問:“這腦血拴病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得了這種病?以後還會復發嗎?”孔田院長聽到這兒,看看那位主治醫生,說:“怎麼,你沒給庾省長講講病理?”
“沒有,昨天光忙着搶救了。”主治醫生辯解說。.
“胡鬧,不給患者講清病理。患者怎麼配合治療?”孔田拉下了一張臉。
“其實,這血栓形成的原因,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它主要是由動脈粥樣硬化形成的。這是引起腦血栓形成最常見的原因,”查房之後,主治醫生開始向庾明講解病理,“現在,最新的腦血管疾病分類將腦血栓形成更名爲‘動脈粥樣硬化性血栓性腦梗塞’。”
“爲什麼會發生動脈硬化呢?”
“它的發生與血管內皮細胞損傷、血脂過高、高血壓以及血流動力學異常有關。主要病因被認爲與血脂過高有關。也與生活方式、營養和遺傳因素有關。如吃進的食物中含脂肪,肥肉、油脂、碳水化合物,譬如糖、澱粉過多;體力活動過少;還有,身體肥胖、高血壓、糖尿病及其家族史疾病也有關係。
“這動脈粥樣硬化呀,是一種全身性的血管疾病,它發生在不同的器官便產生不同的疾病。如供應心臟的冠狀動脈發生動脈粥樣硬化就會得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也就是冠心病。.腦動脈發生動脈粥樣硬化主要在供應腦部的大、中動脈,最容易發生狹窄的部位在頸部頸總動脈分叉處、椎動脈進入顱腔處、以及基底動脈起始和分叉處。由於血管內膜的破潰、脂質沉積形成斑塊,血液中的血小板、纖維蛋白沉積在斑塊上面併發生機化,造成血管壁增厚、血管腔變窄,導致腦供血不足。如果病變進一步發展,血管腔嚴重狹窄甚至完全閉塞,或在狹窄的基礎上由於血液粘稠度高,在斑塊上形成血栓堵塞血管,便可發生這根血管供血區的腦細胞缺血壞死。
“要確認究竟是不是得了腦血栓形成,光靠的臨牀表現和醫生的檢查還不夠,還需要儀器及化驗檢查輔助。其中CT掃描是診斷腦血栓形成較方便、便宜的檢查。它可明確腦組織壞死(即腦梗塞)的部位、大小、腦水腫的程度等對治療有指導意義的信息。但在發病24小時以內常不能發現病竈,此時CT掃描的意義在於排除腦出血,爲及早開始治療爭取時間。此外,CT的不足在於對腦幹、小腦的病竈顯示不良。所以,要想細緻檢查,還得用頭顱磁共振掃描。.磁共振可彌補頭顱CT在24小時內不能發現病竈、及對某些部位病竈顯示不良的缺陷,尤其是磁共振血管成像尚能顯示較大的閉塞血管。你的磁共振檢查,我今天就安排。”
“大夫,我的病在腦袋上。可是,爲什麼頭不暈、不痛,左腿卻不能走路了呢?怎麼辦纔好?”
“這……屬於壓迫了運動神經。最好的辦法就是家屬要幫助病人活動癱瘓肢體、促進康復。”醫生說着,將庾明的腿擡起來,伸屈了幾下,示範給美蓉、美玉看,“這個動作,有利於促進癱瘓肢體的血液循環,防止深靜脈血栓形成,促進肌力和關節活動度,防止肢體攣縮變形。嗯,看到公園裡鍛鍊的那些老人了嗎?他們得了這病,就量天天走路,天天鍛鍊,堅持幾年,有的人就好了。”
“放屁!”等醫生走了出去,美蓉立刻衝站他的背影罵了一句,“要是鍛鍊能治病,要你們醫生幹什麼?要是公園裡能治病,要你們醫院幹什麼?媽的,一幫子庸醫。”
醫生好象是呼到了美蓉的罵聲,直到走廊裡又折了回來,問庾明:“庾省長,你的腿,通過鍼灸可以恢復運動。.我們醫院有個鍼灸大夫。你怕扎針嗎?如果不怕。我可以聯繫一下中醫科。”
“不怕!”庾明突然來了勇氣,“只要能讓我站起來。我什麼都不怕。”
“好吧,我立即給你聯繫。嗯,每扎一次收費20元,可以用醫保卡。”
“謝謝醫生。”美蓉這次沒有罵他。但是他也沒有再走回來。
鍼灸?庾明對醫術不太懂行,但是,小時候,他聽廣播、看報紙,常常聽說某某赤腳醫生用一根銀針治好了某某人有疑難病症。甚至有一首歌:“千年的鐵樹開了花兒,千年的枯枝發了芽,如今聾啞人說了話,全憑赤腳醫生本領大”。鍼灸也許不能讓他站起來,但是,他知道那棵銀針會創造奇蹟。這奇蹟如果存在,爲什麼不能出現在他的身上呢?
有了這份期待,庾明覺得有了盼頭。他期待那個主治醫生能找到了位神醫,一位神奇的鍼灸先生,能讓他重新站立,健步如飛。
然而,等待了一上午,鍼灸先生沒有來。.那位醫生也沒有來……
“媽的,他是泡人呀!”美蓉看到庾明期期艾艾的樣子,笑他太輕信了。
可是……他爲什麼要泡我?泡我,對他有什麼好處?庾明依然耐心等待着……
可是,直到下午,醫生也沒有出現。
上午一瓶,下午一瓶,護士們照樣拿來藥液,掛在支架上爲他輸液……輸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處呢?我昨天輸了一天液,腿還是站不起來呀?
輸液,主要是用來融拴。護士耐心地告訴他,這是進口的好藥,很貴呢!院長簽字纔可以用的。
“請問護士,你們醫院中醫科有會扎針灸的大夫嗎?美蓉着急了,不由地打聽起來。
“什麼,中醫科?中醫科早就撤銷了。”護士告訴她。
“爲什麼撤銷了呢?”美蓉問。
“不掙錢唄!”護士撇撇嘴,“再說,我們這麼大的醫院,西醫設備應有盡有,根本不需要中醫來治什麼病。”
“胡鬧。.中醫是國粹呀,這麼大的醫院,怎麼就養不了一箇中醫科呢?”庾明聽了,沮喪地搖頭了
“那……鍼灸的人,也沒有了吧?”美蓉問。
“鍼灸啊。過去有個胡大夫,他很厲害的。可是,現在,他走了……”
“走了?爲什麼走了?”庾明聽到這兒,非常着急。
“中醫科撤銷,他成了下崗人員,在這兒呆着也不開工資。人家就走了。嗯,連他的姑娘也跟着走了。”護士回答得很乾脆。
“他姑娘?”
“是呀,他姑娘扎針灸,可厲害了。人家去天津拜師學徒,學的專業就是治療心腦血管疾病。嗯,有幾次,她把癱瘓病人扎得站起來,能走路了,人家送她個外號,‘金針姑娘’!”
“姑娘,你能不能幫助我們找一找這位金針?”美蓉聽了護士的話,立刻動心了。
“她呀,可不好找。”護士正了正支架上的藥瓶,告訴美蓉,“自從她出了名,找她看病的人可多了。過去,她在一傢俬人診所幫忙,現在,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姑娘,求求你了。.”美蓉求助地看着姑娘。
“美蓉……”庾明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用不着這麼低三下四的。
“有病求人,這怕什麼?”美蓉不理會他的提醒。
“可是,人家主治醫生答應給聯繫。你又求別人,算是怎麼回事?”庾明說。
“哈哈,你是說,主治醫生要聯繫金針姐?”護士聽了庾明的話,連忙問。
“是啊,他說給聯繫的。”
“算了吧!他不出面還好;他要是出面聯繫,人家肯定不來。”護士說完,呵呵一笑。
“爲什麼?”美蓉問。
“他們之間,不對付。”護士回答的很乾脆。
“他們之間有矛盾?”庾明問。
護士點點頭。
“都是治病救人,有什麼矛盾呀?”美蓉奇怪地問。
“咱這位主治醫生啊,是個西醫。他總說中醫是僞科學。撤銷中醫科,就是他向孔田提出來的。爲這,金針姐恨死他了。”
噢……庾明沉吟了一聲,看來,人之間有矛盾、鬥爭,也不僅僅在政界有;醫務界,照樣不是雞爭鴿鬥呀!
“姑娘,你能不能幫助打聽打聽?”美蓉依然不放棄。
“好。我今天晚上到那個老診所,看她在不在?”護士答應了。
“謝天謝地,你要是找到這個金針姑娘,讓我們站立起來,我們忘不了你的。”
“不客氣。病人就是我們的親人。爲病人服務是我們的職責。”護士說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下午,將近四點鐘的時候,主治醫生走進了屋子,他像是閒得難受了,毫無目的拿起庾明的胳膊、腿,拉了拉,抻了抻,只說是“好多了好多了。”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治療效果似的。美蓉問到金針姑娘的事兒,他皺起眉頭嘆息了一聲:“唉,可惜,這個人不好找啊。我打了幾個手機號,都說是空號。她……一定是躲起來了。”
“這怎麼辦啊?”庾明一籌莫展了。
“我再找找看……”主治醫生說了一聲,接着又提醒庾明,“嗯,你也不能老是這麼躺在牀上。要運動……”
“我連站都站不住,怎麼運動?”庾明聽到這兒,有些慍怒了。
“你可以扶窗戶臺站一站,看看外面的風景嘛!這樣,心情開闊一些,省得悶了!”
庾明連忙下了牀,讓美蓉攙扶着走向了窗戶。可是,他的右手雖然扶在了窗臺上,身子依然站不穩定。晃晃悠悠,隨時都要倒下來。
“算了,還是上牀躺着吧!這小子,啥事兒也辦不成,折騰人可有一套。”
美蓉說完,拿起餐具,張羅着要出去買飯了。庾明個人呆在屋子裡,十分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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