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庾虎吃了早飯,沒有去公司上班,而是直接去了九龍島工地。一上島,他就看到料場的石頭胡亂堆了一地。水泥袋子不像往日那樣整整齊齊地疊放,而是堆在一起,有的還敞開了袋口,讓水泥灰撒落出來。一看到這個場面,他就生氣了。
他在部隊當過團長,最注重部隊的軍容。尤其是營房的衛生,他幾乎天天檢查。他認爲,一個企業也好,一支部隊也好,管理得好不好,不用看別的,只看衛生狀況就可以看出領導者的管理水平和領導能力。現在,料場亂成這個樣子。他是不能容忍的。他剛剛想要把狄叔叔喊過來說幾句,工地上的人卻告訴他:狄老闆走人了。
走了?這是怎麼回事兒?他事先沒有說自己要走的事兒啊!幹得好好的,爲什麼突然走了呢?正納悶,丈母孃來了電話,告訴他,自己和花兒也想離開公司,回薊原去。這是怎麼回事兒?庾虎更加疑惑不解了。這一家三口,怎麼說走就一起走呢?難道……
哦,一定是因爲軍紅回來的事兒。他想出了原因。過去,丈母孃曾經說過,他們現在只是幫忙,等軍紅回來,她們一家就撤了。看來,這句話是要應驗了。可是,你們都走了,這兒的事情怎麼辦?
“沒事的。”丈母孃安慰他說,“財務的事兒,我都和財務部經理交代好了;前些日子的往來帳目也處理完了。工作進入正常化,有事請示軍紅就可以了。工地的事兒,你狄叔叔已經全部向建築公司和監理作了交待。一切都會按部就班進行。”
哦,軍紅!果然是因爲軍紅。可是,軍紅的到來並沒有影響你們什麼呀!是不是我任命軍紅做調研組長的事兒沒和你商量,你們就多心了?嗨嗨,我們夫妻間的事情,你們管那麼多幹什麼?再說,那調研組長不過是個閒職,無職無權,不會影響你們的業務啊!
可是,業務不影響,家庭生活呢?軍紅不在的時候,花兒一直承擔妻子的職責,無微不至地關懷他,照顧他,花兒的父母也把他當作親女婿看待,一心一意地幫助他處理公司和工地的事情;現在,軍紅一來,花兒的角色變化了,老兩口必然要考慮自己的角色定位問題,他們是不想鬧出矛盾來,才採取了主動迴避的態度。唉唉,就這個樣子,自己幹自己的事情,不行嗎?
“絕對不行!”丈母孃聽了他的意思,斷然拒絕,“虎子啊,猛虎公司是你開的。經營的事兒你們兩口子最方便;別人誰也不便於插手。現在趁好,我們離開還能你們留下個念想,要是將來我們鬧了矛盾再離開,誰的臉上也不好看。虎子,阿姨確實是爲你和軍紅着想。可不是晾你的臺啊!”
既然丈母孃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庾虎什麼也不好說了。唉,要怪就怪自己,當年怎麼就舍了花兒,娶了這個軍紅呢?如果自己始終不渝地愛着花兒,今天的日子該是多麼和順、多麼幸福!說來說去,誰也不怨,這就是命,活該自己操這份兒心。
當然,他也知道,花兒如果在這兒呆着,確實也不方便。一個公司裡,軍紅與花兒擡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定在哪件事兒是就會出現衝突……現在花兒走了,他可以毫無顧及地與軍紅合作,共同經營這家公司了!
可是,軍紅剛剛從部隊回來。不明白公司業務啊!雖然他這些部門經理都是從獵頭公司挖來了業務骨幹,在各自業務上獨當一面沒有問題。可是,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就要靠隨機應變、靠工作經驗了。這方面,軍紅與丈母孃比,是差得遠的;別說丈母孃的水平她趕不上,就連花兒的經驗她也趕不上。所以,狄家這三口人一撤,真讓庾虎覺得舍手。
“怕什麼呀?他們要走,就走唄!這年頭,都講究來去自由。誰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軍紅聽說狄家人要走,毫不在乎。
“哼,你說得輕巧!”庾虎白了她一眼,“房地產的事兒,複雜着呢!我們倆,沒有經驗啊!”
“誰天生就有經驗?慢慢來唄!”軍紅撇了撇了嘴,不知道是寬慰他,還是譏笑他,“庾虎,你對她們這麼戀戀不捨,是不是心裡惦念着那個花兒?”
“你瞎說什麼呀?”庾虎瞪了她一眼,“人家自己家裡開着建材公司,也不是不掙錢,也不是沒工作幹;我掛念人家幹啥?”
“既然這樣,你就別那麼挽留了。”軍紅聳了聳肩膀,“我看,公司裡的業務,也不過如此。有什麼值得愁的?”
“好,軍紅,從明天起,你就離開調研組。我正式任命你當財務主管!”庾虎賭着氣來了一句。
“哼,你以爲我不能幹?”軍紅晃了晃腦袋,立刻打起了電話,“喂,財務部嗎?馬上準備好財務報表,我要看!”
嗯!庾虎看了看軍紅那副得意的樣子,不由地冷冷一笑,心想,好你個軍紅,爲了弄走花兒,你什麼大話都敢說呀,財務報表也是你能看得懂的?
調研組任務雖然很空洞,但是因爲軍紅有總經理夫人的名分,行政處還是爲她配備了一張老闆寫字檯,一架電話機,還有一套電腦、打印機、傳真設備,另外還按照副總經理的待遇爲她訂了一疊報紙、一摞子雜誌。軍紅剛剛上班,實在不知道幹什麼,就翻報紙、看雜誌。
她的這個辦公室是公司電腦室的裡間。原先,這個裡間是存放雜物的,一些淘汰的電腦、打印機、傳真機,統統堆在牆角。看到這些東西,軍紅未徵得庾虎同意,軍紅就和自己的秘書小劉一起,把這些舊東西全部處理給一家電腦公司。用這些賣廢品的錢,給自己這個辦公室買了茶杯、檯曆、文件夾、洗臉架等日用品。騰清了雜物,軍紅與小劉把小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便開始找人來這兒談話,瞭解情況。自從庾虎讓她當了財務主管,她就停止了談話活動,端起一本《企業財務》看了起來,看了半天,她實在弄不懂那些專業術語,什麼借呀、貸呀,會計分錄呀,資產負債呀……乾脆,就找財務部經理來談吧!
這一談不要緊,還就真讓軍紅髮現了一個天大的漏洞:財務部經理告訴她,有一筆“應付款”帳目,早就應該處理了。可是,李福伶顧問在時,一直未作處理,將來恐怕要出現大麻煩。
仔細一問,原來這是一筆材料款:工程剛剛開工時,公司購進了一批水泥、紅磚、石料,價值一千多萬。其它單位的材料款公司都付了;惟獨那家“中天公司”的款項卻一直掛在帳面上未付出去。奇怪的是,這麼一筆鉅款,猛虎公司不付,中天公司也不討要;財務部曾經問過李顧問:這事兒怎麼辦?當時,李顧問陰陽怪氣地說:人家不要錢還不好嗎?權當給我們公司做奉獻了!
這不行!軍紅雖然不懂得經商,卻也知道“借債還錢”的硬道理。這麼一筆鉅款,總是賴下去不是個辦法。人家現在不來討要,可能是事情多,顧不上。一旦緩過神兒來,人家就不是催討款項,而是要求你加付滯納金了。她立刻指示財務處,馬上把這筆款子打過去!
晚上,回到家裡,她並沒向庾虎提起這件事。花兒一走,庾虎心情不好,自己如果給他說這事兒,就像是告花兒媽媽的狀,爲了避免誤會,她就不吱聲了。
但是,不吱聲不代表事情不嚴重。第二天一上班,財務部經理就向她彙報:他們將這筆款子打了過去,可是,對方不接收。
“這年頭,有欠債不還的,還有給錢不要的?真是豈有此理!”軍紅覺得這事兒怪了,急忙去找庾虎。
“這……”庾虎沉靜地想了想,因爲這是丈母孃遺留下的問題,他不便於馬上表態,可是,他知道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對方放着一千萬元不接受,一定有什麼別的想法。
“喂,中天公司嗎?找你們的總經理說話。”
“你好,我是中天公司經理楊病中。”對方的口氣顯出了一絲油滑,又有幾分傲慢。
哦,楊病中?這不是那個曾經與花兒同居過的大款嗎?他們兩家公司怎麼打上了交道?
“呵呵,庾虎經理,你是問那筆款子的事兒吧?嗯,告訴你,我要的不是錢,而是分成。”
“分成?”
“是啊!庾虎經理,我這一千萬,算是對九龍島的投資了。嗯,我不想多要,就按‘北方重化’投資的分成比例付給我好了!”
“楊經理,咱們這筆業務本來就是材料購置費用。我們公司的事兒你從來也沒過問過呀!你現在突然提出要分成,這事兒,當初有協議嗎?”
“協議倒是沒有。可是,這筆錢畢竟被你們公司佔用了半年了;我總不能無償讓你使用吧!”
“你要分成,我無法接受。”
“你要付款,我也不接受。庾虎,你畢竟掙了大錢啊,爲什麼就不能來個利益均攤,搞一次‘雙贏’呢?”
“什麼‘雙贏’?你這簡直就是敲詐!”
“什麼‘敲詐’爲不‘敲詐’的?庾虎,這一千萬不是我自己的錢,是公司的;我提出分成是合理的。你要是不接受,我對公司無法交待。”
“合理?合理個屁!”財務部經理立刻氣得跳了起來,“他看九龍島火了,就想撈一筆。剛剛開發時,他怎麼就不說投資分成呢?他這純粹是想吃大魚。”
庾虎很後悔當時沒和對方籤協議。畢竟這一千萬讓他拖延了半年,人家提出分成也是有情可願。小尾巴在人家手裡攥着,他也硬不起來了。該怎麼辦呢?
財務部經理說他堅決反對分成。寧可付他們利息也不能接受分成的事兒,因爲,將來九龍島開發的收益是不可估量的。不能因爲這區區一千萬就讓他們成了股東。這分成一年一次,要是讓他們旱澇保收,咱不成給他打工的了,不行!庾虎問軍紅怎麼辦?軍紅想反對分成,卻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花兒母女的瓜葛?就不便發言,只是說自己剛剛來公司不好表態。她說你們怎麼辦我都沒意見。庾虎急了,說,你不能和稀泥。這公司裡也有你的一份錢。軍紅說,工程還在建設中,不讓步就會失去朋友;如果材料供不上影響施工怎麼辦?財務部經理說,不怕。現在建築材料是買方市場,他不供貨有的是公司上趕着找我們推銷呢!庾虎說我去找這個楊病中。
他來到中天公司,沒有找到楊病中。他知道這小子是躲避了。
然後,就發生了奇怪的事兒,第二天,猛虎公司的大門上掛了一把大鎖。
庾虎和軍紅來上班,看見公司員工在門外坐着。他說怎麼了你們不進公司坐在這兒曬太陽還是歡迎我們?他們就讓他往門上看。
他這纔看見了那把大鎖頭。
員工們說:“我們沒法進去啊!”
庾虎問守衛,是怎麼回事兒?守衛說,天剛剛放亮,來了一幫子人,他們說這公司有他們一份。就硬是把門鎖上了。
軍紅說:“一定是中天公司的人乾的。”
庾虎說:“砸!”
員工們找來兩塊大石頭,就砸開了那把鎖。庾虎進屋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很快接通了楊病中的公司。他說我找楊病中讓他接電話。對方說經理不在有什麼事可以和他說。庾虎說你是什麼人?對方說你有事說事,沒事我掛電話了。庾虎問爲什麼給我們公司上鎖?對方說你們公司有我們的投資,我們想掛就掛。“啪”一聲,電話被扣上了。庾虎渾身打着抖,恨不得跳到中天公司辦公室把那個人捏成肉泥。
軍紅說:“他們太過份了。”
財務經理說:“就是就是。”
庾虎在辦公室走了幾個來回,又一次撥通了電話。他說:請你給楊病中傳話,就說庾虎說的,他的錢我們不還了,他要想不通就去人民法院。他又說,你們掛的那把鎖已經被我們砸壞了還想掛就買一把結實點兒的讓我們再砸一次。這回是他扣的電話,他沒等對方說話就扣上了。
他說:“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電話鈴響了。財務部經理一接電話,是中天公司的人打來的,說他們要過來面談。庾虎舒了一口氣,說:“這還差不多。”
又說:“有理不打上門客去買點兒水果。”
軍紅讓人很快就買來了水果,擺在了客廳的茶几上。他們來了。他們開着一輛客貨兩用車,拉了一扇防盜門,還帶着安裝防盜門的工具。他們說他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哪一種鎖比防盜門更結實。他們說,我們裝上以後你們使勁砸吧!
庾虎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往他們的臉上和身上砸過去。
他說:“把這些王八蛋轟出去!”
他又命令大樓裡的員工:“搬石頭搬石頭誰敢裝防盜門就往誰頭上砸!”
防盜門沒裝成,白白地扔在門口。他們害怕猛虎公司員工手裡的石頭。
楊病中不能不見庾虎的面了。幾天以後,他們坐在了一起。
楊病中說:“掛鎖的事,我不知道。”
庾虎說:“是你支持的。”
楊病中沒吭聲。
庾虎說:“我原以爲你是個真正的買賣人,我想與你們好好合作的。可是,沒想到,你是一個流氓!”
楊病中像是手裡掌握了什麼底牌,冷笑了一聲,“我是不是流氓,你問問花兒就知道了。呵呵,庾大公子,你是個體面人物。不想把花兒的往事抖落出來,讓那些小報記者去渲染吧?”
庾虎攥緊了手裡的拳頭。
楊病中像是覺察了庾虎的憤怒,不再說下去了。
庾虎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就想分成。”楊病中依然堅持。
“做夢吧你。”庾虎斷然否決。
“庾虎,我知道我這麼做很不道德,甚至很愚蠢。可是,九龍島太誘人了!它就像當年的花兒,讓我一直割捨不下啊!”
“我****媽!”庾虎的拳頭砸在了桌子上。
楊病中嚇得哆嗦了一下身子。
“庾虎,你別激動啊。”楊病中擺了擺手,“我只是告訴你,不要小瞧了我。當年,你家老爺子是我的同事;花兒的母親是我的部下。你問問他,就知道我楊病中的來歷了。呵呵!”
哦?聽到這些,庾虎才放下拳頭,冷靜地思索起來,他知道,自己遇到的不是一個普通的流氓。
爲了息事寧人,他們最後達成了協議:猛虎公司給中天公司多付一部分利息。他們還握了一下手。
離開中天公司,一向英武氣盛的庾虎第一次感覺了什麼叫害怕。幸虧軍紅不在場,若是她在這兒,麻煩就大了去了。
他知道,這個楊病中是一條毒蛇,一條瘋狗,他掌握了花兒母女二人太多的隱私。如果他信口開河起來,他、他的公司、他的家庭都會蒙受一場莫大的恥辱。
這時,他才感覺到,只有軍紅是最乾淨,最可愛,也是他最稱職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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