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兒淅淅瀝瀝淋到了夜半時分,突然在一陣寒風中變得細小了、斷線了。接着,閃着亮的絲線變成了雪白的細粒兒,細粒兒又漸漸地變大、變薄,變成鵝毛片片,棉絮一般的飛揚起來。
新冬的初雪,在人們的睡夢中,不知不覺隨着漸逝的雨兒降臨了。
看完了電視節目,庾明兩口子剛剛鑽進被窩,遠在“西線工程”推銷鋼材的花美玉就打來了電話。
“找你!”花美蓉接過電話與美玉聊了幾句,就把話筒塞到丈夫的枕頭邊上。
“姐夫,‘薊鋼’完蛋了!”人在遠方,話語裡卻是悲天喊地。。
“怎麼啦 ?”
“西線工程老總今天正式宣佈:二期工程不再使用‘薊鋼’的鋼材了。”
“是不是質量問題?怎麼弄到這一步?”
“都怨那個楊健。他擠走了楊總,提拔了他的這個鐵哥們兒。現在,企業進料不看質量,和產過程不注意質量,那個‘廢品王’,在楊健保護下被判無罪,現在成了‘薊鋼’的座上客了。他進的料,沒人敢檢查……”
“哼,豈有此理!”聽到這兒,他的睏意一點兒也沒有了。
“小點兒聲!”花美蓉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半夜三更嚷什麼?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喂,姐夫,聽說南方有個新建的鋼廠要收購我們哪!你們公司實力這麼強,怎麼不搶先下手 ?”
“呃……”他支吾了一下,沒有說下去。。這個花美玉,不過是花美蓉一個遠親的妹妹,他們這種關係,不能泄露商業機密啊。
“美玉,早點兒回來吧!企業的事回來我告訴你……”說到這兒,他把話筒遞給了旁邊的美蓉。
交了話筒,他剛要往熱被窩裡鑽,手機卻響了。
“庾明,你們家電話怎麼這麼忙啊!”
“啊,省長!”聽到省長的聲音,他興奮地光着膀子坐了起來。。
“‘西引工程’的事兒知道了?”
“知道了。”
“這事,你怎麼看?”
“主要是,管理上不去,產品質量下來了……”
“什麼產品質量?”省長聽他一說,卻發火了,“一個產品質量,能逼人家撕毀協議嗎?”
“那,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這一下,他倒有點兒糊塗了。
“你聽說了嗎?‘西線工程’購買了一大批來歷不明的鋼材。。薊鋼的產品就是讓這批貨給頂了。”
“來歷不明?”他更糊塗了。
“嗯,這批來歷不明的鋼材,就是從你們薊原發出來的。”
“薊原?”
“庾明,你必須給我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爲了整治楊健、呂強,動用跨國公司渠道進口外國鋼材了!?”
聽到這兒,他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省長懷疑自己……
“省長,我庾明以黨性保證:走私的事我沒幹。。”他說完,沒忘記啪啪拍了兩下胸脯。
“嗯,這就好。我相信你不會幹這種事情的。不過……”省長停頓了一下,長長吁了一口氣,“這件事的源頭啊,反正就在你們薊原。如果真的不是‘北方重化’所爲,明天我就讓省紀委和司法部門介入此案,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省長吼了半天,放下電話。花美蓉睡不着覺了。
她躺在那兒,怔怔地望着天棚上的吊燈,擔心地問着丈夫:“查什麼走私呀?沒你的事吧?”
“沒事。”他回答了一句,閃忽閃忽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讓妻子再接通美玉的電話。。
美玉在房間接了電話。
他告訴她:想辦法查清“西線工程”那批鋼材是從薊原哪個公司進的貨。要通過個人關係,惺惺地查。最好能找到薊原那家公司開出的發貨票。這件事要保密,絕對不能讓同事們知道。
早晨,風兒仍然狂勁地吹着,雪花兒旋轉着、飛舞着,不斷地落在積了水的路面上。工薪族的人們扔掉了自行車,一羣一羣的擠向了原本就滿負荷的公交車輛。被迫步行的人們艱難地躲過溼雪窪地,在可行的路邊排起了長隊,跌跌撞撞地走起了芭蕾舞步。他們頭頂那一把把撐開花花綠綠的避雪傘,爲北方潔白的都市清晨增添了一道絢麗的光彩。。
“路滑,慢點兒啊!”庾明鑽進車裡,囑咐司機。
“沒問題。咱們 的車好。”
司機駕駛着這部全市惟一的一輛加長“林肯”公務車,驕傲地行駛在雪後的街路上。開這輛車,只要不是故意違犯交通規則,警察不會找你的麻煩;即使犯點兒小毛病,只要說一聲“庾總坐在車裡”,警察也會客氣地放行。車貴人驕,對於司機來說,開這種車,無疑是一種高級享受。
車輛行駛到站東廣場,一輛閃着紅燈的交通監理車停在了對面。。司機看了看車號,認準了是朋友小夏在執勤,便禮貌忿怒地一天發按一聲喇叭,繞行而去。
“停!”監理車上的小夏急急忙忙向他擺了擺手,隨後做出一個叫停的手勢。
“小夏,有事嗎?”司機趕忙下車,詢問着事由。
“對不起,你這輛車不準通行。”
“怎麼回事?”司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級指示,‘北方重化’的車輛一律停駛。”
“爲什麼?”
“爲了疏散交通……”
“你他媽吃錯藥了!疏散交通疏散到我這輛車上來了?庾總在裡面哪!”
“哥們兒,別刨根問底好不好?上級有令,我也沒法子。。請庾總原諒,換車吧!”
“都他媽幹到半路了,怎麼換車?”
“打‘的士’。”
“你放屁呢!你們市長怎麼不打‘的士’?”
……
車窗外的爭吵傳進了車內,庾明聽得一清二楚。另外,在監理車內,像是有紅色的小燈在閃爍──不用問,那是一架攝像機。如果此時他庾明下車與警察交涉,薊原電視臺的晚間新聞裡就會出現他庾明與交通警察吵架的形象。。即使他乖乖屈服,下車打了“的士”走,這個鏡頭也會出現在屏幕上,讓薊原的老百姓看到:他們原來的市長是何等的掉份兒,竟讓薊原的交通警察給治了。
“明天我讓你在薊原城內寸步難行!”呂強那聲怒吼又響了起來。
“好一個寸步難行!”庾明笑了笑,拿出手機叫通了市公安局長。
“庾總,對不起。”市公安局長一副抱歉的聲調,“我也是執行命令!”
“那我怎麼辦?就讓你們的警察攔上一天?”
“庾總,你彆着急。我用我的車去接你。”
“讓這輛監理車離我遠一點兒!”
“是!”
約摸過了五六分鐘,監理車慢慢駛離了站東廣場。市交通警察大隊的“一號”車停到了加長“林肯”側面。公安局長率先從“一號”車上下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粘了他的嘴脣。看來,他已經 街頭指揮了半天交通。庚明看到他這副形象,也下了車,與他友好忿怒地一天發握了手,然後乘坐這輛通行無阻的白色現代車急駛而去。
“庾總,我的車讓警察給堵了。我的打‘的士’來的。”老金首先告訴了我他這一信息。
“我的車也讓交通警察給堵了。”接下來是楊總。
“我的車……”
“我的車……”
接下來是小金、財務總管、部門經理們。
北方煉油廠的老劉氣得直罵:“庾總啊,我們的職工通勤大客車也讓警察給堵。他媽的,工人惹你們什麼了!多虧咱們職工素質高,一個個打‘的士’趕到廠裡,要是耽誤了接班,損失就大了。”
“老劉,要表揚這些打‘的士’的職工,”我說,“只要堵截不結束,就讓他們打‘的士’。要統計由此造成的損失。這錢不能白花,將來要記在薊原市政府的帳上。”
兩個小時之後,“北方重化”被堵截的一百五十八輛大小車輛,滿滿地停在了薊原市政府的大院裡,司機們站在大門口,向市政府討一個說法:爲什麼要無故堵我們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