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孔驥在電話裡說完“拼命”的話,就後悔不迭了。
後悔的原因,不是因爲他一氣之下在部下呂強和鞠彩秀面前失態,丟了面子和風度;也不是因爲自己與庾明這個長時間相敬如賓的同僚首次撕破臉皮的難堪;相反,他覺得這兩者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呂強和鞠彩秀是自己的部下,現在,他們爲保衛薊原的地盤與庾明戰鬥,自己這個一把手應當展示一下自己的強硬態度,以顯示自己對部下的支持和聲援;至於庾明這位昔日的同僚,天然就是他這個官場老油子的競爭對手,在薊原這塊土地上,兩個人都是“一把手”,實際,在重大問題上,只能由一個人說了算。。過去,他對庾明客氣,只是一種策略的讓步,以顯示自己這個市委書記對年輕市長的讚賞和寬容;庾明上任之後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和一個個出手不凡的施政方略,早就構成了對自己這個政治“一把手”的牽制和威脅;兩個人鬧翻是遲早要發生的事,就算不是呂強、楊健趕他下臺,自己與他也會有的一拼。今天,趁他蓄意收購兩大企業的機會發他一通“狠”,是顯示自己一把手權威的必然動作,這樣作,無傷大雅,無可挑剔;興許,通過他這一“拼命”,庾明也許就收手罷兵,不敢爲所欲爲了。。想來想去,自己這句“拼命”,大的毛病沒有,要說值得他後悔的,就是這時機,稍稍有點兒不對頭。
快到年底了,省人代會即將召開,省政府就要調整領導班子了。省長、幾位副省長都到了年紀,要從現職退下來。目前,省內各大城市的“一把手”都被列入了副省級幹部的候補人選,中央已經派來考覈組,在省城和各市開展考覈活動了;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人家知道了這個“拼命”的電話,那會顯得自己多麼沒有城府、沒有風度啊!
俗話說“怕啥來啥”,就在孔驥憂心忡忡的時候,省委組織部老杜把電話打到他家裡。。告訴他,中央考覈組今天要到薊原去,讓他好好接待。最後,老杜又囑咐他幾句:你的考覈材料我們已經寫好了;中央考覈組的人看了,還沒有表態。這次考覈組到薊原,你們要拿出渾身解數搞好接待,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千萬別捅出什麼簍子來。
簍子,什麼簍子?作爲官場的老油條,自己從省政府秘書長的崗位來到薊原市委任書記,什麼世面沒見過,什麼事情沒經歷過?所謂好好接待,不過好吃好喝好招待;臨走時送一個厚厚的大禮包,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憑着自己多年的官場經驗,他這當了“一把手”的人,可以不幹事,不作爲,但是得注意人際關係,不能得罪人。。因此,他在工作中堅持把人際關係放在第一位,得罪人的事從來不幹;傷人面子的事情往往都是退避三舍;雖然人緣不是太好,可也沒有“死磕”的政敵。要說疏漏,昨天那個電話算是馬失前蹄了,萬一庾明抓住這件事,在考覈組面前大做文章,自己這副省級的事兒可就懸了。。
人就是這樣,一些做過的事兒,不想則罷;一旦想起來,就會越想越後悔;市委書記孔驥就是這樣,一個後悔的電話,攪得他心裡煩煩的,連早飯都沒吃好。出了門,坐上車子,他還問懵懵地問秘書:“這車,往哪兒開呀?”
“你不是說,要去高速公路出口迎接中央考覈組嗎?”
“對對對,看我這腦子……”說完,他又歉意地拍拍自己的頭,故做出一副老態龍鍾、記憶不佳的樣子。
方纔還呼呼急馳的車輛,來到高速公路入口處都乖乖地減了速,慢慢行至收費口排起了長隊。。左側的出口,大客車、小轎車、運輸卡車,一輛接一輛,慢慢被吐出來。路邊上,站滿了迎接上級機關客人的薊原機關幹部。
按照常規,中央考覈組一般只在省城考覈副省以上幹部,很少到各市考覈具體人選。這次,因爲考覈任務至關重要,爲了保證考覈的準確性,考覈組長決定下到各市,親自考覈一下候補人選的政績、名聲,以增強對考覈對象的直觀印象,爲向中央領導彙報做準備。而薊原這個城市從成立至今,還沒有接待過中央的考覈組;所以,孔驥對省委組織部的指示不敢怠慢,昨天晚上,他就讓市委辦公廳通知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及市紀委、軍分區的領導,今天停止一切活動,跟隨他一齊到高速公路出口迎接中央考覈組,以顯示自己對考覈組的尊重和對這項工作的重視。。
呂強看到市裡幾大班子成員都來了,自然要顯示一番自己的獨特作用。
“去去去……”看到路邊站滿的迎接客人的車輛人等,他揮揮手,開始了大清除。“你們這些人在這兒湊什麼熱鬧?看不見孔書記在這兒迎接客人嘛!”
呂強的“淨場”很有效果。。不一會兒,路邊清靜了許多,寬闊的公路緩衝帶上,孔書記帶領副市以上的幹部們恭恭敬敬在站在那兒,令人看上去十分醒目。
車子一輛一輛地開出來,又雷馳電摯般地朝市區方向飛去。等了大約十幾分鍾,開過來的車了裡突然出現了一輛精緻的進口麪包車。這輛車的喇叭聲沉悶悶的,聽上去像是警笛的聲音。
“來了,就是這一輛。”呂強大喊一聲。
隨着他的喊聲,孔驥帶頭啓步,緩緩上前,欲與車上的考覈組領導握手寒暄。。
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這輛麪包車開到他們跟前,未等停穩,便像是要與他們開個玩笑,加大了油門,轟地一下,快速地朝着市區方向揚長而去。
“他媽的,怎麼回事兒?!”呂強破口大罵了,“看不見老子站這兒等你們這幫龜孫子嗎?”
“呂強!”孔驥立刻制止了呂強的罵聲,“這……一定有特殊情況。快,追這輛麪包車! ”
在省政府當過秘書長的孔驥大概遇到過這種場面,他不急不燥,上了自己的車,然後與隨行的人們盯緊麪包車追隨而去。。
隨行的人裡面,最着急的人要數市委組織部長了。接待考覈組的事情是他安排的。出了這種情況,他覺得十分意外。便拿起手機,向車上詢問情況。
車上的聯繫電話關了手機。
他急忙打省委組織部的電話。省委組織部的電話卻讓他哭笑不得:中央考覈組這次到薊原,主要是去“北方重化”考覈幹部,你們薊原市委沒有接待任務。
這……真他媽的怪透了!
孔驥回到市委辦公室裡,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恨恨地罵了一聲。
省委組織部杜部長說的好好的,中央考覈組要來薊原,讓他這個市委書記好生接待;現在,事情怎麼弄成這樣了呢?
他抓起電話,就要向杜部長詢問,隨即卻又放棄了。
你問,能問出個什麼結果來?
人家來,有來的理由,不來,有不來的原因;隨便編幾句話,就把你忽悠過去了。
算了,別自討沒趣兒了。有這工夫,還不如翻翻報紙,喝幾杯茶水哪!
去“北方重化”考覈,爲什麼?難道庾明也成了副省長的候補人選?!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庾明,他是個下臺幹部呀!靠着省委書記、省長的提攜,給他一個總裁位置算是燒高香了;就這種人,還想當副省長,做夢去吧!
“一切皆有可能!”隔壁屋子裡,秘書們打開了電視。電視廣告裡一句震耳欲聾的臺詞,弄得他心頭一驚:皆有可能?庾明年少氣盛、高學歷、知識面寬、又經歷了國外培訓、國內中央部機關、地方政府、省特大企業總裁崗位的磨練,他爲什麼不能當副省長?
心裡剛剛要靜下來,這句廣告詞又弄得他心神不寧了!
“喂,你們……把電視關掉!”他衝着隔壁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