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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上,林大爺剛剛講完了臥地溝棚戶房的歷史,白雪的手機響了起來。
“書記,快……”電話裡的人氣喘吁吁的,急得不得了。
“小劉,別急,出了什麼事兒?慢慢說!”
“中……中央……考覈組的人來了!”對方結結巴巴的,總算把話說明白了。
“什麼,中央……考覈組?”白雪一臉疑惑,“你沒弄錯吧?”
“沒有,人家帶着介紹信,寫得清清楚楚的嘛!”
“這……怎麼沒接到區裡通知呢?”白雪的臉上疑神疑鬼兒的,猶豫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既然是中央考覈組,市委一定有人陪同。.”接着,她問小劉,“喂,是哪位領導陪着來的?”
“沒有。沒有市領導……跟着。”小劉在電話裡遲遲疑疑地回答說,“他們說,是從省城賓館直接過來的。”
“這……可真怪了!”白雪一臉疑弧,搖晃着腦袋,最後把目光轉向了我,“庾市長,你在部裡工作時,曾經直接到市裡考覈過嗎?”
“這……”我想了想,搖了搖頭,“一般情況下,應該通過省委安排,纔到市一級單位,而且,會有省、市兩級機關的人陪同。”
“嗯……”白雪沉思了一會兒,覺得事情非同小可,立刻告訴對方:“小劉,你快到五元店裡來,把事情說清楚。.”
小劉接到電話,一路小跑顛了過來,他的後面,跟了一輛進口麪包車。
車上的那位領導一下來,把我嚇了一跳。
“喂,龔歆,是你?”我驚叫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喲,庚明,你在這兒?”他也一下子認出了我。
說起這位龔歆,我們還真有緣分。他原來是薊原市的人事局長。因爲業務能力強,被我們老部長看中,要把他調到部裡工作。不巧,當年市裡開人代會,他被大家選舉,當上了薊原市長。可是,聽到部長要調他進京的消息,他竟毫不猶豫地辭掉了市長職務,選擇了進京工作。剛到部裡時,考慮到他的職務級別,讓他擔任了我所在局的副局長。.一個月後,我出國進修,就提議讓他接替我的局長職務。這樣,我們就成了前任、後任的關係。這次他率領考覈組,直插薊原臥地溝這個貧民窟,不知有何公幹?
龔歆先與白雪談起了自己這次來薊原的意圖:主要是察看一下臥地溝的實際情況。於是,儘管龔歆要她保密,白雪還是慌不迭地拿起電話,將考覈組到來的消息報告了區委、市委。
在社區辦公室裡,白雪拿出資料,講起了臥地溝的自然情況和羣衆貧困的狀況、原因.等等等等,對於別的情況,龔歆一邊聽,一邊記錄;等白雪講起了這些棚戶房的情況,他立刻來了精神,開始問這問那了。
“這些棚戶房就要倒塌了。.老百姓多次向上級反映情況,政府爲什麼沒有采取措施?”這是他提出的第一個問號。
“政府也不是不想辦法。”白雪停頓了一下,謹慎地回答:“前年,秦市長就曾經聯繫房地產開發商,要改造這一片平房。可是……老百姓拒不搬遷。”
“爲什麼?”
“因爲房地產商要掙錢。老百姓交不起擴大面積費,搬遷就失去了立足之地。”我接過話頭說。
“政府不能補貼一些嗎?”龔歆反問。
“政府,呵呵……”我笑了笑,“市財政一年才收10個億,這些個集中連片的棚戶房要改造,起碼得五十個億。”
“不會向省裡伸伸手嗎?”
“省裡?省裡財政也困難。.巴不得讓我們多上交些錢;哪兒有心思補貼你建房?”我以過來人的口氣,不假思索地說道。
“不過,這些房子實在是破爛不堪。不能再住下去了。”龔歆嘆了一口氣,“別的省也有困難職工,但是都沒有困難到這個程度:連自來水也用不上。這哪兒是市民過的日子?農村都用自來水了呢!”
“辦法不是沒有。就看領導想不想爲老百姓辦事了。”白雪趁此發起了牢騷,“那年,臺灣來的張先生要開發這兒,擴大面積款比大陸開發商便宜多了。政府硬是不同意,非要讓咱們市的開發商幹。這不,耽誤事了吧?哼,這事,都怪那個楊健。他得了好處,老百姓可遭殃了!”
“嗯……”龔歆並不知道楊健是誰,聽到這兒低頭沉思,想了想,突然揚起頭問我:“庾明,你現在是大老闆,手裡的錢成千上億,不能拿出來做點兒善事?”
“我?”我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成千上億?可不是我自己的。.要是我一個人擁有這麼多資產,拿出多少錢都沒問題。”
“唉!就別難爲庾市長了。”白雪無奈地搖了搖頭,“過去呀,他當市長,是有權沒有錢;現在,當了總裁,是有錢沒有權了。房地產開發,裡面的事兒複雜着呢!可不是有錢就能辦成的。”
好!好個白雪。真是得謝謝你!我給我解了大圍了。我心裡暗暗感激着。.同時又不明白,爲何這龔歆“哪壺不開提哪壺,”給我出這麼個難題呢?
正說着,突然門外一陣喧譁,小劉把屋門一開,不得了,市委書記孔驥出現了。
“組長同志,你們大駕光臨,老朽未能遠迎,恕罪恕罪!”孔驥說着,抱起拳頭連連謝罪。
“組長同志啊!”孔驥剛剛說完,呂強就緊接着在他後面出現了,“你這中央大員來薊原不去市委、不去政府,怎麼直接來到這臥地溝,與庾總裁單獨談上了?莫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麼個人秘密,怕我們打擾不成?”
“呂強!”聽了呂強的話,孔驥覺得太過份,連忙制止。
唉唉,一般人說話呀,都得通過大腦思考,看看怎麼說才合適?惟獨這個呂強,他說話與人不一樣;話說出來之前好像是通過大糞過濾了,一般的話經過他的嘴說出來,聽起來就特別臭。.
“這位同志,你別誤會。”龔歆不認識呂強,連連解釋,“我們直接來臥地溝,是瞭解一個具體情況,這與庾明沒關係;我們是偶爾在這兒遇見的。”
“偶爾?是嗎?”市委書記失去了往日的雅士風度,竟懷疑地追問了一句。
“書記要是不信,這……你們的白雪書記可以做證。”龔歆看到來者不善的樣子,臉上顯得頗不高興了。
“這,我信我信。信……”孔驥連連說了幾個信,接着便問了我一句:“庾總裁,你平時是個大忙人,今天,怎麼想起到這兒來了?”
“嗯,我們公司職工家有喪事,我來弔喪!”我嘴上說着,心裡卻在想:我來不來,關你們什麼屁事?
“哦,哦哦……”孔驥連續哦了幾聲,“‘北方重化’工資這麼高,怎麼還有職工住這棚戶房呢?”
“這都是歷史遺留問題。.他們大部分是‘礦機’的老職工。”
“礦機?呵呵呵……”一談到我剛剛收購的礦機,大概是讓他有些尷尬,他呵呵呵了幾聲,不再言語了。
“庾總裁,你看,這棚戶區的房子這麼破。咱們聯合開發、改造這兒。好不好?”呂強這個很少說人話的東西,這時,不知道怎麼關心起棚戶房的老百姓來了?
但是,看到他說話之後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
如果我答應這件事,那他就在中央考覈組面前搶了個頭彩:你看,棚戶區這麼破破爛爛,不是地方政府不想辦法啊,我們現在不是要與北方重化聯合開發嗎?
如果我不答應這件事,那他就會把棚戶區困難的責任推到我身上:你看,這兒住的都是企業職工。而企業不支持政府建房,政府有什麼辦法?
呂強這一句話,無疑是將了我一軍:看你怎麼說?
其實,在現在的體制下,中央早已爲企業減負,不讓企業辦‘社會’了。除了照章納稅,企業不再承擔職工住房、醫療、教育等福利設施建設和服務職能。在我們這個合資企業裡,職工的住房費用已經體現在工資數目裡了。我要是再爲職工蓋房,將會增加公司經營成本,影響投資者的收益。這件事我要是提出來,董事會不會答應的。呂強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要將我一軍。真不知道這小子心裡又藏了什麼花花點子?
也許是中央考覈考覈組直插臥地溝,讓他們心裡不痛快了。現在,龔歆與我談得這麼親密,怎不能讓人家懷疑、嫉妒呢!
我怎麼說呢?
我嘴未開口,先看了看孔驥。
此時的孔驥,像是沒有聽見呂強在說什麼,一雙大眼皮耷拉下來了。
“好,我同意!”並沒有深思熟慮,我脫口而出。
“啊!”聽了我的話,孔驥意外地睜大了眼睛,騰一下坐了起來,然後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庾總裁,你手握鉅額重金,不忘薊原百姓,我代表薊原市委、市政府,代表薊原人民,謝謝您了!”
“書記,不必客氣!”我淡淡地迴應了一句,然後向龔歆伸出手去,“再見,有時間到我們公司公司去坐坐。”
“我會去的。”他點了點頭,然後要了我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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