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木西撐着傘從大門邊的行人專用入口裡走進去,往裡走了沒多遠,一個左轉彎,就看到了公司的臺階。她剛邁步踩上去,公司的電動感應門就扯着“吱~~”的破音慢慢平移開,打開到一半,又“嘎”地一下卡在了原地。鳳木西見怪不怪,收了自己的傘,看清門外路上沒人,才朝着外面把傘上的水大力地甩了好幾下,然後繫上綁傘的扣帶。她在門口的地墊上跺了跺腳,轉身伸手把玻璃感應門往兩邊推到底,順便把旁邊玻璃上翹起來的公司名牌貼紙又摁了摁,然後握着傘柄走了進去。
這裡是一家小型的翻譯公司,公司所在,是一中檔小區的兩層門面房,背靠着大馬路,公司的大門都在小區裡面。而這一樓,進門後右手邊放着一個鐵製的舊櫃子,旁邊一張破皮椅子和貼着透明膠布的桌子,就是司機小劉的“工位”了,平常他就是坐在這裡玩玩手機、吃吃外賣,順便兼職一下不怎麼會被用到的前臺。現在,他還沒來,只有一隻超大的塑料水杯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上。
鳳木西把傘靠在門邊,先在鐵櫃上擺着的老式打卡機上按了下指紋,然後才伸手擰開鐵櫃鑰匙,從裡面取了雙自己平常放着備用的乾淨鞋子換上。
這時,從門外忽地衝進來一個人,“早啊,七七”,她一邊擼了把臉上的雨水,一邊和鳳木西打招呼。是同事王婷,她比鳳木西大兩歲,家裡條件很不錯,是個頗豪爽的姑娘,第一次見鳳木西就熱情地問她的小名。鳳木西只好告訴她,自己名字“木西”爲“棲”,按諧音,親近的人都管自己叫“七七“。所以王婷也就這麼“七七、七七”地叫習慣了。
“早啊,婷姐,你怎麼淋成這樣?你沒開車嗎?”鳳木西看她的上衣都貼在身上了,裙角還在不停地滴着水,趕緊在包裡翻起來,找出一包紙巾遞給她,“快擦擦!”
王婷伸手接了,“哎呀,別提了”,她一把撕開紙巾袋子,先拽了張出來擦乾了手指。鳳木西往裡讓開位置,王婷趕緊在打卡機上摁了下。
“我不就是因爲有車纔沒帶傘嘛,結果誰知道車在路上拋錨了,這該死的大雨,我也沒地兒找人修去,又怕晚了,我就想,算啦,衝吧!哈哈,然後就像你看到的,變成落湯雞了,哈哈~”王婷絲毫不以爲意,沒心沒肺地笑着。
“你還笑,該着涼了,你這兒有沒有備用的衣服鞋子?”鳳木西看還沒其他人來,蹲下來幫她把裙子攥到一起擰了擰。
“哎,我都用了的話你還有不?要給你留兩張不?”王婷捏着紙巾包裝示意了下。
“沒事,你用,我樓上抽屜裡還有。”鳳木西擡頭看向她。
王婷索性把剩下的紙巾都抽出來疊到一起摁在頭髮上吸水,“我哪兒想得到那麼多,就一雙鞋,還是之前看你備着,我才帶過來的,在樓上呢,哪兒來衣服?不過沒事兒,一會兒趕緊上樓,在空調口下吹會兒風就幹了,大夏天的,不怕着涼!而且你看,就我這頭兒短毛,已經幹啦!”王婷低頭給鳳木西看她的那個平頭。
“之前還覺得你剪了那一頭長髮太可惜了,沒想到這短髮也有短髮的好處啊”,鳳木西摸了摸她的頭髮,和她開起了玩笑,“不過你這平頭是不是也太短了點?剛纔你進來,我還以爲是小劉穿了花裙子呢!”
王婷笑着橫了鳳木西一眼,“瞎說,他能有我這身材!”,說着拗了個姿勢,一個大寫的S。
“行啦行啦,知道你婷姐身材好,再不上去吹乾,都要叫人看光啦。”鳳木西還是擔心她着涼,催促她趕緊上樓。
“哎,七七,你走我前面,不然一會兒鞋都踩溼了,你剛換的乾淨鞋。”王婷讓鳳木西走她前面上二樓,又看鳳木西似是要拐去樓梯下雜物間裡拿拖把,她連忙出聲“你別去了,待會兒他們進來還要滴水,一樓那攤就先放着,晚點兒我來打掃。”
“好吧”,鳳木西聽了她的話乖乖地拿了自己的傘先走上樓梯。
王婷踩着“噗呲噗呲”的小白鞋,一邊上樓梯一邊和鳳木西炫耀,“要不說姐明智呢,之前錢老頭老是動不動就上手摸我的頭髮,還噁心巴拉地說什麼‘婷婷頭髮又香又滑的噯’,姐一上火兒,索性把我那大長波浪給剪咯,整一平頭兒,看他還下不下得了手兒!”,她哼笑一聲,作勢惡狠狠地說到,“你剛不是說我頭髮短得像小劉嘛?看姐不找機會好好惡心噁心那老頭兒!”
鳳木西聽了一耳朵老闆的醜態,不由得屏了屏口氣,才轉頭緩緩說到,“婷姐你不用忍氣吞聲,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就叫我們。”
“好啦,小丫頭,你婷姐就不是會吃悶虧的人,別擔心。”王婷看鳳木西一臉正色,連忙安撫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別看鳳木西平常脾氣好懂禮貌,像只又乖又討喜的貓,但那只是她的一種狀態,倒不是說她人格分裂什麼的,就是她有那麼個行爲分割線,能忍的時候和不能忍的時候狀態不一樣,如果是在她接受範圍內的,她一律是“嚴以待己寬以待人”,對自己剋制卻很少會苛求別人,凡事能忍則忍,不太計較;但一旦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她覺得自己不能忍時,就會瞬間變成長爪子的老虎,絕對的戰鬥力翻倍,甚至連平常禮貌委婉的言談也會變得無比直接,一針見血得驚人。王婷頗有些怵她冷臉時的氣場,心虛地連忙跨了幾個臺階,從鳳木西的身邊先竄了上去。
鳳木西看王婷自己先繞過了這個話題,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她看了看地上的泥腳印,小心地避開,讓自己儘量不要再多踩一串污漬出來。
一上二樓,一股悶熱又帶着點潮溼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這二樓只有衛生間裡有個可以開的窗戶,另外一扇面向大馬路的玻璃窗是完全封閉的,雖然夠大夠亮,但是起不到任何通風作用,只能算是道透明牆。公司的招牌“錢進翻譯社”就架在這窗戶旁的外牆上,即使是在陰雨天中也一樣顯眼地閃着金黃的色澤,向馬路上來來往往經過的人高調地宣揚着自己的審美和追求。
王婷正站在發黃的立式空調前一下又一下地懟着按鍵。遙控器早不知道去了哪裡,反正從鳳木西進公司開始就一直沒見到過。所以大家都是直接在空調面板上開關調節。不過今天王婷的運氣好像不太好,剛巧碰上了空調大人的休假日,任她怎麼按,空調都沒反應。王婷生氣的用手錘了它一下,空調風頁“啪”地一聲響,倒把她嚇了一跳。二樓裡面的一個小房間裡,主管樸珠聽到動靜探出了半個身子,她就住在這附近,一向是來的最早的,“來啦。別折騰了,剛試過了,今天又不行了”,她搖了搖頭。這裡的空調從今年入夏開始使用時就是時靈時不靈的,之前,樸珠向老闆提過報修,老闆只號召大家積極感悟“心靜自然涼”,然後就對這空調問題聽之任之了。
“樸姐早。”鳳木西和她打招呼。
“樸姐”,王婷也叫了她一聲,哀嚎到“那怎麼辦?我還指望着它吹衣服呢!”
樸珠看了一眼王婷身上皺巴巴的衣服,看到她因爲溼衣服而顯露在外的身體線條,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回身從房間裡拿了條披肩出來,想了想,又在抽屜裡翻出了一個小風扇。
王婷感激地接過披肩裹上,看到她手裡的小風扇,驚喜地叫了起來,“哎,差點忘了還有這個救星!”
鳳木西把傘靠在自己的桌子旁,從包裡把筆記本電腦什麼的拿出來,把包掛在自己的椅子上。她看着王婷舉着個小風扇吹得歡快,也從自己抽屜裡拿出兩個便攜風扇,打開試了試,把沒電的那個插起來充電,拿着另一個有電的朝王婷走去。
王婷正一手扯着衣領,一手拿着小風扇轉着吹上衣。鳳木西走到她身邊,垂着手幫她吹起了裙子。好在夏天的衣服薄,那兩個風扇雖小,卻很給力,很快,王婷身上的衣服就不再緊緊貼着。她身上吹了個半乾,就不樂意再舉着吹了,索性拿過鳳木西手裡的那個和自己手裡的一起擺在桌子上,她就正對着坐下來,任它們對着自己慢慢吹。
樓下傳來挪開椅子的聲音,估計是司機小劉來了。過不久同事齊雯雯也來了。小公司本來人就少,也就這麼幾個一隻手都數的過來的員工。
窗外,剛纔還彷彿要下個天昏地暗的大雨戛然而止,很快,整個世界從陰沉的色調裡醒來,陽光開始肆無忌憚地鋪開,外面馬路邊的樹上,蟬兒們的鳴叫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