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隱瞞

N城是沿海城市, 空氣跟水質都是極養人的,冬天卻冷得厲害,夜幕降臨後, 風挾着潮冷的溼氣像是要灌進骨子裡。江文正到的時候阮寧已經在門口等, 路邊的那棵梧桐葉子已經掉光了。阮寧站在樹下等他, 頭頂是潔白的月, 遠遠看去像是一幅畫, 是他無法表述的一種意境。

打開車門讓阮寧坐進來,江文正發動了車子才問她,“天那麼冷, 幹嘛出來等?”

阮寧笑笑沒有說話。

江文正想了一下明白過來,阮寧是怕他進了阮宅要看家人的冷臉。他低頭幫阮寧繫好安全帶, 摸了一下她的額頭, “真不該這麼冷的天還要你陪我出來。”

“齊家的酒會阮家總要出席的, 雖然我不是代表,去湊個熱鬧總可以。其實我知道你更想帶沈顏出來, 就像從前一樣。”阮寧故意轉頭去看他,想要仔細看清他的反應一樣。

“你弄錯了,阮寧。我從不帶沈顏出席這種場合,她只需要待在我身邊,不用去迎合任何人。”

阮寧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你當年居然還捨得放她走。”

江文正沒有說話, 看了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車子裡的空調很暖, 江文正沒有穿外套, 敞開的襯衫衣領露出細緻鎖骨, 清瘦的身形憑空就讓他小了幾歲。阮寧一直看着他的側臉,燈下的眉眼像往常一樣讓她癡迷。她問過自己, 爲什麼是他?因爲他英俊,還是因爲他英俊卻無情?

她找不到答案,愛情果真是不可捉摸。

江文正把車子開到齊家的別墅前停下來,齊敘的別墅不大,二層的歐式洋房外帶一個小花園,花園裡的花木修剪得細緻看得出園藝工的手藝很好。齊敘雖然走的仕途但是家裡的兄弟不少都在經商,家境殷實,這樣一棟別墅既不會讓人覺得寒酸也不會張揚引來閒話,恰到好處。

齊敘是N城新上任的市長,爲人低調嚴謹,不苟言笑。年紀輕輕就居高位,據說後臺很硬,來N城走馬上任不過是高升前的過渡。這次他獨子的生日宴卻大肆鋪了排場,除了商界和政界連學術界的名流都請了不少,看來這個年輕的市長終於要大展拳腳了。

江文正停好車挽着阮寧走進去,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笑着點點頭算是作了迴應。從上一個江董開始,明珠地產就開始一點點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如果說明珠地產是N城房地產業的龍頭,也不會有人有異議。在這種場合想要攀附搭訕的人自然不少。

江文正牽着阮寧的手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齊敘帶着夫人站在那裡像是專門在等他。他之前就跟齊敘見過幾次面,但是卻沒仔細記過齊敘的長相,江文正沒有記人相貌的習慣。現在這麼近距離看起來齊敘真是有一副清俊的相貌,文質彬彬一副書生氣,笑起來時滿眼的溫柔,只是平時笑的時候太少難免讓人覺得嚴肅了。齊敘的年齡跟他相仿,看起來卻比他年輕幾分,大概是佔了清秀長相的便宜。

“江總,幸會。”齊敘等江文正愣過神向他伸出手。

“市長客氣了。”江文正笑着回握住他的手。

“叫名字好了,齊敘。”

“江文正。”

齊敘幾不可察地抿嘴笑了一下,聰明人都喜歡簡單利落交往的方式,江文正在這一點上跟他很合拍。

看他們已經打過招呼,齊敘的夫人謝薇引着他們走進門,“請進吧,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江文正跟在他們身後,他覺得謝薇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了。

進了大廳齊敘過去招呼其他人,江文正從侍者托盤裡端過一杯香檳遞給阮寧叮囑她,“少喝點,我可不想阿姨下次看到我咬牙切齒的。”

阮寧靠着他呵呵的笑起來,“我不是未成年還要家長頒佈禁酒令。”

兩人正說笑,許明浩端着一杯酒挽着韓音走過來。

許家是行醫世家祖輩就是開藥房起家的,現在也已經是N城數一數二的大藥商。許明浩是家裡的幺子,家裡的兄弟姐妹經商行醫都是優秀出色的人,只有他修了心理學,因爲父母不同意他跟韓音的親事,賭氣一般耗在自己的小診所裡不回家裡幫忙。不知道今天怎麼願意代表許家出現在這個場合。

許明浩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閒西裝,顯出他寬肩窄腰的修長身材,笑起來時英俊又溫柔,是標準的世家公子。韓音站在他身旁,寶藍色的曳地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

“來的挺早。”許明浩衝他們揚了揚手裡的酒杯。

“你們也不晚。”江文正帶點玩味的看着他,“難得見你出現在這種場合啊。”

許明浩沮喪地攤了攤手,“沒辦法,見面的事好幾次老太太都說臨時有事給取消了。我再不積極表現就更沒希望了。”

“故意的吧。”

“你以爲我不知道?門當戶對真是害死人。”許明浩有些煩躁。

江文正聽了他的話挑了下眉,抿嘴笑起來。

許明浩立即大聲抗議,“江文正,你幸災樂禍。”

江文正拍拍許明浩的肩膀,“擔心什麼,他們真要找麻煩的話韓音可以裝糊塗,你家又不會真的對付你,到最後還是他們妥協,你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許明浩沒有說話,韓音先笑出來,“江文正,有時候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善解人意。”

“承蒙誇獎。”江文正回答韓音,目光卻看向許明浩。

“切。”許明浩撇了撇嘴角,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

不屑歸不屑,許明浩也承認江文正說的有道理,跟他碰了一下杯子,許明浩轉着手裡的酒杯像是有話要跟他說。韓音有眼色,看的出許明浩的意思,拉着阮寧到一邊跟別的女賓聊天。

等她們走後許明浩才神秘兮兮的靠在他耳旁說,“蘇文回來了。”

江文正愣了一下,“你見過了?”

“剛纔還在宴會上,好像去花園了。”

江文正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許明浩碰了他一下,“你不想去問問沈顏的事?”

“什麼事?”江文正跟他裝糊塗。

許明浩有些惱,“好,好,我不管,你愛怎樣怎樣。”

江文正像是沒聽到他說什麼,沉默了一陣放下了手裡的杯子轉身往花園走。許明浩站在他身後,皺眉嘆了口氣。

蘇文穿得很閒散,不像是參加宴會的樣子,長款的黑色羊絨衫,領口和袖口有白色的條紋,只繫了一顆鈕釦,裡面的格子襯衫露出來,手腕處是亮晶晶的水晶袖釦。蘇信的穿衣風格跟他很像,帶着一股書卷氣,清高自傲,文質彬彬。

江文正走過去,蘇文似乎沒有察覺,站在花園的入口處抱臂出神。蘇文的眉眼比蘇信更加秀氣也更溫柔,雖然他比蘇信大了五歲,不知道人總會誤認爲蘇信纔是哥哥。但是蘇文的脾氣並不如他的長相那麼討喜,是極其傲慢冷硬的人。

“看什麼那麼出神?”江文正看他實在沒反應不得不開口。

蘇文被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他,露出一個放鬆的表情,“幸好是你,其他人我真不知如何應付。”

江文正失笑,蘇文不喜與人交的性格還是沒怎麼變。“我就好應付?”

蘇文知道江文正在逗他故意不接話茬,問他,“蘇信還聽話吧?”

“嗯,你們倆的脾氣很像,他比你還乖巧一點。”

蘇文聽着很高興還是寵溺地埋怨了兩句,“頑固起來也是拉不回來。”

“年輕人嘛有點倔勁不是什麼壞事。”說完江文正想起來問他,“你怎麼會突然回來?”

蘇文還沒回答,一個孩子突然衝出來抱住他。蘇文低頭看了看笑起來,“璟新來了。”

“是啊,吵着鬧着要見蘇醫生。”謝薇跟在身後走過來。

孩子眨巴眨巴眼想說什麼,扭過頭看到江文正忽然興奮起來,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襬,仰頭問他,“叔叔,姐姐怎麼沒來?”孩子只有約莫四五歲的樣子,漆黑的瞳仁通透明亮像黑色的水晶。

江文正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來這個孩子就是他們那天在醫院圍着沈顏問問題的小孩。他笑着蹲下身逗了逗他略微蒼白的小臉,“小朋友記性真好,還記得叔叔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齊璟新,璟是玉的光澤。”孩子小大人般在他掌心裡劃這個璟字,也不知寫得對不對。

謝薇站在一旁,她從見到江文正開始就覺得面熟,現在聽了孩子的話才猛然想起來,她把孩子接到懷裡笑着對說,“怪不得總覺得江先生眼熟,上次醫院的事差點忘了。”

“我也是剛記起來,原來是齊夫人。”經她一提醒,江文正也記起來。

謝薇看了看蘇文說,“你跟蘇醫生認識?”

江文正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謝薇笑了笑,“那麼巧。”

江文正看着她懷裡的孩子問,“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對了嗎?”

謝薇有些欣慰蹭了蹭兒子的頭,“找到了,這兩天就可以做手術,不然齊敘也不會那麼開心。多虧了沈小姐。”

“沈顏?”江文正有些驚訝。

“江先生不知道嗎?我以爲你跟沈小姐……””謝薇說完才覺得有些失禮,“對不起,是我多想了。”

江文正苦笑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捏了捏孩子的小臉說,“齊璟新,這一次真是名副其實的新生了。”

“江先生說的是。”謝薇看着懷裡的孩子露出了一點疲態就對他跟蘇文說,“你們聊吧,我帶孩子去休息一下。”說完衝他們點了點頭,抱着孩子往回走,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對江文正說,“江先生,有句話不知道合不合適對你講。”

“什麼話?”

“沈小姐是不錯的人。”

“我知道。”江文正愣了一下笑起來,目送在他們母子倆上了樓。

等他們走遠了江文正纔出聲問蘇文,“我跟沈顏見面的事蘇信已經告訴你了吧。”

蘇文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江文正皺起眉,牙咬切齒地說,“你們兄弟倆還真是互通有無。”

蘇文很無奈,“他湊巧聽到我跟你講電話,你知道那個治療不是小事,既然他問了我就不能瞞他。”

“所以蘇信也要及時給你彙報我遇見沈顏的事?”

“你可以不用這麼想。”

“你要我怎麼想?”

“只是巧合,你遇見沈顏跟蘇信遇見你們都只是巧合。”

江文正沉吟了一下,問他,“沈顏爲什麼會留下來?”

蘇信急了,“我怎麼知道?這事你去問沈徽啊。”

話題進行不下去,江文正揉着眉心問他,“你回來跟齊家有關?”

“嗯,我一個師兄正好是齊家小少爺的主治醫生。”蘇文看着他突然笑得有些惡劣,“你跟沈顏,真的是齊夫人多想了嗎?”

江文正瞪了他一眼,還沒說什麼阮寧從身後走過來,看到蘇文很驚訝地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來沒幾天。”蘇文走上前跟她擁抱了一下,“大小姐,賞臉跳個舞吧?”

阮寧去看江文正,見他點了點頭笑着拉着蘇文的手進了大廳。

江文正沒有回去,看着院子裡朦朧的夜色出神,花園裡響起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身後大廳裡傳來隱約的音樂聲,還有歡聲笑語,很熱鬧。江文正卻感到冷清,他縮了縮肩膀。

沈顏十六歲的時候無故得罪了學校裡的女混混,被人攔住打破了額頭縫了好幾針。那時候沒有人知道沈顏的背景,都以爲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江文正知道後沒有說什麼,第二天他帶着沈顏進了校長室,他扶着沈顏的肩膀對校長說,這是我的孩子,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要你整個學校來負責。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動沈顏一分一毫。江文正一向行事低調,只有遇到沈顏的事纔會變得張揚霸道,他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現在沈顏長大了,不再全心全意的依賴他,她開始獨立決定自己的事,她開始有事瞞着他。這個事實突然讓江文正覺得難過,他有些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