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她的耳朵在一天之內被震聾了,並不是太稀奇的事。

如果她曾對武俠小說中的“魔音穿腦”斥笑過無稽荒誕,那麼她會立即爲此而懺悔。

老天呀,你不覺得世上的噪音已經太多了嗎?爲什麼還要縱容眼前咯咯叫的火雞羣在她面前製造污染呢?

幸好她向來身體健康,宿醉的痛苦沒有太嚴重;喝下解酒茶後,整個人神情氣爽了起來——如果耳邊的叫囂聲可以用遙控器按掉,她的精神會更好一些。

方箏修長的雙腿放在大書桌上,整個人舒適地窩在大皮椅中,坐沒坐相地辦公着。

她的美人秘書一大早被她召來家中辦公。

方箏眼睛與手沒一刻得閒;這麼辛苦地在爲方家基業打拼着,卻仍要命苦地捱罵,不知道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方氏企業安管部的主管董培良、方氏企業未來繼承人方範,以及方家大宅的元老奶孃康婆婆——人家說三個女人可以創造一座菜市場,不料二男一女也有同樣的效果;也就是說古人只會把壞的東西栽贓到女人頭上,一點也不知反省,甚至不知道男人創造菜市場的功夫更勝一籌。

“張伯。”方箏覷了一個空。

立在書房門外等召喚的管家立即應道:

“是。”

“奉茶。”

“幾杯?”

“你難道數不出來書房內的老母雞有幾隻嗎?”方箏目光沒有稍離過文件,只有批閱的右手將鋼筆轉了幾個圈圈,又復振筆疾書。

但她的話卻又引來另一波的不滿叫囂。

方範首先衝到書桌前,掄着他多年苦練鐵沙掌的拳頭在方箏面前晃着:

“二姊,你居然把我們的關心當成母雞叫!我們難道沒有吼叫的權利嗎?喝酒喝到三更半夜,不理會董大哥打的呼叫器留言,然後站着睡在一個大男人而且是陌生人的懷中,直到我們發現,你你你——哇!”伸長的手指猛然收回,跳着腳、甩着手,安撫自己差點被咬成兩段的指頭。

方箏嗤笑了一聲,示意李乃君暫停工作,將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丟,俐落且準確地落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堆最上頭,並且讓它保持平衡,沒有散成一地。

將玉腿放了下來,她道:

“你們這些人存在的意義就是成天在我耳邊吼叫嗎?拜託你們找點有用的事來做好不好?”

董培良開口道:

“可以,但你得告訴我,早上抱着你的那個男人是誰?我好可以去查他的資料。不會再煩你。”

真是不死心,唉!

“我怎麼知道他是誰?事實上我連他長得怎樣都很模糊,這問題應該問你們纔對吧?你們至少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

老奶媽康婆婆呼叫道:

“二小姐,你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就跟人家睡了?要知道這要發生在五六十年前,你根本已經身敗名裂了!哎呀!太隨便了!太隨便了!我怎麼有臉在死後去見我家小姐、姑爺呀!”她老人家的“小姐、姑爺”就是指方箏的爺爺奶奶。當年陪奶奶嫁過來後便以教養少主人爲己任,直到現在堪稱三朝元老。

“婆婆,我沒有和他睡!您以爲在大門口、在光天化日之下能做出什麼苟且的事?董老兄,你是安管部的人,就要有本事自己去查陌生人的資料,別再煩我。還有你——方範,聽說你最近玩電腦玩得兇,連功課也不顧了?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當一科、打斷一雙。當了四科以上,我看你要準備辦後事了。明白嗎?還不快出去!”最後一句含着火藥吼了出來,充分表現出方氏掌權人的威嚴。

嚇得兩名哀怨男夾着尾巴逃了出去,只剩勢單力孤的康婆婆依然安在。

“二小姐,你也要吼我嗎?”康婆婆傷心地問。

方箏露出甜蜜蜜的笑,起身摟住康婆婆嬌小的身子:

“我怎麼敢呢?婆婆,您是我最尊敬的長輩呀,我很愛您的。前些日子我還特地叫李秘書去學腳底按摩,聽說對身體很有幫助,這會兒,我就叫她幫你馬二節,看看對你的全身疼痛有沒有助益。李秘書,來。”她回頭對她的萬能秘書打暗號。

李乃君投給她好幾個殺人眼光,又被陷害了!

按摩?我哪會呀?

隨便捏一下就好了啦!兩人以眼神交流訊息,最後李乃君仍是難以抵擋上司的勾魂眼,順了上司的意,扶老婆婆回房按摩去了。

誰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又何嘗過得了英雌關?遇上了方箏這個女人,唯一的選擇只有認命。唉!

終於打發掉所有人,方箏跌坐在長沙發上呼口氣,老管家奉來的三杯烏龍茶全給他一人喝來提神。

每個人都想知道凌晨陪她站在大門口等人發現的男人是誰,她又何嘗不好奇呢?只是正如她所言,連他長得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哪能說出個所以然?反而得怪她的老弟與司機,在發現他們時,只呆呆地記得接過睡死的她,而留不住人家的腳步。沒用的東西!

會有那樣奇異的男人存在世界上,當真是少見了。這個男人存着什麼心?如果沒有存心,又如何能用這種方式任她沉睡而不加害?會令她深思的,是他背後的目的。

輕輕揚起脣角,晶亮的眸子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篤定了一件事——他還會再出現。

鍾迅,香港華康集團的少東,條件上佳,多金多才,並且是方家的女婿兼仇人——至少是方箏的仇人。

全天下怎麼會有那麼好的事?身爲少東只有享權利,卻不須盡義務的?實權在握,且不必管事,只須娶來一名全能老婆就搞定了;包辦公事、家事、煩瑣事,未來還包生小孩哩。沒道理!真該死的沒道理!

此刻這個男人正坐在方箏面前,遞上一份文件,等她裁決。

說來也好笑,這個鍾家少主,有着極高的藝術天分;至於有多高的天分,在方箏而言根本是天曉得!不過旁邊的人都這麼說,她姑且也這麼認爲好了。這位只愛藝術、不愛商業的少東在奉父命拐進了一名商業女將入門後,得到了五年的自由去任他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過,他必須憑自己的力量去創造他的藝術天地,且不能動用鍾家一分一毫的助力。這是鍾老爺子給的條件,所以步入自由期第二年的鐘迅只能很拼地四處找人贊助他所經營的小劇場。

即使是找上自家的小姨子,也得公事公辦地來,唯一的優勢是他得以見到方氏的掌權人方箏。

老實說,撇開私人恩怨不談,方箏向來不看好這種小劇場。在臺灣而言,這種東西只能擺在理想中去幻想,而得不到實質的回饋;雖然說去贊助文化活動可以減稅,但也得挑有人願意去看的東西贊助,纔不枉她砸下的銀子。

“沒有通俗的劇情,沒有具知名度的演員,以沉悶的意識形態表達人類的貪婪慾望?我不知道你是否只想發揮自己的導演欲,還是依然記得觀衆能否看得懂纔是重點。嘖,並且是要收門票的。當然,我也不希望太過媚俗,可是,鍾迅,藝術與通俗若不能找到一個有利雙方的平衡點,那麼你的努力永遠是沒用的:而,只有一個沒用的導演纔會將藝術捧在半空中去陶醉,然後斥責民衆的無知、沒水準。人人口中的才子,不會只有這麼點泛泛才能吧?”她將他送來的簡報放在桌上。雙手交握在身前,盯視着眼前長相俊挺,穿着隨意且落拓,只講究舒適的姊夫。

“意思是,你不能贊助我了?”他說出她的決定。

方箏嘆笑:

“是的。只是,我可以瞭解兩年來少有企業願意贊助你的原因了,你不會說服他人改變心意,因爲你的出身中沒有拜託他人的教育。你該知道,很多事是可以經由協商找出共識的,看來今年你也只能帶你的學生參加話劇比賽,在得獎中尋求滿足感了。”她的推斷是鍾家少主今年怕又是沒着落了。

鍾迅將金絲框眼鏡拿下,揉了揉眉心,整個人有濃厚的憂鬱氣質,在貴族外型的烘托下,想必勾引了不少女人的芳心;當然,之中包括了她那呆呆的大姊。

“很多事要做了才知道,你又怎能一如其他人,輕易地否決掉我的構思,認爲民衆不能接受我所表達的方式呢?至於爭取贊助,我確實必須再努力一些,再放下一些身段,畢竟,有吃苦的自覺後,必得有所行動才行!我接受你的批評。”他起身,依然展露他儒雅不沾塵的笑容,伸出手與她握着。

方箏微一點頭:

“下一個劇本,依然可以嘗試來說服我。但願你這五年的自由沒有留下空白。”

“你們方家的女孩確實是有本事的。”他輕嘆。收回文件,揮了下手。走出方箏的大辦公室。

望着關上的門,方箏笑着自語:

“太有本事了,才糟糕。”

沒有在意料外,她的專用私人電話在鍾迅走後立即響起。她接起,沒有問來人是誰,逕自道:

“他來了,也走了。”

“你沒有答應。”電話另一端傳來的低柔女聲,陳述着她料到的結果。

“除非他的作品能令我苟同,否則他一輩子也得不到我的贊助。不過,有消息傳來許家千金正死追着你丈夫,捧着大把銀子等他垂青;看來,即使臺灣沒人知道鍾公子是華康少主,他仍是備受美人喜愛的。姊,你怎麼說?”

另一邊傳來笑語,低低啞啞的特色總會令男人聽了失魂,這個如今是華康集團少夫人的方笙竟沒有絲毫醋意地應道:“他對千金小姐已倒足了胃口,你以爲我必須爲此而掛心嗎?不,我沒這個空閒,我比較擔心的是鍾迅的劇場。”

“他還得磨練幾年。”這是方箏的預估。

“老爺子並不期望他有什麼作爲,只想讓他去歷練一下世情冷暖。”

“用心良苦。”她冷哼,“只是爲什麼要拖你下水,去揹他的義務?從嫁人那一天就開始守活寡?我是不明白你們之間有什麼協議,但在我看來只是可笑。”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方笙輕聲訓妹。

“我幾時管過了?當真要管,今天你就不會是鍾家的少奶奶了。”全天下還有比她更不雞婆的人嗎?時至今日。她依然沒有涉足大姊有內幕的婚姻中去查探,是因爲她知道這是大姊的事,若當真是一場錯誤,也沒有她這個旁人置啄的餘地。

簡短與大姊通完話,掛上了後,心思便不再轉到那些與她無干的事上頭。原本想偷閒小憩一下,但她那萬能秘書卻已推門進來,片刻不得閒的她陷入公事戰場之中。

老天爺呀!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怎能不發瘋?

今晚!就是今晚!她非得出去玩不可。有了這項決定,接下來的昏天地暗令她感到甘願多了。

“龍騰俱樂部”向來是高級社交圈,是貴公子、商業才俊們聚集的地方,只要你想得到的娛樂,這兒都有,色情交易當然例外。能成爲此俱樂部的會員,皆是商場新生代菁英;也就是說,一旦能混到一張會員卡,就代表閣下是不折不扣的菁英啦。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貴公子們專享的地方,沒有名媛淑女立足之地,她們自有其它的去處可供消磨。

但,方箏例外。

當初她的加入,可說是隻差沒風雲變色了,幸好俱樂部的會長以公平投票的方式讓會員們表決她的加入與否,以七成二的優勢成爲此俱樂部創立二十年來第一名女性成員。

實在是這位方家千金在這羣貴公子的眼中是哥兒們的成分大過她女兒身的身分。

方箏是不同的。

並不是說穿燕尾服、身材高挑、俐落帥氣的短髮就可以被男成員視爲同一國的哥兒們,而是她的行爲舉止、心態性格皆看不出一絲絲女性特質;雖然不能說她有什麼陽剛味,但卻是真正沒有法子讓人將她與淑女聯想在一塊。她輻射着強烈的中性味道,並且讓人看了也理所當然地肯定方箏就該是這種表現。

她豪爽、輸得起、不使性子,也可以與男人瘋個徹底;在公事上,她俐落、果決,生意手腕又狠又準,並且不貪圖過分的利益。

所以在這票以二十三歲至三十五歲的俱樂部成員中,她是受歡迎的。不過,因爲不招人忌是庸材,所以討厭她的人也不是沒有。

一記反手拍,方箏成功地讓對手趴在網上喘氣,並且宣告投降。

“要不是我今天太累,也不會被你打得沒氣。”趴在網上的葉桐沂不甘心地指着曾是他手下敗將的方箏。

方箏撈起他一隻手臂搭上肩,不怎麼費力地扶他到休息區,一把將他甩入沙發中,引來三十三歲“高齡”的葉桐沂呻吟不已。

“死小子,你報的是哪門子仇呀!”

方箏靠坐在大理石桌上,一腳擱在身前的沙發扶手上,專心地拿布擦她的球拍。

“我沒讓你繼續趴在那裡就偷笑了。”

“動輒十天半個月不來,一來就像個火爆浪子,敢情你囤積的苦悶都往這邊倒了?”

“太久沒運動而已,沒什麼苦悶不苦悶。”她看了下四周:“今天來的人不多。”

“那些大唱單身貴族的公子哥,並不代表他們反對流連花叢中享豔福。”

“原諒他們吧,春天是發情期嘛!”

“刻薄。”身後傳來帶笑的聲音。並且悄悄探來一隻魔手欺向方箏的頭——

“叱!”一記手刀劈出。

那隻魔手的下場當然是捧着右手腕哀號。

“你怎麼還不死心呀!每次都來這一招,至少也要換個目標吧?”方箏唾棄地瞪着她表哥。也不懂得研究更凌厲的手段,害她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林淳棕扭曲的面孔因疼痛稍緩而回復應有的濃眉大眼俊容貌。

“明知道是我,也不會留情一下,打那麼大力。”

方箏不屑迴應,只道:

“今天吹什麼風?高夫人的華麗宴會與這邊一比,你老大居然會選擇放棄泡妞的機會。”

那個高夫人的宴會可是包辦了各色名媛淑女、美女、影藝紅星的一流獵豔場所。如果喜歡光芒萬丈的熱力美人,可以在聚光處找到;如果要冷豔美人,可以在角落覓得;如果偏愛清純浪漫小美人,不必懷疑,到每一處陽臺轉一轉,包君滿意;要是特別迷戀率性美女,一定要到花園、噴水池的地方守候;嘿嘿,如果要火辣辣的浪女,上樓去找就對了!

所以每一次,只要聽到高夫人又要辦宴會了,每一個男人莫不千方百計地想詐到一張邀請函。看美女嘛,誰不愛呀?說起來也是變相的相親,讓那些終年忙碌的貴公子們得以一網打盡地看到各色美人、名媛,也好合計一下自己娶妻的可能對象。

幾乎沒有例外的,單身以及不單身的男人一定會去那個宴會轉一圈,要是說她這個表哥沒有去,打死她也不會相信。

果然,林淳棕回答了:

“我去了,但只待半小時。”

“今年的美人兒不夠看嗎?”葉桐沂好笑地問。

“至少夠水準,只是少了閣下的老婆,總像少了一盞明燈的感覺。”林淳棕笑謔他一記。

方箏也頂了他肩一記:

“葉兄,聽說你這個妒夫挺有名的,居然不讓老婆參加高夫人的宴會。”

“當然,有丈夫的女人當然不能出去招蜂引蝶。”

“嫂夫人沒發飆?她好像是某婦女福利會的發起人。”並且脾氣火爆剛直,向來有其盛名。

葉桐沂哈哈一笑:

“當然沒發飆,她知道我愛她嘛。夫妻間的相處之道,可不是你們這兩個小毛頭所能明白的。好了!少打混,說說你過來的理由吧!”

轉回正題,林淳棕道:

“趙衍夫那小子請了一名不簡單的男人當保鑣。”

“他一向有保母跟隨。”葉桐嗤嗤笑着插嘴。

方箏灌了口礦泉水,瞄向林淳棕:

“你是認爲,他想用來對付我?”這實在也不是新聞了,早八百年,她與趙公子哥的樑子就已結下;衆所皆知的情況到一旦她被殺掉了,趙公子絕對難脫嫌疑犯之列。

“這次不同……我覺得不同在於那位保鑣讓人打從骨子裡冷出來。你等一會就可以看到了,趙公子的下一站正是這裡。”也就是林淳棕特地過來的原因。

笑了兩聲,方箏全然地不放在眼內。

“那個白癡。居然公然與我敵對,也不懂得掩藏一下,我記得趙大森老闆不笨呀,怎麼生得出這種蠢性堅強的兒子,好替他擔心將來事業交到他兒子手中會垮成一堆廢墟。”

說起方箏與趙衍夫的恩怨情仇,要從六年前說起。

二十歲甫接到高夫人邀請函,正式步入社交圈的方笙可以說是當年度社交界最炫人的驚喜了,多少名門公子趨之右騖,以衆星拱月的方式堵了個方笙方圓百里水泄不通;而護姊有責的方箏義不容辭地代她回絕有色狼傾向的男士邀舞與接近。

好巧不巧,當年也正是趙衍夫公子由國外野雞大學鍍回一張文憑歸國,並且自詡白馬王子,步入高級社交圈的時日。

以千人傾、萬人迷的姿態款款而來,當然認爲自己絕對會是“摘月”的那名王子。

也許是羅曼史中毒太深了,沒看清楚自己癩蛤蟆的本質,便學小說中的屠龍男主角,狠手一伸,硬是將方笙抓出衆星的圍繞,準備順着音樂的流瀉,舞出兩人瑰麗的華爾滋——

當然,結局是,他被一記過肩摔給丟到門邊,在昏頭轉向時,衣領被拎起抓到花園去海扁得奄奄一息。

可憐的趙公子依然不明白他被誰痛揍了一頓,因爲待眼中的星星、小鳥消失之後,他沒看到什麼人;待他狼狽地爬回宴會現場,他眼中的公主已被來自香港華康集團的高級特助鍾適給奪去了第一支舞,以及接下來所有舞碼的權利。

後來,趙衍夫才由旁人口中知道打他的兇手是方笙那個不男不女的妹妹方箏;一個十八歲的乳臭丫頭。

說來趙公子身旁後來必定隨侍着打手,就是拜方箏所賜。

第二筆樑子也得順帶說一說。

放棄了方笙這位大美人之後,趙衍夫摸摸鼻子,安分地與他在國外所交女友在一起,可以說在雙方家長的默許之下,步入婚姻殿堂是指日可待的事。

不幸的是,在訂婚宴那一天,他的未婚妻居然大發花癡,公然對着某位帥哥流口水,而那名“帥哥”甚至不是個男的,就是方箏那個混帳。

在交換戒指那一刻,就見準新娘子因爲白馬王子的離去,而忘形地追隨而去,留下類似某電影情節男配角的蕭瑟場景,讓上帝陪他哭泣。而且,從此以後,趙衍夫三個響噹噹的大字,便與“笑話”劃上等號。

婚姻吹了,面子沒了,他的人生、他的未來……

猶如殘秋枝頭最後一片抖瑟的枯葉,註定以悲劇去落幕。哦……

所以嘍,也難怪他老兄這麼公然地恨方箏入骨。

但是若認真算起來,方箏從未刻意去惹那呆瓜;除了他對方笙毛手毛腳,給予教訓是必須的之外。女人戀她、追求她,或公事上比他高竿、社交圈比他吃得開,基本上是與趙公子無干的,各憑本事而已;她方箏的生命意義纔不會膚淺的只止於與這呆子鬥氣上。

哎!說人人到,遠遠的大門入口,那輛招人注目的金色法拉利,不正是趙衍夫的寶貝呆瓜車嗎?確實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拉風呀!嘖!金色的。

林淳棕湊近方箏:

“你想,今天的好戲值不值我放棄高夫人宴會的犧牲?”

“天曉得。誰知道他的保鑣有沒有你形容的那麼好?如果當真有,趙衍夫難道敢明目張膽地吆喝打人?”

沒有給他們太多閒聊的時間,立即有尖刻的聲音由遠至近地傳來:

“喲,你們怎麼沒有去參加高夫人的宴會呀?害我今天成了衆人矚目的王子,依然感覺到有點勝之不武哩。方箏,你這個假王子莫非是怕了吧?”話完,還刻意“哈哈哈”三聲,以壯自己囂張的架勢。

這個趙衍夫好歹也活了三十年了。長得平凡、體若圓球絕對不是他的錯,可是愈活愈幼稚真不知道該把這筆帳掛在誰身上纔好。

方箏沒有正視趙衍夫,只把雙眼定在趙公子身後,除卻兩名打手以外那個靠在門框旁的黑衣男子身上。

有點眼熟。

不是容貌上的似曾相識。如果她曾見過,斷然不會忘記;她沒見過,但那股子感覺令她熟悉。

合身的黑T恤、合身的黑牛仔褲、黑短靴,外套着一件及膝的黑披風,身材相當好,頎長而充滿力道。

至於長相,反而不好形容。形於外的威猛森冷,比表相的一切更令人震顫,相當特別;這種人如果會被趙衍夫聘請,就太令人失望了。

她一向以爲人渣是用來配垃圾的。

越過喋喋不休的趙衍夫,方箏立定在黑衣男子面前;而他的眼光未曾稍離過她身上,從入門後一直如此。

“方箏。”她伸出手。

“風御騁。”他握住,並且細細端詳她比一般女子遠大一些的手。

有力、且溫暖。他滿意這個發現,露出一抹淺笑,如破雲煦陽,只照耀於她身上。

他的聲音喚起她的記憶。她笑了:

“是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卻不會令風御騁摸不着頭緒。

“是我。”

“沒想到你會是那傢伙的人。”

“你知道兵沒有絕對的主人。”

她挑眉,雙手抱胸:

“那是說,只要出得起價錢,我也可以是你的主人?”

“當然。”

不識相的火雞叫,介入他們之間,正是不甘受冷落的趙公子:

“你別想!他是我的人,你挖不走的。”哈哈哈,終於有他趙衍夫揚眉吐氣的一天了!

不過,沒有人理他。

這老兄大概不明白既是配角,就應該安分一點的道理。

方箏撇撇嘴角,依然只看風御騁:

“你的‘價碼’限於金錢,或是其它?”

“因人而異。”

這人講話真是簡潔到沒人可比。

“如果我想延攬你呢?”

他沒有立即回答,定定看了她一眼,湊近她耳邊,低語了一句:“拿心來換。”

方箏身子一震,無法自己地退了一步,退出他氣息包圍的世界,窒悶的感覺才稍稍平復。

這人……當真的嗎?由他深邃的眼神中找不到一點開玩笑的成分。他對她當真是有目的?只是……要她的心?她該不該感到受寵若驚?畢竟二十四個年頭來她受男人青睬的次數少得令人垂淚;而女人對她的戀慕卻是拿高雄的所有貨櫃來計算都有不足之虞。

她哭笑不得的表情實在不符合剛被宣告受喜愛該有的表現,但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方式來呈現了。

一切的情況真是詭異得讓人迷惑。

就從這個叫做風御騁的男子出現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