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坤山籠罩在水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也像一條巨龍南北橫貫在青州大地上。山脈中,樹木茂密,懸崖怪石,山精野怪,天材地寶,有世外高人隱居於此,更有仙人傳說流傳。
山中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淌,溪底下砂石混合,水草搖曳,偶爾有一條小魚遊過。
小溪岸邊,一名男子左腳搭右腳倚在一頭青牛身上,他面前放着一杆魚竿,魚竿是翠綠色的竹子做成,魚線是上好的蠶絲,魚鉤的話,仔細一看,沒有魚鉤,沒有魚鉤卻在釣魚,真是一個怪人。
那男子身上穿的是寬大的白袍,領口處有一標誌,上面是花紋組成的圓圈,圓圈中間是一座大山,看穿着很明顯是某個宗派的弟子。
他黑髮披肩,閉着眼睛,嘴裡咬着一根狗尾草,還哼着小曲,腰間掛着一酒葫蘆,腳上穿布鞋,左鞋上破了一個洞,腳趾頭都露出來了,身邊還放着一個黑色劍匣,上面有着暗紅色花紋。
在他身後的青牛壯碩無比,兩隻彎彎的大角甚是顯眼,此時的青牛打個哈欠,他耳朵微動,頭擡起來,看向小溪對面,有人往這邊過來了,他對着旁邊男子哞了一聲。
男子也聽到了對面的動靜,他未掙眼,輕聲說道:“不關我們的事,釣魚就行。”
青牛低下頭,不再關注,對面的密林中有動靜,有很多人,老李說與他們無關,那就不管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釣上一條黃金鯉來,他們在這已經等了三天了,還沒有一條上鉤。
這黃金鯉是坤山的特產,十五年才成形,味道鮮美不說,對凡人有延壽的功能,對於修士更是大補。
要是再沒有上鉤的,他倆就要回山了,這次回山,還不知道下次下山是什麼時候,山上無聊的很,除了修煉就是修煉,他不是很喜歡。
另一邊的密林裡,一名穿青銅鎧甲的女子,她右手持一柄寶劍,左手拉着一名女孩,那女孩十五六歲,脣紅齒白,頗有姿色。
女孩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頭髮粘連在一起,她顫聲道:“薰姨,我,我跑不動了。”
此刻,她們二人正被叛軍追殺,二人一路逃亡,從王城逃到坤山山脈中,叛軍還是窮追不捨,那名女子也就是薰姨,她不停地回頭觀望,焦急道:“堅持一會兒,到了坤山派就安全了。”
可她並不知道坤山派在哪,只知道在坤山山脈中,這坤山派自立派以來低調無比,一直隱居避世,門派位置鮮有人知,好在主母給了她一枚令牌,有令牌的指引就能找到坤山派在哪了。
疲憊的女孩剛要坐下來休息,薰姨就拉着女孩快速離去,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叛軍還在後面,即便叛軍緊追不捨,薰姨還不能相信平西王敗了,王城也被攻破了,而眼前的少女是平西王的女兒姬清雪,那些叛軍要對平西王斬草除根了。
那女孩也就是姬清雪,她眼含淚光,出聲問道:“父親真的死了?”她的父親是多麼的厲害,怎麼會死呢,她不相信。
薰姨沒有迴應,平西王定然是死了,作爲周宣王的親弟弟,鎮守一方的諸侯,肯定是死了,他活着王城是不會被攻破的,而現在的局面不用多說她們正被人追殺。
“死了,到了坤山派就安全了,到時候你學道修煉,修成後下山報仇。”
許久後薰姨才說道,說完還忍不住咳嗽兩聲,連日的奔波讓她身心俱疲,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她不過煉氣四層的修爲,體內的靈氣快要耗光了。
兩人在密林中奔逃,突然身後傳來尖銳的嘯聲,接着一道銀光破空而至,速度極快,如流星一般。
姬清雪聽到刺的耳聲音,腳步一頓摔倒在地,尖銳的聲音讓她痛苦不已,她不得不蜷縮起身體並捂上自己的耳朵。
薰姨卻未受到影響,她深吸一口氣,轉身用手中寶劍硬抗銀光,噹的一聲,銀光被擋下,手中寶劍出現裂痕,銀光強大的力量讓她後退兩步,在那一瞬間,她看清楚銀光裡是一道青銅箭矢,還沒等喘氣片刻,第二箭緊接射來,目標是蜷縮在地上的姬清雪,薰姨瞳孔微縮,腳下發力,攔在姬清雪面前硬抗第二箭,箭矢與寶劍再次相撞,砰的一聲,箭矢掉落在地上,而寶劍炸裂成數塊四散而去,薰姨扔下只剩劍柄的寶劍,抓起地上的姬清雪朝深山裡逃去。
密林裡,出來一高大漢子,他有着黝黑的皮膚,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只有一張獸皮遮蓋,身背箭囊手裡持着大弓,他看着二人離去的方向眉頭緊皺,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箭矢,又察看了地上四散的碎片,是低階法寶,他有些無奈,“一個僕人這麼難纏,不愧是平西王的追隨者。”
“你不會留手了吧?”不滿地聲音傳來,密林裡又出來一人,是個獨眼女子,她身材高大,有兩米高,身後跟着一羣穿青銅鎧甲的士兵,“難怪主子說你只會蠻力,不知變通,你弄幾個會拐彎的箭,她們不早就死了?再殺不掉她們,你自己去主子那裡請罪。”
漢子冷哼一聲,沒有迴應,他纔沒有留手呢,是那女子有些本事的!那平西王號稱大周第一戰神,追隨他的人自然不弱,至於會拐彎的箭矢,他不喜歡,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就煉製幾個了。
漢子嘆口氣,有些煩躁了,他的修爲明明要比那女子高的,可還是沒有殺掉二人,他把地上的箭矢收回,轉身進了密林裡追趕兩人而去。
薰姨二人一路逃出了密林,眼前一條小溪攔住了去路,而在小溪的另一側竟有一名男子,薰姨心中一喜,有救了,她高聲喊道:“前輩!救命!”
男子不爲所動,因爲就在剛纔,一條全身金黃的鯉魚游過來了,差一點就上釣了,結果那女子一喊,黃金鯉受到驚嚇跑了,他見黃金鯉沒了,不僅有些不滿,“我的魚沒了。”
薰姨聽到他的話,心情瞬間跌倒谷底,絕望不已,坤山裡隱居着一些世外高人,這些世外高人大多性情古怪,捉摸不透,她也看到那條黃金色的鯉魚了,霎那間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黃金鯉!平西王有一條這樣的魚,平日裡都奉爲寶貝捨不得吃的。
那魚對修士是大補的,現在魚沒了,小溪對面那人沒有動手殺她就算好的了,還奢求救她們?那是不可能的。
薰姨嘴角緩緩有鮮血留下,剛纔寶劍破碎,有幾塊碎片打進了她的身體裡,現在她才感到疼痛不已,她拉着姬清雪道:“走,先過去再說。”
面前的小溪,不過五米寬,半米深,一會就過去了,然而,破空聲傳來,薰姨面色一變,她回頭望去,只見三道箭矢齊齊射來,薰姨咬牙,祭起全身靈氣形成一道防護罩,想擋住箭矢,同時對着姬清雪喝道:“快走!”
姬清雪看看薰姨,又回頭看看小溪對面的男子,那男子面無表情倚在青牛身上,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她心中一黯,很是不解,爲何不救我們?短暫地遲疑後,她轉身向小溪跑去。
就在姬清雪轉身的那一刻,兩道箭矢就擊破了薰姨的防護罩並穿透了她的身體,其中一道正中心臟,最後那道箭矢則奔着姬清雪的腦門而去。
那箭矢飛快,姬清雪反應不及,就在她死亡之際,薰姨飛身一把推開姬清雪,噗嗤一聲,箭矢穿透了薰姨的身體,巨大的力道把她釘在地上。
姬清雪被薰姨推到小溪裡,噗愣着站穩身體,她見薰姨被釘死在地上,面色蒼白,她不斷拍打着水面,焦急哭喊道:“前輩!爲何不救我們?”
她不明白,也不理解,好不容易碰到一根稻草,可這稻草......
在薰姨彌留之際,奮力將令牌扔到小溪裡,那令牌巴掌大小,在其正面是片湖泊,大聲喊道:“前輩,她是坤山派,弟子,救救她!”說完就沒了生息。
對面的男子見到令牌明顯一愣,身後青牛也是如此,朝男子哞了一聲,男子面露無奈,只得對小溪裡的女孩說道:“你拿着令牌過來吧。”
男子嘆口氣,今天這事真是巧了,那令牌是師尊流落在外的東西,憑藉令牌可以不加考覈進入坤山派的天女湖。
姬清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令牌,那令牌慢慢沉入溪低,直到聽見身後腳步聲,她一個機靈,面露驚恐,手忙腳亂地過河而去,密林裡的人出來了,那漢子看到姬清雪已經過了河中心,眉頭一挑,可惜了,他本來想射出一箭殺死姬清雪來着,可他猶豫了,因爲他不想死在這兒。
坤山派很神秘,他聽自己的主子提過幾句,遇到坤山派的人,如果不能一擊必殺,那就不要惹他們,如今事實就像主子說的那樣,此刻的半空中,漂浮着幾個修士,他們御劍停留在半空中,看領口的標誌是坤山派的人,他知道小溪對面是坤山派的地盤了,坤山派的領地意識很強,容不得外人鬧事。
漢子沒有理會半空上的人,他拱手對着小溪對面的男子道:“打擾前輩清修,我們無意冒犯,就此離去。”說罷,拖着薰姨的屍體進入密林不見了蹤影。
密林裡,漢子對着獨眼女子道:“走吧,是我的錯,回去告訴主子,姬清雪在坤山派地盤上了。”
姬清雪氣喘吁吁上了岸,見自己活了下來,她哇的一聲哭起來,隨後怨恨道:“爲什麼不救薰姨?”
男子面色平靜,對着半空中的幾人拱手,那幾人見漢子離去,也御劍離開,男子對着小溪捏個御物訣,那令牌就飛回他的手裡,他收起令牌,對着姬清雪道:“仙凡有別,我們坤山派不能插手人間世俗。”
“坤山派?”
“是,我是坤山派的弟子。”
姬清雪慘笑,她一直以爲坤山派的地址在湖泊旁邊,沒想到眼前的男子就是坤山派的人,她哭着,憤恨道:“坤山派對自家的弟子見死不救?”
“首先你們還不是坤山派的弟子,不救你們也是合理的,其次,即便是坤山派弟子,在宗門的範圍裡纔會管,若是你在河的中央被殺了,我也不會說什麼。”
男子解釋道,這與他們的宗旨有關,沒得辦法,小溪東西流向,在小溪的南側纔是坤山派的範圍。
聽着男子說的,姬清雪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她在地上打滾,嘴裡還咒罵着,一會兒說老天無眼,一會兒說叛軍的人該死,還說眼前的男子應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男子看着姬清雪歇斯底里地樣子,他搖搖頭,說道:“你有一塊令牌,可以不經考覈就加入坤山派的天女湖,你願意麼?”
姬清雪發泄完情緒,她雙眼無神地躺在地上,她感覺她要崩潰了,要瘋了,黑暗向她席捲而來,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就這樣瘋掉其實也挺好的。
男子見姬清雪沒有迴應,再次說道:“你願意嗎?”
“什麼?”
“你可以不用考覈就可以加入天女湖。”
姬清雪眼前突然閃過薰姨與父母的面容,她猛地挺起身子,眼中恢復神采,接着仇恨迸發,“當然,我要報仇,我不能瘋了,我要報仇!”
“很好,現在你是我的小師妹了,介紹一下,我叫李墨子,是坤山派天女湖的五弟子,也是你的五師兄。”男子也就是李墨子說道。
姬清雪呆住了,這個見死不救的人竟成了自己的師兄?她眼睛的仇恨更加濃烈了,“坤山派的人都這樣?見死不救?”
“沒辦法,宗門就是這樣規定的,等會我跟你解釋。”
李墨子拉起她,把她放到青牛背上,“坤山派的宗旨是清心寡慾,一心修道。”
姬清雪冷靜下來聽他說着,李墨子收起狗尾草魚竿和劍匣,翻身坐在青牛身上,拍了拍青牛,青牛站起來,慢悠悠地往深山裡走去,“入了坤山派,就要一心修道,也就是說你不能再留戀世俗了。”
“世俗?那我的仇怎麼辦,我放不下!”姬清雪聽到不再留戀世俗,她激動起來,全家就剩她一個了,怎麼能忘?
“別急,上了山,不到築基是不允許下山的,即使你下山後,你也不能用坤山派的功法,也不能借用坤山派的名義行事,否則執法堂的人會找你,那些人可不講情面,當然一些情況除外。”
李墨子說道,“很多事你到了宗門就知道了。”
青牛馱着二人在密林裡走着,一路上樹木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大,姬清雪驚奇,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大的樹木,她還看到一些精靈,此時一隻渾身火紅的猴子在樹間蹦來蹦去,它大膽地落到青牛背上,好奇地打量着姬清雪。
“這是火焰猴,因成年的猴子力大無比還能噴火,故此得名。”李墨子道,他不知從哪拿出一顆桃子給了小猴,小猴拿到桃子嘰嘰喳喳高興地走了,“這山裡野怪都是好的,不要殺它們,也不要惹它們,處理好與它們的關係,有時候會有些好處。”
姬清雪點點頭,記下師兄說的。
青牛往前走着,走了一段時間停下了,姬清雪睜大了眼睛,面前是一棵樹人,沒錯,是樹人,乾枯面容,兩個碩大的手臂,頭髮是茂密的樹冠,雙腳是根鬚,在它周圍有着數只小鳥,粗大的樹幹上還有鳥窩,李墨子對着姬清雪道:“這是樹老,它很強,你不要招惹它。”
“樹老,有新人來了。”
樹老底下身子看着姬清雪,周圍的小鳥圍着姬清雪三人飛舞,它悶聲道:“皇室血脈?”
姬清雪看着那乾枯的面孔,臉上是一道道歲月留下的痕跡,翠綠色的眼睛盯着她,姬清雪心中升起恐懼,她回道:“是,平西王的女兒。”
樹人聽到她回答,不再理會她,轉身往深山走去,那些小鳥也一同跟去,見樹老離開,姬清雪呼口氣,壓迫感太強了,忽地她瞥見地上一塊石頭寫着字,上面的模糊不清了,勉強可以辨別出上面的內容:“天氣晴朗,排擠我的人早日暴斃!”
“這......”她認識上面的字,是大虞王朝的字。
李墨子解說道:“咱們坤山派第一代祖師原先在大虞爲官,因爲才情卓越被排擠了,這纔到坤山隱居,後來才修的道,之後創立坤山派,最後白日飛昇而去。”
姬清雪默然,她知道大虞,這個王朝僅僅存在一百年就滅亡了,大周史書上對大虞評價不好,而大周超過三百年了,現在大周各地叛亂,是要步入大虞的後塵了嗎?
青牛馱着她們繼續走着,姬清雪一路上看到很多留言,大多是表達自己苦悶,心懷大志不得實現的,也有詛咒人的,什麼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但也有很多詩句是表達自己苦悶心情的,例如:
“獨自遨遊坤山上,無人識我是棟樑。”(1)
“鬱悶且苦悶,夜宿大地朝遊坤山,百無聊賴入鄉間,賣了大志買酒喝,大醉說天下,黃粱一夢,不提也罷!”(2)
青牛在深山裡走着,一路上看到很多的精靈,有七彩的小鳥,有小山一般的烏龜,還有一些凡人在這隱居,身上穿的是虞朝的衣服,越往深山裡,姬清雪又看到了一些人,身上竟是大周平民的服飾,他們住在簡陋的茅屋裡,茅屋邊是用木頭圈起來的土地,裡面是小麥和一些蔬菜。
李墨子解說道:“大周內戰,受苦是百姓,一些凡人和宗派來到坤山避難。”
“宗派?”姬清雪不解,凡人她是理解的,可宗派是怎麼回事,在她的印象裡修士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是世外高人。
“是的,修仙界爲了一些資源,也會有殺戮,一些心術不正的修士也會屠戮門派弟子。”李墨子打個哈欠解釋道,“到了。”
李墨子下來牛背,把姬清雪抱下來,姬清雪看着眼前的地方,是一片密林,在地上只有半截石碑,石碑久經風雨,上面的字體已經模糊不清了,她疑惑道:“宗門在這?”
李墨子拿出坤山派的令牌來,令牌發出柔和的光芒,接着,他面前的空間盪漾起來,像水波那樣,一道光門呈現在他們面前,李墨子收起令牌,對着姬清雪說道:“回頭看一眼凡間吧,這次上山不到築基境是不能下山的,很多弟子卡在這個境界,就老死在宗門了。”
姬清雪聽到他的話,老死在山上?修道這麼難麼?她想回頭看看,這次上山不知多久才能下來,若是自己沒能到築基,命運就註定了,可是,想到自己的家人都死了,一直照顧自己的薰姨也死了,她沒有回頭,而是堅定的邁入光門中,她一定會築基的,也一定會報仇的!
李墨子見她沒有回頭,滿意地點點頭,師妹的心性還不錯,接着一人一牛也進了光門裡。
開皇(3)九州歷5211年,大周322年秋季第22天,平西王之女姬清雪入坤山派。
次日,大週週宣王退位,隨後自殺,諸侯定南王繼位,自號幽王。第三天,幽王大赦天下,諸王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