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霓虹燈紙醉金迷中閃耀着。顧天喬從BLACK CAR酒吧跌跌闖闖搖擺出來,直犯惡心。扶着路旁的樹幹嘔了大半天,沒結果,只好靠在車門上在醞釀醞釀。胃裡的酸水一刻不出來,他就動都不想動。
影子在地上被紅的綠的黃的燈照得閃來閃去。
顧天喬不酗酒。但是今天是個例外。
五年前的今天,有個人留下了一封信就離開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音訊。
顧天喬畢業之後通過各種方式查找這個人,都沒有結果。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學校沒有這個人的入學登記,同學們都不記得,他去這個人的家鄉,也沒有一點收穫。就連自己的父母,當初和這個人一起吃過飯,說過話的父親和母親,都說從來沒有這段記憶。還說顧天喬是不是有妄想症。
顧天喬找了好多年,找得沒力氣了,終於放棄了。但是每年的今天他都會把自己喝得爛醉,他多麼希望自己就醒的時候那個人會回來,就像一切不美好都不過是醉酒後的難受。可是每一年的今天,酒醒後家裡還是空蕩蕩的,心裡還是空蕩蕩的。
顧天喬心裡尋思着,最近總是這樣,一喝酒就噁心乾嘔,用陸睿的話說,像個懷孕的娘們。那話就是個屁,他一大男人怎麼會是那種慫德行。
他擡頭盯着BLACK CAR妖媚閃爍的霓虹燈,頓時不敢相信的覺悟了,難道——
FUCK!
他狠狠啐口痰,憤怒的嘀咕。
BLACK CAR是同性戀酒吧。
顧天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變成同性戀的,他依稀記得小學還掀過同桌女生的裙子呢。他很好奇女孩的小褲褲,究竟和男的平角內褲有什麼不同。直到大學,他也還沒發覺自己是個GAY,還是藺賈告訴他的。藺賈是他的大學同學,絕對粗獷漢子,睡他上鋪。
他們當時的關係特別鐵——當然,自從大三藺賈失蹤後,顧天喬便不希望有人提起他。
也覺得有點厭惡男人了,準確的說是對自己喜歡男人的行爲有點厭惡了。
真讓人噁心。顧天喬第一次從心底討厭自己。到底想怎樣,一會喜歡女人,一會喜歡男人。真TM變態。
不過這心理和生理不正常還真不能怪顧天喬,他父母從他幼時就兩地分居,爸爸把他當女孩養,他爸爸一直就想要女孩,結果他媽媽肚子太爭氣了,生出了顧天喬,爲了滿足自己的願望他爸爸給他買娃娃,給他扎小揪揪,額頭上還用紅墨水給他點一顆紅點點。媽媽喜歡男孩給她買玩具手槍大炮,讓他整天追着比他高一個頭的哥哥們“廝殺”。當時兩位家長約定每個月雙方輪流撫養,所以在顧天喬初中沒上生物課之前,自己都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直到青春期後,顧天喬隱約覺得自己是雙性戀。一到夏天他就怕上課擡頭,一擡頭看到前排女生薄薄白校服下面透出來粉色背心肩帶,他就臉漲得紅紅的,想流鼻血。晚上還不敢回宿舍,洗漱時間一到,十匹馬都把他拉不進水房。看到和自己一樣正在發育的哥們的裸體,會有反應的地方立馬起反應。
想到這,他決定,最近不到BLACK CAR尋歡作樂
。這樣一想,胃裡的翻騰也不在作怪,趁着夜色,回家吧。
鑽進車裡,發動。酒吧裡衝出來一位衣着不俗的男士,他剪着和顧天喬一樣的髮型,穿着酷似的衣服。
他拍拍車門,示意顧天喬下車。
他是顧的男友。範齊。也可以說他們互爲男友。原本是顧的企業好友,兩人已經交往半年了。是投資會上認識的。
範齊沒有喝酒,顯得冷傲肅靜,筆挺的衣領能拒人於千里之外。輕聲詢問顧是不是喝多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就走。”
顧天喬沒有說話,低頭搖擺裝醉。他心裡很清楚,範齊越冷靜,就越是爆發前的預示。最近他的狀態很不好,相信,範齊看在眼裡。而且今天,範齊專門叫最好的哥們來喝酒,就是想表明他在範齊心裡的重要地位和範齊對他們感情的看重。可惜讓他攪黃了。
“你醉了,別開車,我先送你回去。”範齊扶着顧天喬上車,爲他寄好安全帶,脫下西裝蓋在他身上。顧天喬撇過頭,沒有表情。範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沉沉的嘆了口氣。
範齊很紳士很貼心。在範齊面前,顧天喬總覺自己像只會闖禍的小孩子,愛撒嬌尋求原諒,不擔心會沒人提他收拾場子。範齊則總能周全的照顧好顧天喬。
車內的燈光把他們兩的影子投射向相反的方向,彼此離得越來越遠。範齊偷偷看安靜睡着的顧天喬,顧天喬有很多秘密,他不知道他家在哪,只知道在一個很大的家屬區,不知道顧天喬的興趣愛好,不知道顧天喬畢業的學校,不知道顧天喬要好的朋友,不知道顧天喬談過多少個朋友。自己就像任勞任怨的僕人一樣,只是照顧顧天喬願意讓外人看到的一切。或許自己什麼都不是,不然怎麼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範齊眼角有點溼,顧天喬心裡到底裝了什麼?爲什麼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還是進不去!
車窗倒映出顧天喬英俊地面孔,範齊心裡冷冷的。每次看着顧天喬離去時的背影,他心裡總會妒忌,爲什麼自己不是顧天喬的影子,可以永遠黏在顧天喬身邊,和他一起睡覺、一起起牀、一起吃早餐,一起散步。
做自己戀人的影子多美妙。就像對方身體的一部分。
人不可能沒有影子,哪怕是在黑暗裡,整個黑暗都是他的影子。包裹他,圍繞他,融進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無法割捨。
範齊就是想成爲顧天喬的影子。
他學顧天喬的穿衣打扮,學顧天喬的行爲姿勢,哪怕是顧天喬坐着的時候總耷拉着左邊的肩膀,他都學。顧天喬的一絲一毫都是他想得到的。
有時候他會瘋狂地陷入一種魔障,他想殺了顧天喬,他想代替顧天喬。他上網聯繫過許多家韓國整形醫院,想要把自己從裡到外都整成顧天喬的模樣。可是他又怕自己會徹底失去愛的人。畢竟除了顧天喬的表面,他對顧天喬算是一無所知。
“天喬!你看看,是不是快到你家了?”
顧天喬假寐着,“叫我的全名!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天喬!我……”
“恩,我到家了,你自己回去吧,有錢嗎?”
“天喬,你不要這樣,你總是在趕我走!”
“
我再說最後一遍,不要叫我‘天喬’!”
“爲什麼我不可以?你說過你可以給我任何我想要的,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現在你又不讓我去你家,不讓我叫你‘天喬’,你讓我跟着你!你是把我當垃圾一樣想扔掉嗎?”
“不要說了,我今天好累!你乖乖回家好不好?”
“天喬,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做錯什麼你告訴我。你知道嗎?他們都傳,你家裡其實藏了別人,所以你不願意讓我去,我不過是你離開家之後心裡的另一個替代品!”
“你給我閉嘴!給我停車!你給我滾下去!”
顧天喬勃然大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獅子。直起身,繃着眼,眼睛裡血紅。
“顧天喬!你不要太過分了!”
“你TM給我滾不滾?”
“顧天喬!你不讓我說話是你心虛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藏了一個人!是誰!”
這是顧天喬生平第一次發火,他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但是還是繃着身體,不願意軟下話語。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爸媽親戚之外,只有一個人能叫自己“天喬”,這個人不是範齊。他也不允許除那個人之外的人叫自己“天喬”。哪怕那個人已經離開自己五年了。
那個人雖然離開了,顧天喬還是無時無刻不能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像是活在自己周圍的空氣中一樣,做夢的時候可以聽到那個人的身影,可以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吃飯的時候有人靠着自己,看電視的時候有另一隻手和他搶同一顆瓜子。
所以他堅信那個人並沒有離開自己,只是換了一種人們都看不到的存在方式。對於那個人,顧天喬不允許別人置喙。誰都不可以!
範齊被顧天喬粗暴地趕出車,任憑範齊拍打車門,顧天喬只顧開着車揚煙而去。所以他沒有看到範齊眼角流下的淚水和委屈、憤怒、仇恨的表情。
範齊定定地站在原地,咬住牙盯着顧天喬離去的方向,心裡數着,一,二,三……
他想如果他數到十,顧天喬返回頭來,哪怕沒有道歉,他都原諒顧天喬。可是他站了一個小時,馬路上的車越來越少,空曠的街只有他和他孤零零地影子。他眼淚都流不出來了,牙都咬麻了,嘴裡滲出絲絲血的味道,什麼都沒等到。
“顧天喬,你給我記着!這就是你對我的愛!我掏心掏肺對你你,就給你如此傷害我的權利。我不會放過你!不會!我要你終有一天跪下來求着我原諒你!”
範齊顫抖着,輕輕地,但是惡狠狠地吐出了這些話。一陣風吹過,半夜的風略帶涼意,吹得範齊打了個寒戰,範齊轉身離開。身後的影子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像是要被颳走了。
遠處的路燈忽明忽暗,讓前方的路陷入一團看不清的橙色的灰暗中。
範齊有點垂頭喪氣,他的背影像極了顧天喬,就是左邊的肩膀不像顧天喬那樣低垂。遠遠看着,就像是另一個顧天喬在夜色中走着。
一個低沉、含糊、虛無的聲音飄來,跟隨着範齊走入灰暗之中。
“來吧,來吧——我的傷心的朋友,交出你的心——交出你的愛——讓你們的影子在一起——讓你們永遠在一起——你和你愛的人再也不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