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哈,所以說你現在正驚慌失措對嗎?”一夜未歸的莫雅,第二天上午纔打來電話,聽了羅南的講述之後,笑得好生奔放。
羅南皺眉:“哪有這麼嚴重?”
“你表現的就是這樣。就像迷迷糊糊混過十多年的爹媽,在孩子叛逆期的時候,甚至還要更遲,突然發現自家的種,和他們所預料的成長模型完全不一樣。感覺多年培養的產品基本上要報廢了,想回爐重造都不可能,然後就慌張絕望,無所適從,是不是這個味道?”
羅南繼續否認:“沒那麼誇張……你拿這個做比,好像你還經過似的?”
“觀察就可以了呀。觀察幾年前莫海航先生和羅淑晴女士的心路歷程,多多少少也能學到一些。當然,我自己也趟了混水的。”
“呃?”羅南腦子一懵,“你!”
“沒錯啊,你難道忘了嗎,我可是爲你提供夢想基金的人!資助一個十歲的毛孩子搞藥物試驗……雖然結果目前看來還不錯,投資回報率超高,可我剛從‘中二期’回過神來的那段時間,也是很焦慮的。”
“呵呵,你的資助就是中二的選擇嘍?”
“難道不是嗎?爲了照顧你所謂的理想,有極大可能性收穫一個嗑藥過量而死掉的弟弟,現在想一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好不好?”
莫雅說着,也嘆了口氣:“從這一點上,我倒也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謝謝啊,小弟你還算爭氣。”
“……”
莫雅很快又笑出聲:“怎麼說呢?我還是覺得你反應過激了。雖然你也許是現在家裡面能量最大的那個,但瑞雯的事情,你沒有必要給自己加擔子。要知道在她進家門之前,缺失的記憶不是你造成的;而她雖是你領進的家門,在家庭倫理結構上你也只是兄長而並不是父母。”
“可是姑媽……”
“她一定是想讓你負起責任來對不對?你可能確實是瑞雯最想親近的人,別人說十句話都不如你說一句,不過你還是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我老媽是讓你成爲大家長嗎?拜託,他們離退休都還有好長時間呢,而且又都是那種超級能操心的人,他們有多想不開,會讓你成爲這個家庭的主導者啊?”
莫雅旁邊好像有人在笑,應該是女性。羅南卻沒心思理會這些,只扯扯嘴角:“那姑媽的意思是什麼?”
“她只是想讓你把眼光往內收一收,在家裡給你安排個任務,讓你更有家庭成員的歸屬感,而不是那個莫名其妙就跑到上層社會,每日每夜都在考慮人類生死存亡大事的所謂世界級專家!”
莫雅最後總結:“這是權謀,家庭式的權謀。”
“……好像也對。”羅南琢磨一番,覺得有些道理,但很快又回過神來,“不過你是不是跑題了?你跟我說這些,我承認都有道理,可瑞雯這樣子,究竟是怎麼個情況?我應該怎麼去做?”
“這個……”莫雅有了明顯的卡殼。
“說到底你也不知道!”
“我只有你這一個莫名其妙的成功經驗,要拿出這個去對瑞雯,別的不說,你,你放心嗎?”莫雅回得理直氣壯,但很快也承認,“她的反應確實挺出人意料的。”
羅南嘆氣。
莫雅那邊,似乎在和旁邊人說話,隔了小段時間,才又道:“現在不要聯想太多,你們這種人,一考慮事情就往復雜了去,但如今還沒必要,最好還是先觀察。
“當然了,觀察也不能放在單調簡單的舒適圈裡,而必須把她推到一個相對複雜的環境下。這點我老媽就比你積極主動……這時候我們並不是盲目的相信瑞雯,而是相信這個家庭的能力,能夠保護好她。”
羅南“唔”了聲。
“再說還有你呀,就算是有一些問題或意外,你肯定也能把她及時撈出來的對不對?”
“肯定的!”這樣的自信,羅南還是有的。
“那就結了。也不要擔心瑞雯會受什麼心理創傷之類。人的性格,往往是在重重阻礙中扭曲膨脹,最終塑形;有的則乾脆是刀砍斧鑿,從幼到長,從生到死,都在琢磨變化,這就是不可避免的過程不是嗎?性格塑造過程不是災難,甚至塑造出怪胎也不算,只有從根子上完全否定其存在纔是……呃,就是這樣了。”
羅南眨眨眼:“雖然又是大道理,但聽上去還不錯。所以……”
“所以請你認真考慮,瑞雯是不是要藉機出道的問題吧!”
“啊?”
“沒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觀察一下她在學校環境裡的情況,在她不逃課的時候。”
“……呵!”
此時的羅南,就坐在北岸齒輪內部,沙洲水道邊緣公衆活動區的休閒卡座上,一時無言。
他怎麼解釋,瑞雯現在已經堂而皇之的翹掉了上午大部分課程,並已經向這個方向過來,與他匯合的事實呢?
算了!
羅南拍了拍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傑瑞的腦袋,決定今天上午不去考慮這種破事兒,掛斷電話,他三兩口把桌上的果汁喝乾淨,又給瑞雯要了一杯,準備打包帶走,到底下實驗室去。
小姑娘應該不會喜歡在人前……羅南恍惚了一下,這個“應該”是不是他以爲呢?
不管怎麼樣,暫時還是不要驗證這種事情了。
“南……哥。”忽然有人對他打招呼,說到“哥”的時候,明顯有點收斂,主要還是在人前的緣故。
羅南倒是很自然的招呼了一聲“田學長”。
來人是知行學院高等教學部的田啓,也是田思學姐的堂弟,比羅南要大上三四歲。稱呼羅南爲哥,心裡面肯定是服的,畢竟是被社會現實毒打過的孩子,就是在人前臉上還有點抹不開。
不過,當田啓的視線隨着照明燈光投入湖底,看到在深水區裡懶洋洋遊動的偌大魔鬼魚之後,再一聲招呼就更從心了:“南哥,好久沒在社團裡見你了。聽說你休學了?”
“嗯,最近在外面跑的多一些,就是過來一般也是去實驗室。”
“我懂我懂。”田啓的視線又不自覺瞥向湖底的魔鬼魚。其實神秘學研究社的很多人都知道,這條被人馴服的危險畸變種,上個月一度消失了一段時間,本月初才又回來。
還有更少一部分人知道,上月初曾經在夏城大肆流行的魔鬼魚飛天的視頻,其主角恐怕就是目前湖底的這隻沒錯!
至於視頻中高度模糊的人影,算了……不敢想,不敢想!
雖然不敢往深處想,但是見到羅南,田啓還是不自覺的湊過來,搭兩句話也是好的。羅南禮貌的態度,讓他緊張的心思稍微緩解了些,正想再多聊兩句,就看見羅南向他背後邊揮手。
比羅南甚至還要早一點兒,肥頭大耳的傑瑞就發力躥了出去。
田啓扭過頭,就見到身穿知行學院制式短裙夏裝的瑞雯,出現在公衆活動區的入口處。
傑瑞直接衝到瑞雯腳下,想湊上去,又有點不敢,就在她腳邊轉圈,還是瑞雯彎腰把傑瑞抱起,往這邊來。
在上課時間看到中低年級的學生出現在這裡,本就挺扎眼的,湊上去的活潑麝鼠加劇了這一印象。
不過更扎眼的,還是瑞雯的面孔。
公衆活動區這邊,依稀就聽到有人哇的驚歎出聲:“等下,這是那個‘魔眼女’對吧?”
“短髮黑眼膚白貌美,看得像……特別是那皮膚!”
“她是我們學校的?”
知行學院的學生最基本的素質還是有的,驚歎的時候也壓着嗓子,可目前這段時間,這邊的人數本來就不多,酒吧角更相對安靜,驚歎和私語聲就顯得特別清晰。
羅南和瑞雯當然聽得清清楚楚。
羅南就往那邊看,只見瑞雯玉瓷般的面頰毫無波動,對自己成爲衆人視線的中心毫無自覺……的樣子。
田啓也聽到了,他比現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更早知道這個事實,雖然他和瑞雯也沒見過幾面。
他咧開嘴,趁着瑞雯還沒過來,又湊近了一些,低聲道:“社團裡面迷瑞雯的也好多,好像有人已經猜到了。我聽說,歐闕已經找人打聽瑞雯的聯繫方式……”
“歐闕?哦,是那個副社長。”
羅南印象中,那好像是個頗自命不凡的年輕人。
至於瑞雯的身份泄露,這倒不奇怪。畢竟小姑娘是神秘學研究社的常客,本身外貌氣質又格外出挑,給人留下印象是很正常的事。
羅南對田啓笑了笑:“瑞雯來了,我們去做個實驗,下次再聊。”
“成,你忙你的。”能和羅南搭上兩句話,田啓就已經很知足了。看瑞雯抱着傑瑞走過來,他站起身,又幫着拉開旁邊椅子,這才離開。
然而瑞雯並沒有入座的意思,只看向羅南。
羅南想再和她聊聊天,但看小姑娘沉靜木然的面容,還有手邊已經打包好的飲料,末了還是嘆了口氣:
“走吧。”
羅南和瑞雯並沒有在齒輪的地下實驗室做什麼實驗,而是很快跳轉到雲端世界,進入霧氣迷宮,去做昨晚上就說好的“實地勘查”。
當然了,“實地”是不可能的,瑞雯目前能抵達的區域,對羅南來說還觸碰不到。
對這一點,瑞雯顯然是有所考慮的。
在羅南打造的可以承載實體物質“樹洞空間”,瑞雯調出了處於離線模式的繪圖軟件,參考着此前的記錄,將視線投入外間的“沙塵暴”區域。
與之同步,某些呼嘯瀰漫的無序“碎屑”,便呈現出一些特殊軌跡,漸次成形併成規模,如同千溝萬壑的破碎荒野深處,蜿蜒流淌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