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卻因斷續穿插進來的警笛聲,顯得躁動不休。
好像是被驚擾的夢中人,無意識踢動被單,現實中抽搐,夢境裡掙扎。
臨街的一個破落房屋裡正亮着燈,卻寂靜無人。再往下一段距離,幽暗的地下室裡,卻有兩個人貼靠在一起,其中一位伸手掐住了另一個人的脖子,將他抵在牆上,單臂舉了起來。
被掐住脖子的可憐蟲不斷蹬腿,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話音:
“頭兒……饒命。”
“請叫我帕瓦先生。”
“帕……”
“太慢了。”
帕瓦隨手掐斷了那傢伙的脖子,然後鬆手。
死者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肢體做最後的抽搐。
帕瓦再懶得再看,走到一旁,對着牆上斑駁裂紋的鏡子,稍稍整理容貌。
其實,以他的形象,整理與否,沒有什麼意義。
他身形削瘦,頭髮半長,掛着絡腮鬍,一看就是許多沒有打理,身上衣服也不講究,好像是街上隨處可見的流浪漢。眼睛很大,有些外凸,或是年齡到了,眼袋不小,給人一種睡眠不足、營養不良的疲憊感。
但是他對着鏡子,笑得很燦爛,以至於展現出不太正常的亢奮。
“爽啊!”
好像回到了七年前,高能潮汐到來之時。
那時候,現在主政一方的康家還沒出頭,東七二五區周邊亂成一鍋粥,真是肆無忌憚,隨手就能殺人,丟到街上也沒人管。
可惜,當初就是太任性了,錯失了很多機會,才淪落到給人抗黑活的地步。
現在也是。
任性的代價,就是四面楚歌。
要說後悔,肯定是有點兒。誰樂意把自己塞進這種超級被動的局面中?
可這種時候,又有奇妙的自我膨大感呈現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卻分明能夠“看”到周圍幽暗的世界,遠處的警笛、地上區域電器的低鳴、死者最後抽搐與牆角的摩擦聲乃至快速爬過的蟑螂的細響,都轉換成細膩清晰的信號,爲他所收集、解析、還原並重構。
這是一種明顯的感知提升,就好像靈魂出竅,俯瞰着這個世界……也拿捏着這個世界。
是的,就是這種感受,前所未有。
而之所以能夠擁有,是因他強行脫離警方圍堵的時候,長進了!突破了!
多麼奇妙的感受,以前只有高能潮汐到來的時候,纔會有類似的感覺。
以至於在“低潮期”,只能尋找、追逐那些局域性的潮汐,不論好壞,只看“胃口”和運氣,以至於吃得再飽,也是一種滯重感。不像是現在這樣,好像在狂風巨浪中輕盈上下的弄潮兒。
這樣的,才叫掌控。
所以,一定是有某種預見、是突破的前兆,驅使着我!
帕瓦給了自己一個能夠接受的理由,並很快就對此深信不疑,因爲他的突破是確鑿無疑的。
當然,受傷也是實實在在的,哪怕是最後從警方的圍追堵截中逃出來,也非常狼狽。
他嘗試給之前的手下發信息,以獲得幫助,結果意外又不意外,他被賣了。
因爲他現在是東七二五區排名前列的通緝犯,賞金豐厚,只是提供線索,就能讓那些在城區城郊裡晃盪的“老鼠”,過上幾年花天酒地的日子。所以,現在黑白兩道都在找他,包括他之前的僱主。
帕瓦很清楚,湯宇那幫手下,不會是想幫他。
對此,他並不在意,現在這種割據形式,想要逃出邊界,都不能叫偷渡,隨隨便便就出去了。一個區域的通緝令,很難流轉到另外一個區域裡去,就算是“智管中心”發佈的,各地強度也不一樣。
他對日後的生活質量很有信心,況且有越來越多的先兆顯示,下一波高能潮汐很快就到來了,那時候又是天翻地覆,誰還會關注一個通緝犯?
帕瓦已經決定潛逃,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完成一件事:
那個“小糖舅”,還是要處理掉的。
帕瓦先生在道上的名聲,需要拯救一下,以後在周邊區域混跡,名聲也很重要。
還有,做了這事兒,也能嘗試和湯宇那個變態緩和一下關係,就算不在這邊混了,那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也一定要小心。
再有,就是心中的新的預見,奇妙的預見,在驅使着他。
嗯,在此之前,他肯定要做更周全的準備。
帕瓦在城區和城郊的接合區域躲了兩日,等到了一個雨天。
東七二五區已經是熱帶區域,雨天只有更加悶熱。而這邊的城市,就好像是一個塗脂抹粉的老婦人,晴天的時候端着,還勉強能看;一旦下雨,污水泥漿就順着條條溝壑流淌開來。是的,比地上建築更糟爛的就是地下管網,你不能指望一個剛剛獲得所謂“政權”的割據勢力,在短短六七年中,將之前已經打爛的地方重整完畢,再“送”給可能的下一任。
所以哪怕已經快22世紀了,在東七二五區,仍然有各類傳染疾病在人羣中流行,在城郊區域轉一圈兒,碰上幾輛運屍車,也不算奇怪。
帕瓦就剛和一輛運屍車擦肩而過,他撇了撇嘴。
明明有廣闊的荒野,還有很多城市的廢墟,結果這些人非要聚在這裡,指望那點兒免費的口糧,結果還不是這般下場?
帕瓦踩着泥濘的地面,在城郊貧民窟裡兜兜轉轉,雨勢漸大,忽然就“哐啷”一聲響,好像是哪個區域臨時樓板被雨水沖刷下來,還伴有驚呼和慘叫。
大概率運屍車走早了……
這種情況也不稀奇,如果仔細去看街上的溝壑中流淌的顏色,流轉的淺紅也殊爲可疑,但又很快就與其他污濁色彩混攪在一起。
在這樣的環境中,帕瓦轉了好幾個圈子,滿身泥污臭氣,和這邊的居民幾乎沒有區別。
中間與治安隊、聯防組的人員遠遠打幾個照面,對方也全無察覺。
折騰了半天,帕瓦終於見到了今天的目標,東七二五區很有一些名氣和信譽的黑商:素巴通。
這傢伙厚嘴脣、高顴骨,皮膚黝黑,但又油光水亮,這也是他區別於周圍那些窮鬼的最典型特徵。像這樣一位相對比較成功的黑商,不可能常住在這片糟亂區域,他只是將自家的聯絡點和工作室放在這裡,平常就在城裡面享受人生。
正因爲他過着這樣舒坦的日子,嘴巴也就不比之前那麼謹慎了。
一見面,素巴通就咧嘴大笑:“帕瓦先生,不得不說,現在那讓人失智的賞金,正好匹配上失智的你。”
帕瓦不生氣,等到辦妥事情再氣也不遲。
他時間寶貴,單刀直入:“我要換個殼,還要新權限。”
在他被通緝的那一刻,“李義生”的殼子就沒用了,相關權限全被收回。
雖然通過非法改造,他還能控制身上這些智械組織和裝備,卻已經無法進入城市核心地帶,更不用說“小糖舅”居住的那種高級住宅,二十四小時A類權限警備,讓他的潛入幾乎不可能。
否則,那天晚上也許他會選擇等唐立回家後下手,再從容“爆缸”,湯宇很喜歡這個。
素巴通回答得也很直接:“我做不到。”
纔剛說出口,他就感受到了帕瓦凸眼中的寒氣,連忙加大笑容,調轉方向:“但可以給你指一條路。你知道的,‘廢礦區’前幾天剛被清理過一遍,百廢待興,那裡有很多人需要額外的進項,而且那裡面也有很多人,要比城裡面的傢伙強多了。”
帕瓦冷笑:“能夠在城裡混的,不會跑到野外去,尤其是智械師。”
剛說完這個暴論,就看到素巴通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他就讀懂了這裡面的意思:
“你是說,反抗軍?”
“我沒說,我不知道,你瞎猜的。”
“也不是不可以。”帕瓦摸着下巴處頗有些規模的鬍鬚,“反抗軍也沒什麼,只要能做手術就行。”
做完之後,他反手一個舉報,正好可以給他後續的行動做掩護。
只是,反抗軍裡面的狠人也不少,讓他們動手改造,萬一對方也手黑,就麻煩了。
於是帕瓦搖搖頭:“我不會去廢礦區,你讓那個人過來,錢管夠,情報消息什麼的也可以。”
素巴通咳了一聲:“恕我冒昧,帕瓦先生你還有支付能力嗎?”
話剛說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而且也理所應當地看到了帕瓦那格外冰冷的雙眼。
只是很快,那對眼睛就被一片金色遮擋。帕瓦伸手指頭一搓,七八根金條“啪”地展開,好像是開屏的金孔雀,空調間裡的溫度,在這一刻分明也升高了。
素巴通頗有身家,但每日裡花天酒地,開銷也大,每次看到這些,還是按捺不住。
帕瓦就對他講:“這是你的中介費。”
素巴通伸手,卻是抓了個空,又聽帕瓦道:“不要做多餘的事,雖然我格外喜歡。”
對此,素巴通很理解,帕瓦說是說,他不介意在逃亡路上再滅個口之類。
於是他厚嘴脣裂開:“那是自然。”
他隨即又伸手,在眩目的“金屏風”上,小心翼翼取了邊上的兩根:“我要先詢問那邊的態度。”
無論成不成,這兩條可愛的小金魚都是他的了。
帕瓦點頭:“在這兒問,別忘了,我要的是清醒手術。”
素巴通點頭,現場打了個電話出去,半分鐘後掛斷:“那邊說要考慮一下。”
考慮才正常,敏感時期這種改造手術,說不定就是智管中心的釣魚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