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幡將通訊器丟在馬託身上,回返到七樓,到自家門口,想進去,最終還是沒有,只是將丟在門口溼臭上衣拿出來。
哪怕是在一場荒誕扭曲的夢境裡,東幡也知道,他正在與他熟悉的世界慢慢剝離。他以前擔憂的、恐懼的,固然在撕裂;可從前期希冀、嚮往的,似乎也漸漸失去了顏色和意義。
關上兩層鐵門,走回樓梯間,居高臨下,瞥了眼馬託的屍身,沒有再從他身邊經過,而是沿樓梯上行,腳步聲漸消。
大約兩三分鐘後,關閉了引擎的小艇到了樓下,艇上的人持槍拿棍,踩着樓梯上的垃圾屎尿上來。卻是在六樓、七樓的中間平臺,看到了馬託的屍體。
幾個人一下子緊張,再看僅隔十級階梯的七樓入戶門外區域,隔着拐角又看不太真切,鬧不清是什麼情況,一時間畏縮不前。
又隔了幾分鐘,能話事的“大哥”捂着鼻子上來,讓手下們先控制住七樓門戶,並在這棟樓的樓梯間搜索一通,確定目標大概率已經跑掉,這才安排人檢視馬託屍體傷口,他自己則捻着小巧的通訊器,做出判斷:
“顯然,這個傻X做事不謹慎,讓人給發現了;要麼就是昏了頭,想自己上,打草驚蛇……那個東幡留在屋子裡可能性太小,應該是已經跑了。”
手底下人早看出大哥心不甘情不願的意思,唉聲嘆氣附和:“這傢伙確實傻X,不過那什麼東幡,也就一個漏網之魚,至於咱們這麼大陣仗?”
“問題是就他一個人了。這次‘金屬狂野’中層以上全給清乾淨,憑什麼漏他一個?驃董是有強迫症,咳,是完美主義者。”
說着,“大哥”又撇撇嘴:“聽說東幡正和銅鏽組聯繫,雖然白銅科技縮了以後,那邊也傷了元氣,但不能再給他們可以喘氣的錯覺……行了,走人!走之前把這門砸了,裡面也砸了。”
手下疑惑:“不是還要留着釣魚嗎?”
“傻X,都已經咬鉤又脫鉤了,他還會回來?回來也行啊,照砸,讓他知道,‘金屬狂野’什麼下場,他就是什麼下場……”
“大哥”受不了這個髒污環境,擺擺手,轉身就要離開。
可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種很難描述的聲音。
不只是他,六樓到七樓這段樓梯間裡,七八號人或多或少都聽到了,離得近的,還能隱約辨識出,那聲音來自馬託屍身。
“他肚子在動!”
正強忍噁心翻查屍體的某小弟尖叫,驚恐的叫嚷聲裡,他保持不住平衡向後倒,一屁股坐在後方屎尿上,卻顧不得這些,繼續往後挪,結果撞在自家大哥的小腿上,將後者撞了個趔趄。
“大哥”卻顧不得這些,他呆呆看着馬託已經翻過來、平躺在屎尿污跡上的身軀,看這人乾癟的腹部,在那裡瘋狂蠕動,攪動肚皮,好像裡面腸子造反,更好似有巨大的蛇蟲,根根分明,互相咬噬……
下一秒,它們就破腹而出。
不知多少條恐怖蛇蟲,粉白底色,一圈圈眩目環紋,附着鮮血和粘液,尖端如翼、如箭,遇風便長,快速膨大,又四面綻開。
馬託雖早已死亡,如今仍睜着眼,在他肚子炸裂的時候,喉嚨也有一股氣流頂出來,嘶啞作聲,好像在說:
“餓啊!”
大約八個小時之後,同樣的樓梯間裡,來了另一撥人員,仍然是進來就抱怨:
“這現場是什麼鬼?我就說該讓二處來的。”
分區高能中心機動一處處長應熊,穿着全防護戰鬥服,通體上下沒有一點兒暴露在空氣中,可踏入此間,仍覺得渾身不適。垃圾屎尿、蚊蠅蛇蟲其實都不算什麼,他見過的糟爛環境多了,然而像現在這樣的場面,也不是每年都有的。
殘陽斜照,繞過樓體,在外面的大片污水上,撒下了如血光芒。光線折射進來,似乎是當下最恰當的色調:一具具肚破腸流、千瘡百孔甚至還有部分融化的殘屍,分佈在樓梯間各個區域,僵硬扭曲的肢體姿態,還有每張臉上的絕望殘留,讓這裡依稀變成了某種超現實的展覽廳,一時竟分不清是真實的屍體,還是過分逼真的雕像。
“爲什麼會融化?”
每個到現場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
這種“融化”有點兒類似於屍體自溶的情況,但最早自溶的也應該是內部臟器,不至於像樓梯間這些屍體,部分手足軀體好像是燒化的蠟燭,整個地失去了應有的結構,融化又凝結。
“怎麼樣,有發現嗎?”應熊詢問現場法醫。
法醫仍在一具屍體上忙活:“屍體大部分是腹部脹裂,部分在胸口,極少部分在大腦,有生物性粘液附着,屍體內部寄生體取樣,活性極高……”
“我不聽你們技術分析,說個明白話。”
“這分析還沒到技術環節呢。”出現場的資深法醫頭也不擡,懟了回來,隨即嘆了口氣,“這次血月鉤的捕捉應該沒錯,大概率是高能事件。我們懷疑,是這些人體內的寄生蟲,確切地說,是似蚓蛔線蟲造反……”
“啥玩意兒?”
“就是蛔蟲!老子是搞技術的,說學名不行嗎?”法醫說話被打斷,超級煩躁。
應熊當即陪笑:“富老師,別介意,我只是奇怪,這些人,體內都有蛔蟲啊?”
“很稀奇嗎?現在這世道你也清楚,城裡面還好,城郊這些地方公共衛生工作已經爛透了,而且又在發大水,衛生條件更沒法保證。”
富法醫吐槽兩句,很快又轉回正題:“我們初步懷疑,這些蛔蟲從他們體內獲得異常能量支持,快速壯大,撕裂軀體,具有很強的殺傷。正常蛔蟲長到4、50釐米頂天了,直徑有0.5?具體數字我不記得了,但現場這些,你看傷勢就知道。”
他指着中間平臺上一具千瘡百孔的屍體:“上面大部分相對簡單的貫穿傷,附着粘液、排泄物的那類,就是被這種超巨型蛔蟲攻擊的結果。傷口直徑超過7釐米,成年人手腕粗細,然後在這人身上紮了至少二十個洞,約等於被人用掌刀連續戳穿二十次……所以胸腹、頭部基本上都給戳爛了。”
應熊現場經驗也很豐富,唔了一聲:“不過這個倒黴鬼腹部好像不只是被戳的。”
“沒錯。因爲這種穿刺攻擊不但傳遞殺傷,似乎也傳遞那種異常吸能壯大的特殊能力,所以被攻擊的人體內的蛔蟲,也會瞬間成長膨脹再破體而出,連環屍爆……”
應熊想象了一下那種畫面,咧了咧嘴,當然現在誰都看不出來。
富法醫繼續道:“當然我們目前所瞭解到的傳導動線還不是特別清晰,除了最開始爆發的那個點。就是1號屍……頸後有刀傷,直入延髓,一擊斃命。應該是從7樓門廳滑落,死後有翻動痕跡,看樣子是周圍其他人在查看的時候,‘砰’地一下,肚破腸流,萬箭穿心。”
“唔,能夠解釋得通。不過,那些超巨型蛔蟲呢?一點兒痕跡都沒留,殺完人之後都鑽到下面污水裡去了?還有,爲什麼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融化’的痕跡,而且與致命傷位置還不太重合?”
“融化是身體組織結構快速崩潰……好吧,我們還在勘查。”
“先不說這個,就說‘連環屍爆’。”應熊做了個簡單推理,“有沒有可能是殺死1號屍的那個人,在他肚子裡埋了這枚暗雷?”
“有可能,但也只是可能性之一,也有可能這個樓梯間已經被佈置了成爲什麼儀式現場,只要是在這個區域內的人,都會受到影響,只不過根據個人身體的敏感程度,稍微有先後差異。”
“只是樓梯間?”
“目前這棟樓裡的其他住戶並沒有出現異常,除了過度虛弱,營養不良。”
“也是因爲蛔蟲鬧的?”
富法醫沒好氣回答:“是餓的。”
應熊吐槽:“那兇手心腸還怪好嘞。
富法醫呵呵一笑:“說不定真的如此,這麼強大的能力和污染性,一牆之隔的人們竟然都沒事兒,那些住戶體內總不會沒有蛔蟲吧?如果有兇手的話……”
但很快,他又給出一種可能性:“如果這裡只是一個局域性的陣發高能潮汐,讓某條蛔蟲具備了特殊異能,也是有可能的。”
應熊連連搖頭:“不不不,這個案子99%是有兇手沒錯。否則沒法解釋這些強力社會人士,齊聚到這個被洪水封了快半個月的小區樓棟裡是什麼意思……嗯,驃幫那邊有消息了。”
“那你忙。”富法醫不理會案件其他部分,繼續帶着手下檢查屍體。
應熊走出案發現場接電話,然而沒過多久,他又走回來招呼:“富老師,你安排你的人,先把7樓那邊清一下,我們進701看看。”
富法醫一點也不奇怪,早就有一堆現場痕跡顯示,701的主人有重大作案嫌疑。能夠立刻鎖定嫌疑人身份挺好的,可以幫他們解決大量無謂的工作。
高能中心做事從來不需要太多證據鏈支持,只要確定了兇手確實是強化者,有相關異能,接下來就有一套成熟快捷的流程,超出現有法律體系之外。
反正這種殖民地法律體系本身就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