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真的是羅南嗎?
宮啓靈體內念頭交織變幻,本能地要改變先前的判斷。因爲目前經歷的這些,已經脫出了他近百年生命歷程所構建的常識範疇。
一個少年人,一個剛剛邁入裡世界圈子不久的少年人,對淵區、極域的深刻認知,還能解釋爲鸚鵡學舌,專門來唬弄人。可是對他精神感應活動的準確把握,又是怎麼來的?
即便不完全正確,可對趨向的把握,是沒有問題的。
就算是宮啓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如何才能在不驚動目標的前提下,把握到一個精神側超凡種的行動趨向,那除了經年累月的耐心觀察和縝密分析以外,必然也要有一種極其高端的觀測之法。
世上有這樣的法子嗎?
那小子,真的只是一個護食守門、不自量力的小狗狗?他的背後,是不是還隱藏着歐陽辰、武曌的影子?
不對啊,這完全不是那兩人的風格!
宮啓的思路一時紛亂不休,沒個定數。
他當初到夏城,是奔着利益交換去的,千分之二的深藍股權,安翁與公正教團行動背後的絕大隱秘,纔是他看重的東西。至於羅南,只是恰好處在一個關鍵位置上,需要從中收集情報罷了,說不上特別重視,也就是看看資料的程度。即使隨後栽進這雲端世界,掙扎難出,想要再琢磨羅南這個關鍵人物,也無從下手。
如今雙方正面衝撞,他再度確認,對於那個少年人,他了解得遠遠不夠,尤其是憑着常識邏輯,難以得出一個正常結果的時候,他就像是撞上了一層虛無的迷霧,完全無法確認裡面究竟是什麼也許空無一物,也許灌滿了毒汁,偏又與塵霧沙暴混攪在一起……
敵知我,而我不知敵,純粹就形勢上看,再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了。
念頭變幻之際,鋪展在塵霧沙暴中的“幔帳”,徐徐回縮,代表了宮啓漸變的態度。他需要收集更多的情報信息,需要與那個少年人有更多的對話……
一念既生,領域干擾造成的“底噪”就消減了很多,對方的意念再度傳入,似乎也有長談的架勢:“其實我覺得,你沒有在雲端世界重建固化構形,除了排除干擾外,還有一個別的原因。”
“哦?”
“我不是超凡種,這一點完全是瞎猜的,你可以品評一下,是否正確。”
宮啓表現出了頗有興趣的模樣:“說來聽聽?”
“我是在想,也許宮副秘書長在這處雲端世界,想要重現地球淵區的固化構形,除了不願爲,亦是不能爲吧!”
有那麼一瞬間,在塵霧沙暴中飄蕩的“幔帳”,都有所凝滯。羅南意念的顯化,也愈發地清晰:“應該是肉身的作用和限制……根據我所知道的有關超凡種的貧乏知識,形神結構的平衡以及干涉關係非常重要,就算是精神側,肉身的積累也很有必要。
“相應的,如果在淵區形成固化構形,形神兩端,均不可偏廢。這麼一來,若要在形神聯繫斷絕的情況下,另起爐竈,就是比較麻煩的事情了。一個不好,就是彼此衝突,根基受創。所以,你寧願多費些力氣,在雲端臨時組構運化,放棄一些高效手段,也要保證根基的純粹,避免造成四不像的後果。”
“當然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還需要驗證:以‘形神不可偏廢’這個原則推論,靈體在雲端世界,不能作死;肉身在地球上,也不能出幺蛾子……這樣固然是穩妥了,可沒有刺激,進度就不太理想。
“話說宮副秘書長遠離地球已經半年了,是否知道眼下那邊是個什麼局面?檀城是個什麼局面?嗯,還有你藏身閉關的島上,又是個什麼局面?”
“三個局面”一出,宮啓靈體瞳孔凝結如冰,這一刻他甚至想製造一場爆炸,徹底碾碎那仍然隱藏在虛無之後的少年人。但他沒有去做,對方的意念仍然次第傳入,只是不再化爲振動音波,而是控制住一部分沙塵碎屑,似乎要重做人面浮雕……不,是另一番模樣。
那圖像輪廓曲折錯落,以小見大,鋪展開後,看那熟悉陸地、海洋分佈,分明是一幅世界地圖。
而且,隨着細節雕琢,圖形漸變,呈現更爲細緻真實的曲度,數秒鐘後,已捲曲成直徑約半米左右的微型地球的模樣,在漫天風沙中無聲轉動。
驀地,臨時塑造的“地球儀”停止轉動,對應太平洋的那一片微凹區域,正對宮啓。確切地的說,是太平洋中部,那看上去不怎麼顯眼的某羣島區域。
再隔半秒,整個球面大幅鼓漲變形,以此實現了縮放效果,凸顯出羣島區域內部某個特殊地帶的細節:
“是這裡吧?半年時間,爲你準備的盛宴,請細細品嚐……”
“轟!”
宮啓終於做出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在塵霧沙暴中製造了一次驚人的爆炸,撕碎了演示用的地球儀,也碾碎了力量所及範圍內,所有看不順眼的東西。
問題是,不管在遙遠雲端的霧氣迷宮中,宮啓掀起了多麼狂暴的衝擊,發泄怎樣暴躁的情緒,在隔斷兩地時空的屏障面前,不得其法、不知其路,註定了他掀動的力量,絲毫影響不到地球所在的本地時空。
所以,在北山湖的射線號遊艇上,羅南的姿勢甚至沒有一點改變。
他確實未曾將真身,包括靈體投向雲端世界,寧願多花費些力氣,投影“交流”。宮啓所說的不錯,只這樣是不可能困殺他的,可還有後續啊!
對宮啓,他可不只是嚇唬嚇唬而已。
殷樂悄悄走進來,送上了香氣撲鼻的咖啡,同時在他耳畔道:“夫人已經抵達預定位置。”
“我知道了。”
羅南看了下投影區域右下角顯示的時間,今天是5月2號,週四。並不是一個特別的日子,知行學院的學生都在上課,他這個當哥哥的很不合格,攛掇妹妹逃課了。
瑞雯早早就來到北岸齒輪的地下實驗室,整理好了所有的裝備,當羅南的指令下達,她扶着比她個頭都高的裝配箱,微微垂下頭。
此刻,她放棄了自我的感知,任由羅南靈魂披風的廣袤視角取而代之,憑藉靈魂披風的定位,隔着八千公里,遠程鎖定了大洋中部那一處火山羣島的位置。
下一秒,人與箱體形影俱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