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奶奶接着說:“年輕的心,總是躁動不安的。啓鴻與我說了小月想與他私奔的事,我當然是不同意的。那時候的人,思想守舊,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雖然沒有守舊制,但我骨子裡依然是傳統的,我最大的限度是尊重孩子的戀情,尊重自由戀愛,我儘量地做到不包辦孩子的婚姻,但我怎麼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帶着一個女人離開家?
誰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寶?我怎麼能忍受孩子離開家過着流離失所的生活?原本,啓鴻留洋就已經讓我難以忍受了。可是,我不斷地勸自己,他是爲了學業,是爲了成材,養兒不教如養驢,養女不教如養豬,我怎麼能讓自己的孩子活得跟驢一樣?所以,我接受了讓啓鴻留洋。但是私奔這種事情,我就是死都不會接受的。
裴家人丁本就不旺,我一生生了四個孩子,一個夭折,一個不顧我的反對遠嫁異國,一個……”
裴奶奶說不下去。
裴亞爵握緊奶奶的手:“奶奶,不說了,我明白。”
裴奶奶深吸一口氣,說道:“都是命,那是你二叔的命。那麼好的一個孩子,說沒就沒了!”
裴亞爵說:“奶奶,您不要自責,二叔救人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離開這個世界。”
裴奶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不說了,扯遠了,老二走得很安詳,他一定會在天堂裡生活得很好。”
“是,二叔在天堂一切都會好!”裴亞爵難過地說。
二叔救人身亡的時候,還很年輕,他還沒有出生。
裴奶奶接着說:“啓鴻大概是看我孤老婆子太可憐,沒有與小月私奔,小月便用分手來要挾他。啓鴻當時也來了脾氣,轉身便回了家,他告訴小月,不私奔,但他會努力,讓小月等他。小月是個倔脾氣,因爲啓鴻沒有同意私奔,她便隻身離開了帝都。
年輕的人啊,都瘋狂地耍着脾氣,然後,用未來的人生爲自己耍過的脾氣買單,悔,也悔不回來了。
小月離開帝都以後,便與江家斷了聯繫,那個時候,通訊不發達,不像現在有電話,那時候人離開了,你就是走爛腳底,也難找到一個人。
江家找不到小月,便前來裴家要人,我也是氣憤的,又沒有過門,人都沒有交到我的手裡,我要如何把人交給江家?
唐雲蘭帶人來裴家鬧,打砸裴家,江老頭把唐雲蘭拖走,唐雲蘭放話,她家江月以後要是回來了,就是嫁給傻子瞎子,嫁給瘸子,都絕對不嫁到裴家來。
啓鴻心裡也不是滋味,天天喝酒,我便動了心思,想着讓你媽媽陪在啓鴻身邊。舒珂是一個溫婉的人,爲人善良,謙卑,知進退,是一個好姑娘,她這樣的性子,適合啓鴻的。而且,啓鴻留洋之前,對舒珂也很照顧,當成妹妹一樣照顧。老早我就有了搓和他們的心思,只是啓鴻留洋了,我怕未來有太多變數,也就沒有強行定下來。
與啓鴻說起讓他娶舒珂的時候,他起初是不同意的。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信,他便主動跟我說同意娶舒珂了。我便張羅他們的婚事,那時候不像現在一樣有着寧靜的內心,覺得在唐雲蘭那裡受了氣,想要找回場子,便將婚事弄得聲勢浩大。
準備婚事,我足足準備了三個月之久。啓鴻一直以爲我是給他們時間磨合,不知道我悄悄地做了浩大的排場。
這一點,讓啓鴻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原本說好的一切從簡,就是簡單地結婚就好,結果我弄得帝都皆知。
啓鴻結婚的時候,小月回來了,說祝福啓鴻,啓鴻要追出去,我以死要挾,啓鴻終究是沒有追出去。
我知道,他是恨我的,連帶着,也恨上舒珂。可是舒珂是無辜的啊!確定了結婚以後,啓鴻依然天天喝酒,大概有一次是真醉了,把舒珂當成了江月,後來有了你,舒珂不敢讓啓鴻知道,可是我發現她臉色不好,追問之下才知道她有了。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管什麼情什麼愛,都已經回不了頭了,我只能來做那個狠心的老太婆,棒打鴛鴦。我相信,時間可以淡化一切,時間也可以將感情慢慢地培養起來。
時光啊,它是這世上最長情也最絕情的東西,晃晃悠悠,三十年過去了。我每每想起來,都是內疚的。這世上,有錢也許能買到一切,獨獨買不到後悔藥。
後來我也派人去找過江月,始終沒有找到。江家被滅門以後,我是震驚和痛心的,我派了很多人去找江月。
與其說是找她,不如說是想要保護好她。畢竟,她是江家唯一活着的人了。
可是時光荏苒,江月彷彿在人間蒸發了一般,倒是前兩年去上香的時候,偶遇了你江爺爺,他剃了度,與我說起一切的時候,是平和的,我知道,一個人不管如何修行,有些東西都不會忘。滅頂之災,幾十口人,如何能忘?
修行,並不是讓一個人變得絕情絕義,而是讓一個人放大自己的格局。
一個人在修行前,也許他只愛自己的親人,但是在修行以後,他會愛這個世界。
你江爺爺告訴我,出家以後,他收了義子義孫。義子前幾年雖因病去世,但他那個義孫很成器,這也是值得欣慰的事了。
緣份是神奇的東西,他的義孫,就是孔子學院的院長嚴釗。這也是我和司老頭唯一覺得欣慰的東西了。江家,真的太不容易了。不知道江月如今可好?”
“嚴院長是江爺爺的義孫?”裴亞爵驚訝。
“是啊!”裴奶奶嘆了一聲,“這件事情,知道的沒有幾個,是我上香遇到了你江爺爺,他告訴我的。他讓我們都好好的,不要爲他感到傷心難過,他從來不認爲他的親人已經離世,他覺得他們只是換一種方式在活着。”
裴亞爵聽了這個心裡更難過了,有時候我們需要自欺欺人,因爲面對起來真的太痛苦了。誰能面對一家上下幾十口人一昔之間慘死?
“咳咳……”裴奶奶大概是話說得太多了,咳了起來。
裴亞爵緊張地問:“奶奶,您怎麼樣?不要說話了,我們回去休息!”
裴奶奶擺了擺手,繼續說:“經歷過大喜大悲的人,是真的活得通透了,可是,那樣的代價太大了。我見到江老頭的時候,他一直是平靜了,可是我不敢直視他,我心裡始終帶着愧意。”
“奶奶,您並沒有做錯什麼。”裴亞爵說。
裴奶奶更覺得悲哀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卻有無數人因我而受傷。唐雲蘭因我受傷,江月因我受傷,江家,我也無法面對。如果當初我沒有意氣用事,沒有強行搓和舒珂和啓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要是早知道江家會遭此橫禍,唐雲蘭就是把裴家全部砸了,我也不會說她半個不是。
於生死麪前,什麼氣不能忍受?什麼不是小事啊?”
裴奶奶說着說着,便淚流滿面。
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全是滄桑,那是歲月的痕跡。
“咳咳!”裴奶奶又咳了咳。
裴亞爵扶着奶奶離開後院:“奶奶,您不能再說話了,您的情緒不太穩,不要再想過去的事了,您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自責的。”
出了後院,雅琳趕了過來。
看到裴亞爵,雅琳說:“我晾好了被子,又等了一會兒,見你們遲遲沒有過來,便來看看,奶奶嗓子最近不太好,要多喝茶。”
“嗯,你扶着奶奶,我去給奶奶端茶。”裴亞爵說。
雅琳立即說:“我去給奶奶端茶就好。”
說着,她一溜煙跑得飛快。
很快便將茶端了下來,雙手捧給奶奶:“奶奶,您喝茶!”
“嗯,好孩子!”奶奶望着雅琳,點了點頭。
她有把雅琳許給少南的心思,但是再也不敢輕易開口,她怕他們心裡都有自己的白玫瑰,她要是開口,他們爲了尊重她的想法,把自己扎得滿心是刺,鮮血淋漓。那樣的悲劇,她再也無力承受。
奶奶喝了兩口茶,雅琳立即恭敬地將杯子接了過來。她望着奶奶關切地問:“奶奶,您感覺好些了嗎?”
奶奶點頭:“嗯,好多了!”
“我扶您回房休息一會兒吧。”雅琳說。
“好。”裴奶奶應了聲。
裴亞爵便與雅琳一左一右地一起扶着奶奶回房。
進入臥室之前,裴亞爵輕輕放開奶奶的手,雅琳扶着奶奶進去,雅琳低聲對裴亞爵說:“爵哥哥等我一下!”
“嗯。”裴亞爵點了點頭。
雅琳扶着奶奶去臥室,扶着奶奶歇下以後,她走了出來。
裴亞爵神色凝重地望着雅琳:“奶奶她的身體?”
雅琳略顯責怪地說:“你都與奶奶聊了什麼?我看奶奶的情緒太激動了,臉色也格外差。奶奶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的。”
“是我的錯!”裴亞爵說。
是他太想知道江家的事情,纔沒有制止奶奶說下去。
江家的那些悲慘的經歷,就是他聽了都心頭髮緊,何況是奶奶。
雅琳又說:“奶奶最近的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但是浩維哥給奶奶檢查了幾次,都查不出問題來,去醫院也查過了,還是沒什麼問題。我想奶奶大概是有心事,最近休息得不好,所以精神狀態就漸漸差了。”
裴亞爵擰眉問:“奶奶最近還是會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