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然地坐在原地,聽完視頻裡講孩子的那些話,已沒有太多心痛的感覺,只是每個畫面都還記得特清楚。
陸勵站起來撕扯着自己的領帶,指着一個個攝像機暴怒地吼着:“別拍了,不許拍!”
陸勵和駕着攝像機的師傅爭執。
他們躲的很快。
陸勵徹底扯掉領帶迎面向我走來,憤怒到顧不得攝像機還對着他就撕扯着我的頭髮。
我的頭皮像是要被拽掉似的。
“唐穎,你這個賤貨!”他一個巴掌重重呼上來,我嘴裡立馬來了血腥味。
這是設想到的結果,但沒想到他後來會拿起椅子砸我的頭。
一時間血流如柱,眼睛望出去都是紅的。我佝僂着身子一眼橫向他,只覺得眼睛裡不停有東西往下掉,是血還是因爲疼痛逼出的眼淚卻是分不清。
“陸勵,你完了。”我淡淡的說。
專訪前保安就待在門口,陸勵還想用椅子砸我第二下,但最後沒砸下來他就被保安們擒住了。
很多喝完的,沒喝完的飲料罐開始朝着他扔過去。
穿越黑壓壓的人堆,我從縫隙中看見陸勵瞪過來的眼神,他儼然是憤怒到了極點,要是他手裡有把刀子大概會直接插我身上。
我被同事駕出公司,昏昏沉沉間在轉角看見了江辭雲的車。
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痛!
哪裡都痛!
我只是微微動了一下就感覺到了難忍的疼痛,特別是頭。
“感覺好點了嗎?”好像有人在對我說話。
我慢慢睜開眼睛,一張從模糊到清晰的面孔進入視線。
“小穎啊,能看見我嗎?”陳萍的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一時間有點懵,過了好一陣才把短路的腦子給接上。
最後一個畫面停留的是江辭雲的車,可這個房間裡並沒有江辭雲的影子,反而是前任婆婆正在舔着笑臉說話。
“怎麼是你?”我太痛了,不想動,而且這會牀頭還掛着吊水瓶。
陳萍拉了把椅子坐下,給我拉拉被角,然後才說:“你和我們家阿勵好歹是夫妻一場,你看,他打你這事兒能不能不要追究?”
陳萍是個心思活絡的人。
她聰明的很。
其實江辭雲雖然準備了那些東西,但陸勵是不會進號子的。這是個講究證據的社會,光是那個產婆的話算不得什麼,至於我已經和陸勵離婚,時間還隔了那麼久,就算我自己站出來也未必能告倒他。專訪不過是讓陸勵身敗名裂的一個手段,影響的是他的工作和生活,畢竟現在的大衆有時候看見一件事不會深度剖析它的真假就習慣下定論了。
反而陸勵失控打我這事完全構成了故意傷害,只要我不追究,陸勵頂多拘留個十五天,這件事的熱度一過他還是能該幹嘛幹嘛。
“要是我不肯呢?”我虛弱無力地說着。
陳萍陪着笑臉:“小穎啊,不是我說你,你和阿勵都離婚那麼久了,幹什麼還較真呢?現在的男女朋友,合得來就聚,合不來就算。還有你爸媽的事也是個意外,又不是我家阿勵上醫院鬧,都是小黎那個臭婊子做的,你也沒必要把氣撒在阿勵身上啊。這樣吧,只要你答應婆婆不追究這件事,回頭等阿勵出來就給你在好點的樓盤買套房,要是不夠就再加輛車。這些東西啊是眼睛能看見的。聰明點的人都曉得怎麼選。”
錢,又是錢。
在這些人眼裡我是窮得厲害,他們拿點錢出來就能擺平一切,而我這種窮人遇見點事可能要窮盡一生纔有可能平反。
“要是我不肯呢?”我沒什麼力氣,可我瞪着她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陳萍不衝我笑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冷下臉來說:“你不肯也行,大不了我兒子就是蹲上一年兩年,他這麼優秀,也有能力,不怕出來之後還混不到口飯吃。”她陰笑了兩聲,從包裡翻出兩張傳單在我面前晃了幾下:“特殊服務。上面是你的電話和照片。這東西要是甩出來,大家一定會心疼我兒子,天底下哪個男人會要個婊子當老婆,和你離婚就順其自然了,天知道你當時肚子裡的是誰的種?男人風流點沒關係,能痛改前非還是前途無量,女人可就不一樣了,你還能嫁出去嗎?就算嫁出去了,你未來男人的綠帽子都能帶到天上去。”
我突然心驚肉跳,狠,夠狠。
爸媽墓地被毀那天,這些傳單出現在我家樓道,牆壁,附近自行車的車籃裡,然後帶到四面八方。
拿着這些假冒僞劣的傳單想反過來扣我的帽子,一時間我預想到了自己和陸勵一樣的下場,畢竟陳萍要是真把這些傳單弄出去,誰管我是不是真的做過雞,漫天的謾罵聲足夠淹了我。
身爲我合法丈夫的江辭雲,萬一哪天我們的關係被搬到檯面,他又該怎麼面對那些愚蠢卻犀利的聲音?
“怎麼樣?想清楚了嗎?”陳萍的臉壓下來時,帶着隱隱有些難聞的口臭。
我忍着痛偏了下頭,眼眶紅了。
還是不行,還是沒辦法讓這些人渣得到報應,我心裡嘔得要死要活,卻不得不低頭。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江辭雲。
雖然他下月十號要辦婚禮了,我和他的關係至今都模模糊糊的,但我多少也會懷揣點小心思小期待,期待做那個他簡單愛情觀裡的,不需要粉飾就能讓他快樂的女人。
“唐穎,給句痛快話!”陳萍的語氣開始變得兇巴巴的。
我咬住嘴脣不說話。
陳萍丟下一句:“給你一晚上時間想想,明早我再來。”
晚上的時候,病房裡別提多安靜了。除了醫生護士,沒有人過來看我一眼,我甚至餓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病房的門又被人開了,進來的依舊不是江辭雲。
負責專訪那個四川妹子手裡抱着盒飯和一束鮮花,輕輕地走進來。
我用力仰了下頭,試圖起來,可頭疼得太厲害了,一下就又跌回枕頭上。
“唐穎,你別起,躺着啊。”她走過來把盒飯打開,然後扶我起來,餵我吃飯。“醫生說你胃病挺嚴重的,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了。”
“醫藥費你交的?”
她‘嗯’了一聲。
你送我過來之後有人跟來嗎?
她搖頭:“沒注意,應該沒有吧,要是有肯定來問我情況了啊。”
我眯了眯眼睛,難道在公司門口看見江辭雲的車是我出現幻覺了嗎?我弄不清了。
“哦。”
“唐穎,有個事我想和你說。”
“什麼?”
她告訴我,因爲我今天私自這麼一鬧,買下傳媒公司的那老闆,也就是陸勵之前的頂頭上司要告我,說我影響品牌名譽。
最糟糕的那邊決定解僱全部的人,連帶之前幹了好久的那批好員工也要一併失業。
那些人裡有些在這公司幹了老長時間了,我記得管印刷那老王他媳婦剛生二胎,家裡只靠他一人工資,而且他年紀有點大了,學歷不高,在公司乾的也都是些簡單的活,他這樣的人要是失業,別說是找到好幾千一月的工資,就連掃馬路也不定有人會要。
我愣過之後就哇的一聲哭出來。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反抗的代價竟是那麼大。我開始退縮,開始懷疑,開始審視這個我看見的社會和人情。
一晃眼就是天亮,大概七點多的時候護士來給我送藥,詢問我好點沒有,看見我身邊沒人,忍不住八卦了幾句問問我家人在哪。
我搖搖頭說:“我沒有家人,我只有自己。”
護士是個小姑娘,一聽臉就僵了,挺不好意思地說:“那你早飯怎麼吃?醫院有食堂,你吃什麼,一會我幫你買過來。”
我說,我不餓。
但沒多久這個小護士給我送來倆熱氣騰騰的肉包子說:“我買多了,自己吃不完。”
這是謊話,她是特地給我買的。
一個很小的舉動卻讓我暖到了骨頭裡。
嗯,還是有好人的。
“謝謝你。那個,能幫我打個電話給送我來醫院的人嗎?讓她找找我的,幫我送過來。”
“成!前臺正好有那個姑娘電話。”小護士說。
她走沒多久,陳萍挎着包進來了。
陳萍來的目的,我心裡和明鏡似的。經過了一整晚,心情變得特別平靜。
還沒等她開口說話,我先說了句:“你昨晚說的事,我答應了。”
陳萍顯然是愣了一下。
“答應什麼了?”
“不追究陸勵的事。我們私了吧。”我說。
陳萍回過神來衝我笑,還搬了把椅子坐我身邊拍了幾下被面說:”唐穎啊,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這樣啊,你說個地方,只要有成品房下午我就給你買下來。“
她當我是傻子嗎?
她給我買?然後掛她的名字。
我搖搖頭:“不,我要現金,這裡好點的樓盤一平方是兩萬塊錢,一百個平方是兩百萬,車不用太好,我知道獅子大開口你也拿不出太多來。三十幾萬的吧,小寶馬。加起來就是兩百三十萬。”
“現金?給銀行卡不行嗎?”
我想了想:“也行,轉我卡里,你去找紙筆,我們雙方籤保密協議。”
我如約拿到了兩百三十萬,但陸勵之前給我卡已經凍結了。我在醫院待的前三天,除了小護士和四川姑娘沒人來看過我。第四天,我把四川姑娘幫我墊的醫藥費還給她了,第五天,四川姑娘沒有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