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先生所知的情報顯然遠超風沙,肯定經過縝密思量之後,才做出按下報復,主動接觸的決策。
風沙既感到慶幸又相當失望。
這是喪失理念的結果,一切以利益爲重,其他考量全部靠邊。
或許能夠帶來豐厚的短期利益,然而長此以往,遲早分崩離析。
風沙嘆了口氣:“昨日種種,譬如湘水逝波。我不記恨,你不記仇,同心戮力,共渡難關。”
他想趁機揭過往日的恩怨,起碼名義上不再和四靈對立。
絕先生朝他凝視打量,嘴角露出一絲令人難解的笑意:“我能否理解爲你帶了隱谷的條件?”
這時捲起一股急浪,艇身劇烈搖晃。
風沙臉面唰白,胡亂抓住船沿。
絕先生啞然失笑,身體微不可查的往下一沉,整艘小艇像是立刻壓上了一塊沉重的艙石,忽然間穩如平地。
風沙抹了抹額上冷汗,苦笑道:“實不相瞞,當年遇上些劫難,染上了重病,雖是僥倖活命,卻是傷了元氣,體質比尋常人還不如。”
絕先生不動聲色的頜首:“我就說你好歹也是玄武主事,怎會不通武功,原來是有前因。”
在他所知當中,風沙是沒有來歷的。知道風沙這個名字的時候,風沙已經是流城玄武主事了。
作爲特任上使趕赴東鳥之前,他曾經查過風沙的底細,以他在東鳥四靈的地位,居然什麼都沒查出來,只隱約曉得此人在四靈上層很有背景。
然而風沙犯了很多四靈大忌,背景再是深厚,有些事哪怕僅是沾上點邊,恐怕早就被消失了。
直到最近,東鳥上執事才稍稍漏了點口風。
很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豁然開朗,對待風沙的態度也有了根本性的轉變。
剛開始說什麼要你命的艦隊,純屬嚇唬。他心裡很清楚,這種決心東鳥上執事輕易下不了。
艇身恢復平穩,風沙總算喘順了氣:“我沒有帶來隱谷的條件,我帶的是隱谷的授權。王塵原話:只要我一句傳話,陷圍自解。”
他無法確認王塵這麼大方到底打什麼主意。
這種時候,誠實才是化解未知陰謀最有效的方法。裝腔作勢或者虛張聲勢,那都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給埋了。
絕先生本就炯炯有神眼眸頓時像河波的反光一樣粼粼閃爍,少許後道:“看來你心有疑慮,似乎在懷疑什麼。”
“我懷疑很多。譬如是否蔣幹盜書?故意借我之口,誘導四靈落入什麼埋伏。又或者一出離間計,意圖讓我和四靈生出間隙。”
風沙苦笑道:“奈何這是陽謀。四靈能不救王萼嗎?我能不幫四靈救王萼嗎?既然非救不可,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絕先生靜靜聽完,似笑非笑道:“隱谷對你還需要離間計嗎?”
風沙坦誠道:“我承認勾搭隱谷,那是爲了自保。換做絕先生你,恐怕也一樣。”
“腳踏兩隻船並不容易,望你好自爲之。”
絕先生淡淡道:“至於王萼之事,你儘管傳話。隱谷手段高明,我們四靈也不是吃素的。真要趕盡殺絕,那就魚死網破。”
風沙鄭重點頭,旋即擠出個笑臉:“不管怎樣,我這中人好歹辛苦一番,絕先生你看……”
絕先生沒有笑,比出三根手指:“一,往後做什麼事提前說一聲。二,隱谷做什麼事提前說一聲。三,有些事我會通過你說一聲。”
這結果並沒有出乎預料,風沙心知自己這個中人身份算是落實了,起碼短時間內不會拿他開刀。
兩人談妥條件,氣氛好多了。絕先生招呼他坐下,拾起漿划動起來。
風沙也抓起一支船漿,似模似樣的跟着劃。
絕先生目視前方道:“這次四靈大會的時間地點本來已經確定,如今看來不成了,可能會延期到明年初,地點或許會改在南唐。”
風沙沒敢吭聲。
十年一度的四靈大會一直由六位上執事輪流承辦,今次就該在東鳥,具體位置就是潭州府……
現在這種亂況,那是想也休想。
東鳥上執事支持王萼篡位,八成是想在諸位上執事面前露個臉,結果現在露了屁股,心裡肯定恨得牙根癢癢。
他已經佔足了便宜,應該趕緊低頭做小,免得被人撒氣。
絕先生又道:“東鳥上執事此次欲舉薦的兩位青年俊傑,還空缺一位人選尚未全定。這段時間你乖乖留在東鳥,千萬別到處亂跑。”
風沙微微動容,輕輕嗯了一聲。
這就是灑糖了,東鳥上執事想用這次舉薦的名額換他安分聽話。
十年一次,二個名額,只選青年俊傑。年紀輕輕成爲主事的人本就不多,一輩子一次機會,錯過就沒,想也知道多麼珍貴。
一旦被選定,註定由中層晉階高層,不必守在地方苦熬功勞,與會者還註定不會成爲高層博弈的犧牲品,相當於掛了塊免死金牌。
他本來已經不做指望,沒想到東鳥上執事這麼捨得,不由他不心動。
這一手十分高明,往後除非像這次一樣危及到他的生死存亡,否則再做什麼決策,難免會因此患得患失。
起碼明面上要跟東鳥上執事同一步調。
“我有我的顧慮,望絕先生理解。”
風沙陳懇道:“醜話說在前面,雖然我名義上是東鳥四靈的下屬,然而聽調不聽宣。當然,我會盡量保證聽從調令。”
絕先生沉默一陣,緩緩道:“你不胡亂應承,倒讓我看到一些誠意,我可以代上執事做主答應你。不過你必須安分守己,不能像流城江陵一樣肆意妄爲。”
風沙乾笑道:“絕先生還不知道我?人不來惹我,我從不惹事。”
絕先生冷笑道:“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面。上執事已經對你很惱火了,如果再火上澆油……或許你手段高明又逃過一劫,或許逃不過。”
這話聽着很輕,實際很重,算是最後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