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嬋隱隱覺得風沙的身份似乎不簡單,似乎很多大人物都認得他,很快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真要是大人物,怎麼連大廳都進不去。
以己度人,如果她再漂亮一點,父親的地位再高一點,早就覥着臉混進去了,何必在排宴上轉着勾搭飛鳳,廳裡都是真正的金鳳呢~
隨便勾搭上一隻,哪怕給人做小妾,甚至當個沒名沒分的小情人,總強過到處找食,吃了上頓愁下頓。
馬玉顏都走了,風沙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道理,稍坐少許,跟着離宴。
嬋嬋立刻打起精神,趕緊跟上,不再胡思亂想。
她早就沒了什麼少女情懷,更不像懵懂少女那樣喜歡遐想,深知懸在嘴邊都是假的,吃到肚子纔是香的。
先把眼下這隻飛鳳顧好,這頓吃飽是爲正理。
石城山的山道幾乎與下方主街平行,此街正是江城最繁華的地段。
從高俯瞰,沿街各家大館燈火通明。儘管夜已深沉,街面上依舊人如流水車如龍,似乎比白天還熱鬧一些。
僅有零星燈火的城北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儼然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邊已至燻人醉的暖春,那邊仍舊凍徹骨的嚴寒。
嬋嬋緊跟着風沙,伸指點着山下那一間間大館挨個介紹,每間大館主營什麼,何種風格,間雜趣聞與風評,口齒相當伶俐。
不管說的是真是假,聽着着實有趣,似乎早有腹案,不像臨時隨口。
嬋嬋着重講了沿街的賭館和酒館,完全略過了風月場。道理很簡單,如果介紹風月場,豈非自己跟自己搶生意?
這些高級交際花與風塵女子最大的不同:賣的不光是自己,還有身份。
就算沒有風月場的姑娘那麼漂亮,好歹也是出身豪門的貴女,儘管家道中落,對普通人來說,依然高不可攀。
一個個知書達理,更不缺才情風情。有冷豔、有溫婉、有端莊,那都是自幼養成的氣質。
比之風塵女子,哪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風塵女子,予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總之,很良家。
同路散宴的賓客之中,類似嬋嬋這樣的女人並不算少。單從外貌氣質,很難分辨誰是賓客帶來的女伴,誰是宴會上剛剛勾搭成奸。
如果像嬋嬋一樣介紹個不停,那八成就是了。
沿途女子出衆者甚多,嬋嬋不算太漂亮,難得雍容優雅,令人如沐春風。
剛纔私下相處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一路伴行下來,嬋嬋遠比骨子裡就唯諾膽怯的繪聲落落大方多了,別有一番風情。
一行人下了山道,出了崗哨,嬋嬋問道:“風爺想去哪一家?”
剛纔她介紹了不少大館,就是爲這時準備的。
她們這些女人畢竟出身不低,還沒下賤到把自己直接賣錢,只要爲各家大館引來豪客,大館自然回以分潤。
豪客心知肚明,不怕挨宰,大館輕易賺個盆滿鉢滿,所以這些女人通常很有排面,哪怕不帶客人也是座上貴賓,更對各家內情門清。
風沙正是瞧中這一點。他離鄉太久,對江城實在不熟,想通過嬋嬋找一家地道的楚韻館嚐嚐久違的家鄉風味,於是問及倚翠樓。
嬋嬋微怔,旋即笑道:“現在知道倚翠樓的人不多呢!幾年前搬到城西巷弄裡,風味一直沒變,奴家前幾天還去吃過,可惜這會兒已經打烊了。”
風沙惋惜道:“那就在這條街上隨便找間酒館好了。”
樑執槳忙道:“天色不早,小人該告辭了。”
客卿風花月雪,他最好別在旁邊礙眼。
風沙點點頭,請嬋嬋上自己的馬車。
他是以三河幫客卿的身份赴宴,自然由三河幫負責護衛。這些護衛來自曉風號上,與樑執槳沒什麼關係。
除開乘車的風沙、繪聲和嬋嬋,一行車馬八人,沿街緩行。
幾人都沒注意到,黃瑩正站在道邊的陰影裡,衝着遠去的馬車冷笑。
嬋嬋指路,馬車由主街轉入一道寬巷,停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大酒館門前。
建築樣式大氣磅礴,僅是門臉就佔了半條長巷,彷彿一座縮小的行宮。
頗爲高大的建築,居然僅有三層,顯然每一層都天頂都很高。
外觀簡潔,裝飾很少,青頂白牆,屋檐不飛,顯得含蓄深沉,又不乏浪漫,與整條街巷全然融爲一體,頗有點天人合一的韻味。
完全楚韻風格。
尤其館名“遂古”,分明取自屈原“天問”首句: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風沙見之頗爲歡喜,衝嬋嬋笑了笑:“不錯,這裡挺好。”
他剛纔問及“倚翠樓”,嬋嬋就帶他來到這家遂古館。
貴家女子和風塵女子的區別正在於此,風塵女子再怎麼裝樣,畢竟缺了底蘊。****不一定善解人意,就算熟讀詩書,也不及人家打小見識。
護衛留在門外,三人一同進門,一衆小廝快步迎上,個個絹紗絳衣,比尋常富貴人家穿得還要好。
嬋嬋拉住一個小廝耳語少許,小廝面露喜色,趕緊裡走。
風沙跟着嬋嬋進館,裝過一個廊道,侍女漸漸多了起來,穿着華麗的曳地長裙,容顏秀雅,黛青直眉。
每行一段都有一位侍女接手引路,引往樓上。
階梯口已經伏有四名侍女,其中三名分別替風沙、繪聲和嬋嬋褪靴撲香,最後一名侍女引領上樓。
二層階梯口換衫披紗,三層淨手敷臉。
最後進到一間敞廳之中。當真寬敞,尤其頂高,毫無壓抑之感,裝飾更見素雅。大廳內佈滿燈燭,擺有薰香。
首端高臺上有三席並排緊挨,當中案面略高,兩邊案面略矮。臺下一片空曠,兩側牆邊分別排有不同的樂器。
整體看來像是一處縮小的朝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如此場景:君王擁着左右愛妃坐於臺上開懷暢飲,樂工於邊牆奏清妙之樂,一衆宮娥於臺下翩翩起舞。
這種地方看着就知道一定奢侈靡費,一般的富商到這裡恐怕腿都軟了。
三人先後入席,風沙當然坐中間,左繪聲、右嬋嬋。一衆侍女由側門魚貫而入,奉上酒水點心。
嬋嬋遞來一本小冊,笑道:“不知風爺想觀何舞?”
風沙搖頭道:“就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