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的猜測沒有錯,水道的確被金陵幫嚴查,反過來證明了他的推測。
李玄音果然捲入了大皇子和六皇子的儲位之爭,金陵幫幾乎不惜代價的阻截李玄音的行程。
金陵幫居然在每一座城鎮的碼頭都加派了人手,打着幫助當地官府緝私的名義,清查每一條停泊補給的船隻。
原本這些僅是走走過場,撈一筆錢了事,如今則是“鐵面無私”查的很細。
想也知道,越臨近金陵幫的老巢江寧,金陵幫的勢力越大、人手越足,也將查得越發深嚴仔細。
不過在風沙看來,這種嚴查就是給上面做做樣子,下面打着藉口多刮點油水,實際上根本沒用。連張畫像都沒有,就知道是個形跡可疑的女人,捉個P呀!
然而被查了一兩次之後,風沙發現點玄機。查船的金陵幫衆之中總有一兩個人藉着清查的機會挨個認人,尤其對女人看得相當仔細。
越想越像是南唐密諜。
他們當然有資格知道永嘉公主的模樣,說不定還揣有畫像。
南唐密諜居然敢查自家公主!!!
要麼李六郎膽大包天,一點都不在乎後果了。要麼李六郎對南唐的密諜體系已經一手遮天。
風沙動了返回曉風號的念頭,豈知馬玉顏派人傳信說南唐水軍強行併入三河艦隊,並且派出兩艘戰艦把曉風號與艦隊隔開。
名爲護航,實爲監視。
風沙只好作罷,繼續乘坐這一艘不起眼的小貨船還安全些。
其實此乃預料中事,東鳥也做了類似的事情,只不過沒像南唐這麼嚴苛罷了,僅是把三河艦隊拆兩股,一支泊在潭州上游,一支泊在潭州下游,不準匯合。
當今三大國不會放任一支別國的艦隊堂而皇之的深入本國的腹地,甚至進入都城。
如果三河艦隊不是隨同辰流使團出訪,可以視作柔公主的護衛,那就不僅是被監視的問題了。
一定會被南唐水軍分割拆散,直至變成零散的船隊,無法形成威脅爲止。
江州的時候,風沙能夠似乎忌憚和金陵幫硬剛,甚至扣人放火燒碼頭,除開他認爲四靈會幫他善後撐腰之外,歸根結底還是因爲一支三河艦隊泊在城內碼頭。
這是實打實的實力,先有砸人的實力,纔會有善後的問題
恰好江城會的江州堂適逢劇變,一時難以調動城衛軍,所以滿城上下,風沙的拳頭最大,砸誰誰死,先砸再說。
這種事情顯然不可能在江寧重演。
過了蕪湖鎮,正式進入江寧府地界,再往前過了當塗鎮就是南唐的都城江寧。
船速忽然放緩,過了一會兒,弓弩衛報信說前方不少貨船調頭或靠岸,堵塞了江面,已經放下小艇前去查探情況。
風沙剛跑上船頭眺望,雲本真匆匆跑了出來,問道:“永嘉公主問怎麼了?”
這段時間雖然同處一船且住隔壁,李玄音明顯不願搭理風沙,風沙數次求見,李玄音皆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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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有事都是通過雲本真轉達,連面都沒見幾次。
到現在爲止,風沙連李玄音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心中不免鬱悶,又實在生不出氣來。
風沙向雲本真道:“已經派人去查,待會兒有信。永嘉公主今天還好吧?”
“仍在擔心柳豔和花娘子,不知她們現在怎樣了。”
雲本真待人的態度,全依着主人的態度,大體上分爲主人喜歡的人,主人不喜歡的人和主人看重的人。除此之外,那就不算人了。
永嘉公主顯然是主人特別看重的人,主人對待柔公主都沒有這般好脾氣,連續吃閉門羹,非但沒有發火,反而再三叮囑她要小心侍奉。
所以雲本真對李玄音別提多乖巧了,要怎樣就怎樣。
或許正因爲雲本真太過溫馴聽話,李玄音漸漸放開了心防,儘管談不上無話不說,多少也會露些心緒。
風沙唔了一聲:“你怎麼說的?”
雲本真小心翼翼的道:“婢子沒敢接話。主要擔心公主話風一轉,又問到主人的身份。”
風沙嘆了口氣:“一定要瞞住。她不明白形勢,一旦知道之後不小心露了口風,我惹上麻煩沒什麼,她的處境將會十分危險。”
如果讓人發現風沙庇護李玄音一路,事情肯定愈加複雜。
李六郎會視之爲阻礙,大皇子會視之爲支持。四靈會認爲風沙這是拖着四靈選邊站,隱谷會懷疑四靈想要插手南唐的皇儲之爭。
這四方攪合起來那就是驚濤駭浪,李玄音恐怕一個浪頭就被打不見了。
風沙搖搖頭甩開思緒,問道:“探出大皇子爲什麼請她出山沒有?”
雲本真忙道:“公主口風很緊。”
風沙正是對此疑惑不解。
李玄音常年呆在廬山修玄,身爲公主的確能夠影響皇儲之爭,然而還不至於逼得李六郎派人追殺自己的妹妹。
這要是事情敗露,李六郎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除非李玄音手裡握了什麼要命的東西。
李六郎寧可殺自己的妹妹,也不願意這玩意被李玄音交給大皇子。
會是什麼呢?
雲本真趁着服侍李玄音的機會,已經細細搜過了,沒有任何可疑的物件。
風沙忽然神情微動,心道那件東西會不會在柳豔手裡?
人、物分離,之後再匯合?
風沙正想着,查探情況的快艇返回,報說前方的江面被幾個連續的江心洲分割,兩支艦隊繞着那幾個江心洲打了起來,根本沒有通過的餘地。
風沙忙問道:“哪兩支艦隊?”
答案不出所料,果然是金陵幫和江都會。
江都會連貨船都無法通過江寧的封鎖,何況艦隊。
顯然是強行衝卡,金陵幫猝不及防沒能攔住,至如今才組織起艦隊攔截。
說明金陵幫和江都會完全撕破臉了。
雲本真忍不住問道:“婢子該怎麼跟公主回話?”
江都會的艦隊顯然是跑來救援李玄音的,李玄音肯定想要與之匯合。
風沙想了想:“如實稟報。”
“如果公主想走呢?”
風沙翻了個白眼:“這是我的船,船上都是我的人。”
雲本真賠了聲笑,趕緊退走。
過不多時,李玄音帶着雲本真上了甲板,輕聲道:“請把我送過去,江都會自然會付錢。說好雙倍的價錢,絕不會少你半毫半釐。”
李玄音換了男裝打扮,沒有蒙面,儘管臉上肌膚被雲本真弄得又黑又粗糙,眉目間仍舊相當英俊,依稀可見佳音的神韻。
風沙不禁看呆了。
李玄音怒道:“你看什麼?說話。”
風沙驀地回神,垂目道:“前方正在打水戰,這樣過去,實在太危險。離江寧也就半日路程,何必急在這一時?”
李玄音回覆平靜,淡淡道:“我出錢,你護送,到地方,你拿錢。旁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
風沙也不生氣,笑道:“原來我在公主眼中,就是個貪財倖進的人物。”
“你先幫我六哥捉我,又幫我大哥救我,難道不是認爲奇貨可居?最好稱稱自己的斤兩,乖乖拿錢走人,待死到臨頭,後悔就晚了。”
風沙嗯道:“也是。我已經得罪了一邊,還敢得罪另外一邊不成。”
李玄音冷冷道:“知道就好。或許你有點來歷,可惜不明白形勢,有些事情捲進去就是個粉身碎骨,誰都救不了你。”
風沙正色道:“公主這番話雖然有些刺人,確是一番好心。”
李玄音脣角逸出一絲笑意:“尚識時務,聽得進勸。轉舵罷~”
“不忙。我想知道公主手中究竟有什麼東西,居然值得大皇子和六皇子撕破臉大打出手。”
李玄音微一愕然,美目旋即亮起寒芒:“冥頑不靈,不知死活。”
風沙露出思索神色,李玄音的態度說明的確有這麼個東西。
李玄音忽然惱羞成怒:“你膽敢詐我。”
天地良心,風沙是真心詢問,如果想要詐話,絕不會直來直去,肯定繞好幾個彎子,保管讓人被詐話都不知被詐了。完全是李玄音疑心生暗鬼,自己想歪了。
“如今我在你手裡,送不送我過去自然隨你心意。”
李玄音的眼神突然間平靜的嚇人,然後拂袖而去。
雲本真沒敢動彈,小聲道:“主人,現在怎麼辦?”
風沙苦笑道:“待公主氣消一點,代我道個歉。”
江心島的水戰並沒有持續太久,江都會的艦隊畢竟深入人家的地盤,寡不敵衆,也就撐了幾個時辰便即不敵退卻。
金陵幫僅是阻止江都會的艦隊去往上游,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其實也不敢,否則影響太大。一路跟着,或者說押着敗退的艦隊回行。
航道總算通了,風沙的貨船混在一衆大小船隻裡面繼續前行。
又行半日,由長江過下水門,終於進到江寧城。
城內碼頭排滿大小船隻,桅杆成片,一眼不盡。儘管如此,雲虛的辰流號鉅艦依舊十分醒目,襯得周遭大船成小船,小船成小艇了。
風沙想了想,沒有下令在此停靠,仗着船小,直接過了飲虹橋轉入十里秦淮。
當今亂世紛紛,先朝未亡時北方已經打了個稀裡糊塗,先朝亡之後各地更是烽火連天,唯有江寧府得享近百年安寧,從未經歷戰火的襲擾。
加上南唐定都於此,繁榮昌盛可想而知,風沙更是生平僅見。
不提城池之雄偉,僅是秦淮兩岸一眼看不盡的繽紛市集,便令人瞠目結舌,卷着脂粉膩的書香氣,河風燻人醉而忘形。
風沙以前從未來過江寧府,僅是聽佳音提過,如今頗有點鄉巴佬進城的感覺,立於船頭,左張右望,端得目不暇接,根本看不過來。
秦淮河乃是江寧府的內河,儘管尚是白天,河上的畫舫仍舊多到整條河都旖旎起來。
每行一段都能聽到不同的靡靡之音蕩蕩而飄,香息及聲樂中浸泡不一會兒,似乎連全身的骨頭都酥爛了。
臨近南門的花行,尋了個不起眼的小碼頭停靠,自有差役登船檢查收稅,繳了雙份錢,檢查便成了過場。
風沙親自去請李玄音下船。
李玄音依然不見,讓雲本真傳話道:“說好去江都,到江寧不付錢。”
雖然有點少女賭氣的意思,風沙還是嗅出些不尋常的味道。
都到南唐都城了,按理說一位南唐公主想幹什麼不行?
李玄音居然還要去江都,說明她沒信心在江寧達成目的,甚至沒信心自保。
對風沙來說,現在最大的礙難就是李玄音不信任他,他也沒辦法獲得李玄音的信任,否則無論李玄音想做什麼,其實都是小事。
風沙只好熄了遊覽江寧風月的心思,老老實實的呆在船上,讓蕭燕去聯繫雲虛,雲本真則去和江寧四靈接上關係。
雲本真半天不回,李玄音找不見人發了火,氣沖沖的闖開風沙的門,質問道:“我不想見你,你故意報復是不是?真兒去哪了?”
風沙沒想到李玄音這麼喜歡雲本真,居然到了須臾離不得的程度,賠笑道:“初來江寧,許多瑣事要安排。我身邊得用的人不多,總不能讓我親自去辦吧?”
李玄音怒色稍斂:“以後真兒就是我的人了,你開個價吧!”
風沙強按下心中不滿,笑道:“公主要是喜歡她,我讓她暫時侍奉你就是了。”
暫時?李玄音黛眉輕蹙:“你是不肯賣了?”
風沙岔話道:“公主當真不下船?難道不進宮嗎?”
李玄音臉色微變:“你是當真不知道捲入了什麼樣的麻煩?還是裝不知道?”
“我一直想要請教,奈何公主似乎不想說。”
李玄音眼中的大麻煩在風沙看來僅是小麻煩,風沙煩惱的纔是真正的大麻煩,李玄音完全不知情。
李玄音思索少許,嘆道:“好罷!你已經在船上下不去了,總不能讓你到死也是個糊塗鬼。”
風沙趕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得到了一本賬冊,六哥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止這本賬冊被我父皇看到。”
風沙目光閃爍起來:“不知是什麼賬冊?”
李玄音默然半晌,輕輕道:“這個你就不用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