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技術員到了廠裡這心眼還是沒長全, 儘管有學長一再告誡: 在工廠裡不在你能幹, 關鍵是要畫好聯絡圖。 可她不會, 有天在路上, 一位老頭的東北老鄉上前悄聲說:你下班拿個油桶到我那兒去倒些菜籽油, 我剛從上邊弄來的。 她說: “我不要, 我沒什麼還你。 ”
剛進廠分到加工車間幹車工, 穿戴一個跨肩圍裙, 風風火火, 人送外號“阿慶嫂”, 只是這情商與阿慶嫂差了十萬八千里。 跟着師傅可第二天就獨立幹活了, 而且只顧埋頭幹, 產量大增, 班長以此壓另一班的女工, 搞得人家坐到她面前哭着求她少乾點。
廠技術科基本是從那個大廠調來的原班人馬, 一直沒有科長, 指定一位代科長主持工作,代科長的老婆在科裡管資料、工具和描圖, 人家經營的是夫妻店。 技術科一位技術員要調走, 就推薦了她接替他的工作, 她被借到技術科編工藝卡片, 那實在不是一難事, 活都幹出來了還寫不出? 於是懷着感恩之心只知道埋頭寫, 不參與人家每天上班的閒談和女同胞的集體活動。
局裡從一家剛剛內遷的大型機牀廠給技術科空降了一位科長, 奪了人家經營多年馬上就要坐上的寶座, 人家當然要甩臉子給他點顏色看看, 可陳技術員看不出眼色合不了拍,不知道參與科裡明爭暗鬥的排他動作, 於是連借繪圖工具都要卡她,更不用說借給她參考資料了, 還說難聽話刺她, 她只知道坐在那兒哭, 有一次哭到中午都不知道回去吃飯, 搞得家住在機牀廠的科長出了廠門又跑回來訓她:“你哭什麼? 他們對的是我又不是你。” 後來這位科長調到生產科當科長, 將她調到生產科當了統計員, 並將原屬供銷科的配件銷售權搞到生產科, 交給她來管。
她在當地又沒有什麼關係要照顧, 況且要科長批了她才能賣, 不過就一開票員。科長還囑咐她: “有人來買就是有配件你也說沒有, 讓他別覺着買得太容易了。” 這話讓她直不楞登的腦瓜第一次學會了轉彎。
一天廠子大掃除時, 供銷科那位原來賣配件的、在廠裡很有勢力的女同志, 突然就對着一大堆人大哭起來, 邊哭邊罵, 因陳技術員與這位同志平時還有些往來, 就湊上前拉着人家勸解, 旁邊一位拽着她衣袖, 小聲說: 你聽不出來, 她連你一塊罵呢。 再後來這位科長調到廠裡當了幾天廠長就調到局裡去了, 現任科長是高她八屆的學長徐科長。
徐科長走進來,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慢慢來到她的桌前, 沉默不語, 直到夾在兩指間的半根菸燒到了手指頭才“呀”的叫了一聲, 他在桌角上掐滅了煙, 慢吞吞的說: “廠子要把你調到二車間去當技術員, 這是調令。” 他另一隻手把那張紙攤在了桌上。
陳樂怡瞄了那張紙一眼, 她先是怔了一下, 繼而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索什麼, 轉瞬睜大了雙眼, 疑惑不解地問: “爲什麼?”
“因爲韓愛英看中了你這個位子。” 韓愛英是林書記的老婆。
“她在供銷科做計劃員不是挺好嗎?”
“大概幹膩了吧,她跟科長大吵了一架, 鬧翻了。”
“全廠各車間都沒有設技術員, 生產工藝不都統一到技術科去管了嗎?”
這個坑是專門給你挖的。 二車間打報告要技術員, 他們車間就有兩個現成的, 你們一塊兒分來的:一個學鍛壓, 一個學焊接, 還都比你高一級。廠子一直都沒有批, 所以說這個坑是專門給你挖的。”
“可我不懂啊! 沒那技術啊 ! 這技術員怎麼當啊!” 她喊着呆呆地直起身子, 雙手抱頭, 眉宇間凝固着傷心與氣憤, 平日閃亮的雙眼蒙朧起來, 鼻尖酸酸的, 一股清淚就奪眶而出, 流到嘴角鑽進口中, 鹹鹹的, 她抿了一下嘴,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任憑淚水瘋狂奔涌, 她捂着臉哭起來了。
韓愛英抱着個紙盒子走了進來, 徐科長說 : “你在門口等一下, 我這裡還沒交代完呢。”
“你是學渦輪發動機的, 除了在學校實習工廠學過的那點玩意兒, 其他的跟這廠子有多大關係, 你不都走過來了嘛, 學呀, 你還年輕。 ” 說完他朝門口看了一眼, 又小聲地說:“能有這個位置就不錯了,你看看,廠裡六八年以來(還包括六七屆)分來的大學生, 除了你和你老頭還有二車間的調度外, 還都在車間勞動呢, 你現在快生小孩了, 你走了這位置還不是人家的, 可等你回來你這個蘿蔔往哪兒栽。 你珍惜這次機會吧, 人家二車間能要你這個不懂技術的技術員,不知道廠子裡做了多少工作。”
韓愛英不耐煩地在門口大聲說: “還有多少悄悄話快說, 我的手脖子受不了了。”
“你先去, 等以後有機會再給你調回來。”徐科長小聲地結束了他的談話。
這位韓同志來到了她的桌前, 把個紙盒子往桌上咣噹一扔, 裡面的算盤跳躍起來, 算盤珠子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她微笑着執拗地站在她的面前, 稍停片刻說: “你們大學生就該去搞技術, 要不廠子養着你們幹什麼。” 好像這廠子是她們家開的。
二車間的領導和同志們給了她極大的支持和包容, 使她的工作很快從生疏到熟悉, 尤其是任書記更使她有了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